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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帝有些目怔地看着鱼非池,他坚强而傲然的帝王面具在他脸上片片裂开。
他的神色显得慌乱而凄凉,高大的身躯竟然站不稳一般摇晃着往后倒了一步。
鱼非池的话像是如有实质一般钻入他心底,一字一锤,砸开了他坚强的心脏,掏出里面最柔软的地方,鱼非池残忍地将那柔软绞得粉碎,最后还撒了一把盐,让商略言掏心挖肺一般的疼。
温暖对他当然是重要的,只是没有天下重要。
当他终于可以在天下和温暖之间找到一个联系点,紧紧系在一起的时候,他被鱼非池狠狠的嘲讽,他曾杀死过温暖,他曾把温暖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他曾经,做过那样残忍得毫无人性的事。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直接而尖锐地说出这个大家都显而易见的事实,就连商向暖也有些忌讳不可说得太明白,因为他是商帝,无人敢触他经年往事之痛。
鱼非池大概也真的是愤怒到一定地步了,才如此的不顾不管。
寝宫大殿里久久没有人出声,鱼非池在愤怒质问之后,只是死死地盯着商帝的眼睛,那双眼睛向来有神奇的能力,就像是会说话。
你看着她的眼睛,就愿意安静地坐下来,听她娓娓道来一个曲折离奇,光怪陆离的故事。
所以,当她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商帝时,她向商帝述说一个无情帝王和薄命红颜的故事。
石凤岐轻轻握住她有些发颤的肩头,将她拥进怀中,平复着她内心的愤怒。
她这些天啊,一直在为温暖不值得,一直想为温暖出口气,明明不是什么仗义执言的女侠,也不是什么热血激情的义士,偏偏一颗心滚烫,不忍心看到那些在红尘里可怜着翻滚的人。
到头来,痛苦的还不是她自己?
商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低喃:“杀死她的人,是我吗?”
他说我,不是孤。
“我没有想过要害死温暖,我一直想把她接回来,我给过她无数次机会,她不管抓住其中任何一次,都可以回来,我会像以前那样待她,不会有任何不同,可是她不愿意,我甚至认为,她是在恨我,惩罚我。”
“到现在,她以前住的琉璃宫,我都还空着,我本来已经准备立后了,随便哪个对我有用的女子,送上后位便是。可我听说,她还活着,我便觉得,天下配做我商略言王后之人,只能是她。”
“你说我害死了她,其实不太对。是我的野心,我的天下,我的王位,害死了她,但我没有,商略言没有。”
他抬起眼,看着被石凤岐拥在胸口的鱼非池:“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帝王,真的不能有情爱的,那会是致命的弱点。在我以为温暖已死的那段日子里,我觉得我简直是无所不能,没有我做不出的决定,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可是当我知道温暖还活着,我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我愿意为了她,提前出兵,愿意为了她,背负骂名,这就是我的弱点。如果有朝一日,石凤岐也坐上帝位,你才会明白,你是他最大的弱点。”
“比方此次如果没有你,他绝不会站在这里与我说大隋的安排,他会尽一切可能攻打商夷,像一个真正的太子那样。我知道你是他的弱点,所以我一定也不担心你们。北方那蛮子说得没错,为帝之道,强者为尊,胜者为王,所以,鱼非池,孤,是不会答应你的条件的,孤是王,孤要赢,不止赢这天下,还要把她赢回来。”
鱼非池听着他喃喃自语的话,内心有些奇怪的感受。
她真的会是石凤岐此生最大的弱点吗?
未等她开口说什么,石凤岐笑对着商帝:“首先我不是你,如果非池真的是我的弱点,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她,不让她被任何人伤害,我也就无所畏惧。其次我是你,如果我做出像你那样的事,我就绝不会再有脸把她抢回来。让她背负千古骂名,被世人唾弃,永远羞耻地钉在史书上,记一笔妖妇误国,魅惑君心,涂炭天下!我会让她安安静静,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离开,或者活着。商帝,如果你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谈何保护天下?”
“最后,非池不是温暖,如果有一日我负了她,她根本不会再对我有任何牵挂。她不会像温暖一样,任由你摆布,任由你安排她的命运,她会坚定不移地离开我,不为我所用,更不为为我所有。”
“我不是你,她不是温暖,她也永远不会有温暖那样的命运,这便是最根本的区别。”
他说罢,紧紧揽着鱼非池的肩头往外走,踏着一地零碎月光,他气宇轩昂。
鱼非池在他臂湾里回头看,看到一点也不骄傲,一点也不霸气的商帝。
他只是像一个失去了挚爱的普通男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冰冷而疏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映着他悲伤而绝望的脸,面色悲怆,寂寞潦倒。
这大概是他,最脆弱,最软弱的一面,世人难见。
“别看了,他娘的,自己没屁用就算了,居然还敢拿我跟他相比,我呸!”石凤岐愤愤不平地骂着。
鱼非池皱皱眉,看着他:“他都没生气,你怎么气成这样?”
“他有脸生气吗?我承认他当国君挺厉害,但是他作为温暖的男人,简直失败透顶,垃圾!”石凤岐又骂一声。
鱼非池听他连番怒骂觉得好笑,他这样子简直跟刚刚在里面与商帝说话的人,判若两样。
不过,他好像总是可以随时藏好他最阴沉,最暴戾的一面。
“你就不想说什么吗?”石凤岐低头看着臂湾里的她。
“该说的都说了。”鱼非池觉得,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堵了那么多天,可算是发泄了。
“你觉得他会答应吗?”石凤岐又问,鱼非池那个退兵的条件听着的确是挺荒唐,挺无理的,但是对眼下的商夷来说,他们越早退兵越有利,越能保存实力,不至于消耗过多,被大隋趁虚而入。
鱼非池摇摇头,不确定,说:“我不知道,商帝跟我们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刚强的人,有自己处事的准则,不会轻易被人动摇信念。就算商夷现在遇到了不好处理的棘手局面,我想,他也会拼一把的。”
“那你的努力不是白费了?”石凤岐纳闷道。
“怎么能叫白费?如果他真的不退兵,那么,大隋就出兵吧。”鱼非池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些浓浓的疲惫之感。
“所以,其实你这一次,是作的两手准备,不管怎么样,对大隋都是有利,只是利多利少而已。”石凤岐的步子慢下来,把鱼非池抱在怀里,低头吻过她的头发,“委屈你了,这样两方求全。”
“不委屈,毕竟你的情话说得很好听。”鱼非池笑道。
“你的也不赖。”石凤岐笑声说,“其实我们说了那么多,或许都不如最后有关温暖的那段话有用,就像他说的,温暖是他的弱点。”
“说到那份上就够了,温暖已经很可怜了,不该再被我们利用,用来对付商帝。”鱼非池做不出那样的事来,她向来不喜欢利用别人的感情。
“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所以我也就没有说更多了。现在啊,就指着他真的会心疼温暖,不会让温暖永远背上那样的骂名吧,虽然,可能已经有些晚了,但总好过,知错不改,一错到底。”石凤岐手臂用力环了环鱼非池的肩膀。
以前温暖离开金陵城的时候,他就骂过商帝不是什么个玩意儿,就算是为了商夷,他身为男人也不该牺牲自己爱的女人。
明明是那样相爱的的两个人,本有机会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幸福地过好一辈子,偏偏商帝要自己生造在一场离别,这下可好了,死生复不相见了吧?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看看商帝就知道了。
他有他的可怜之处,但实在难以让人生起同情之心。
鱼非池抬手抱住石凤岐精瘦的腰,往他怀里靠了靠,睁着眼睛想着事情。
其实真正委屈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石凤岐。
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才稳住苏于婳这么多天的,鱼非池不用想也知道,他面对的隋帝和上央的压力有多大,鱼非池也都知道。
他背弃的是他的责任,他的大隋,为的是成全自己这小小的心愿,鱼非池什么都知道。
他们各有退让,各有包容,各有委屈。
两人如同走钢丝一般,努力地找着最好的平衡点,既可以让鱼非池的小小心愿达成,也可以让石凤岐不至于太难做,千辛万苦着,找着最好的方法,可以两处逢生。
还好找到了,只要后蜀与商夷两国暂时停战,鱼非池就有机会让叶藏和瞿如他们离开后蜀,也可以想办法说服卿白衣。
到时候,如果还要打仗,那就打他们的吧。
鱼非池已经救不了更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