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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得酩酊大醉,从日光喝到夜深,整个人都醉成一滩烂泥,抱着酒坛子还不撒手,他不止为鱼非池的事心烦,他更为大隋的事苦不堪言,他还不能跟人说。
现在外边的人个个都说他脾气暴躁,跟原来的石凤岐判若两人,与谁说话都是满身戾气的样子,石磊盼着他早日成熟,不要轻易为情所扰,鱼非池简直是他见了就来气,他也只能在音弥生这里发发脾气。
他有时候希望自己习得鱼非池的狠辣,习得她的刀子心肠,就不像现在这样无可奈何。
音弥生坐在那里秀秀气气地握着小酒杯,看着他一坛接一坛地往肚子里灌,也不劝他停下。
这里的小胖子石凤岐醉成一条狗,远方的老胖子隋帝气成一条狗。
老胖子搬起御书房里的桌子椅子哐哐咣咣砸了个稀巴烂,累得气喘吁吁还不见停。
吓得守在外面的太监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手里握着的拂尘都颤颤发抖,但凡有敢在这里驻足看动静的太监宫娥经过,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地赶走,并小心地为里面陪着隋帝陛下的上央先生祈祷。
上央先生淡定自矜地看着老胖子发了好一通脾气,步子秀气地迈过那堆砸烂的玩意儿,其中有几个瓷瓶还是以前隋帝格外喜欢的,他也都砸了,看来真是气坏了。
“陛下息怒。”上央先生他看着坐在一地破烂里喘着粗气的隋帝陛下,波澜不惊地说。
隋帝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别过头去。
“公子此番行事,的确让人意外。”见隋帝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上央先生好心地给了他一个话头。
然后隋帝便顺着话头开始了帝王之骂,骂得那叫一个气势雄浑,足足的泼妇骂街架势:“狗日的石凤岐,他是要翻天啊!老子这么多年白疼他了,你说这些年,老子什么好事不想着他?哪里不容着他忍着他,老子不就是三年前把石牧寒的事情上阴了他一把吗?他至于这么记仇吗?个养不亲的白眼儿狼!”
上央先生默默地说:“陛下,您没养过他。”
“你给我闭嘴!”
“是。”
“你说说他,这么多年了,我哪儿对不起他了?他非得这么跟我作对?他到底是居心何在!”
上央沉默。
“问你话呢!”
“您叫我闭嘴的……”上央委屈。
“你大爷的,连你也要跟我作对是吧!”
“臣不敢。”
“你跟他说,白衹的事我跟他没完,他敢不回大隋,老子就敢打断他两条腿把他禁在这宫里,我看他到处跑,我让他跑,白眼儿狼!小没良心的东西!”
“陛下,公子他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不是很乐意回来。”
“他不回来,我就把太子从东宫里头赶出去,我让石牧寒做太子,嘿,你跟他说,他敢跟老子犟,老子比他更犟!”
“唉,是,陛下。”
上央先生心里苦,摊上的一个死活说不听的公子不说,还摊上一个脾气臭不可闻的陛下,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好不容易见隋帝脾气稍见好了些,上央便寻了机会退出来,对着太监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个时候进去触陛下霉头,省得到时候连怎么丢的小命都不知道,太监感动得只差泪下。
出了王宫,上央看到他府上的马车又在宫门口等着,脸上带了些温柔的笑意,走过去他挑开马车的帘子,果然看到豆豆坐在里面,正对着手指头十分不安一般。
“先生!”看到上央平安出宫,豆豆高兴地唤了一声。
“下来吧,今日我们走着回去。”
“好的,先生!”豆豆高高兴兴的,上央扶着她跳下马车,两人沿街而行,百姓不爱搭理这位治国手段残暴得发指的上央太宰,唯有豆豆一脸笑意,眼神温柔宁静得像是永远的三月春水一般,跟在上央身边。
“陛下今日很生气吧?”豆豆小声地问上央。
“嗯。”上央点点头。
“可是公子这么做,也是可以想到的呀。”豆豆哀愁地叹了口气,“鱼姑娘是不可能希望七国起战事的,她最怕这些麻烦事了。”
“嗯。”上央还是只点点头。
“我今日去跟玉娘说话了,玉娘听了这个消息,也很难过的样子。”豆豆还是哀愁地叹气。
“唉。”上央终于换了个语气词,转头看着个子娇小的豆豆,“豆豆,你真的不考虑回去武安郡,要留在邺宁城吗?”
“我不要回去,我陪着先生呀。”豆豆摇着头,憨笑地望着上央。
上央拍了拍豆豆的脑袋:“你啊。”眼神很是怜爱,但也很是无奈,牵起她小手一边慢慢走,一边慢慢说,“你告诉我,公子是不是真的对鱼姑娘喜欢至此,是为了鱼姑娘,而放弃了全盘计划?”
“如果没有额外的原因,那只能是因为鱼姑娘了。”豆豆小脸羞红,脸上的绯色好看极了,那少女情怀的模样又娇又羞,煞为动人。
“因为一个情字如此肆意妄为,公子似乎变了很多。”上央想着,他自小教导的公子都是一个极为克制极为理智之人,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糊涂,甚至是愚蠢的时刻。
现在他做的这件事,几近是在自毁长城,他舍得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吗?
他舍得,上央也不舍得。
豆豆歪头看看上央清瘦的侧脸,他总是很清雅的书生模样,不管是以前无官无职在宫中抄书也好,还是现在位极人臣,掌大隋一半大权也罢,他都一直只是这样儒雅文弱的样子。
全然想象不出那些严苛得令人背脊发寒的条令律法是他定出来的,割下的那堆成小山高的人头,也是他做出来的。
豆豆抿了抿小嘴,有点担心上央先生会对鱼姑娘做什么,那怕是要惹得公子滔天大怒,所以她声音小得听不见地说:“可是鱼姑娘真的很好的。”
“我知道她很好,很好的人与事有很多,不是每一个,都能得到像公子这样不遗余力地袒护。公子这般,早晚会害了她的。”上央轻叹一声,捏着豆豆的手紧了一下。
他知道,他早晚也会害了这单纯的丫头。
是什么事令得隋帝如此暴怒,又令得上央如此沉重叹息呢?
本来,依照计划,不管白衹之事如何,大隋都是要挥军直下,攻取商夷的,但现在,我们的公子石凤岐他一声南燕暂时勿动,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住了。
那本该是牵一发而动身的事情,只要一处不配合,所有人都必须停下。
这让隋帝,如何能不暴怒?
天赐良机,如此糟蹋,石凤岐他也不怕自己折寿。
石凤岐在音弥生这里喝得烂醉,他心里有太多的苦与不甘,偏偏一个字都不能对鱼非池讲,他苦得要发狂,只能借酒发泄。
音弥生知他苦,不知他为何如此苦,懂他的人都远在千万里之外,但那些人并不准备原谅他这样的愚蠢行事,他越发的苦。
等到他醉得不醒人事之后,音弥生才把他扛回了对面他自己的房间,又安安静静地收拾了一地的狼藉与空酒瓶,没几分怨言,也无几分不满的样子,反正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喜不悲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只是等到忙活完,他关门时,看见鱼非池站在石凤岐门口,她一个人又站了大半夜。
她经常站在石凤岐房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夜,脚像是生了根一般地定在那里,没有南九与迟归在,她也懒得再顾及旁人的看法与感受。
而屋子里面的石凤岐也不知是知也不知,任由她沐着秋露浴着秋风,时时都是大半夜。
音弥生觉得,自己还不如跟着石凤岐一起醉了的好。
到第二天,音弥生才知道石凤岐买醉的原因。
第二天,季瑾出城。
在窦士君病得这么重的时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季瑾在此时离开。
但是据传言说,鱼非池与季瑾聊了一晚上,不知聊了些什么,季瑾便在第二天带起了国君手谕与军中虎符,出了渔阳郡。
白衹国受百姓敬仰,军中信服的季将军,她带着虎符离开了白衹国都,离开了她心爱的男子身边。
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个强烈的信号,季瑾的离开代表着某件事情将要爆发。
商向暖把眉头锁紧,手指轻轻碰了下耳上那对珊瑚石耳坠子,那是季瑾挑的,她说这珊瑚石很衬自己。
然后她又看向了石凤岐,石凤岐好像对此不在意,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季瑾的离去,而且一夜的时间,他比以前显得更为阴冷戾气,像是再也懒得压制他体内的沉郁心情了一样,旁人见了,根本不想上去跟他说话。
“这件事,可不在韬轲的预料之中。”商向暖低声说道。
“没错,不知小师妹这一手是要做什么。”初止同样皱眉,他是半点也猜不出鱼非池的打算。
韬轲猜到了鱼非池会答应石凤岐的五城借道,虽然五城猜得有所偏差,但总归差得不离,也猜到了石凤岐一定会与鱼非池妥协些什么,毕竟他是如此地喜欢鱼非池,喜欢到连命都可以给,还猜到了鱼非池有可能用某种方法把所有的战局压缩在白衹境内,不往天下另六国分散。
但是韬轲没有猜到鱼非池会用季瑾。
那时候,已经容不得商向暖他们回头再问韬轲的意思了,也容不得他们再作多想,他们没有时间,更没有机会。
因为两国大军,已然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