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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是个草莽彪悍的北方之国,商夷是大气雍容,贵族林立之所,后蜀开放包容,海纳百川之势。
而南燕,南燕这么多年没被人占了去,真要感谢他们有一个好邻居,后蜀替他们缓冲了一下商夷的野心。
这地方太精致了,精致之物总是易碎的。
那些别致的楼阁,精细的雕刻,处处都透着匠心独运,也处处都透着讲究体面,连一个最普通的回廊都有着精美的雕花镂空,无处不温婉,无处不是精致。
所谓雕梁画栋,不外如是。
他像极了江山的水乡,姑娘们身上碎花的小衣裙,公子身上蜡染的长衫袍,都是些精细之物,穿的都这么讲究,就更不要提吃喝了,小碗小碟的小菜花样奇出,配色摆放都有讲究,说话慢声细语,不急不徐,软软的声音就算是骂人,也听不出半点火气来,无一丝浮夸之感,只有那种融入骨血里的生活情趣。
最特别之处在于,这个地方几乎没有春秋两季,只有冬夏,冬季也就一两个月,其余的日子里全是夏天,从偃都带来的小雪,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南燕从来不下雪。
鱼非池坐在这客栈的八角凉亭里,琢磨着这石桌上画的花题的字,再看一看与石桌相搭的一套茶具,想着这地方,当真适合养老。
客栈掌柜的因与石凤岐相熟,把他们都安排在了三楼贵客居所,并且三楼不再对外接客,算得上是待宾的最高规格了,他给鱼非池送来一碟精致可口的点心,笑道:“弟妹别生气,今日那是我夫人,她跟石兄开玩笑呢。”
“候老板客气了,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是什么弟妹,我跟石凤岐……我跟石凤岐八字没一撇的事。”她本来想说她跟石凤岐就是朋友,一想想上次这么说的时候,石凤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跟她玩命,还是改了下话头,保命要紧。
“那八字总会写成的嘛,对了,在下姓候,名赛雷,姑娘不必称呼我候老板,叫我……姑娘这是怎么了?”
鱼非池憋笑已经憋得脸都发红,候,候赛雷,好犀利啊!
“没事没事,候老板要说什么?”鱼非池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姑娘叫我候兄即可,当年石兄对我救命之恩,您是他的……他的那个八字一撇,也就是我的朋友。”
“知道了,候兄。”鱼非池喝着茶掩饰着自己想笑不敢笑的窘迫,又心想着石凤岐真是走到哪儿救人救到哪儿,善心菩萨都没他这么热情。
“对了,候兄,不知方不方便问一下尊夫人的名号?”
“内子姓典,典都德,姑娘叫她一声嫂夫人便可。”
……
两口子都是好名字。
候赛雷跟鱼非池说话的时候,音弥生也在找石凤岐。
“石公子准备何时进宫见陛下?”音弥生问他。
石凤岐理着衣服,抬眼睨他:“急什么,我都到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
“在下只是希望此事越快解决越好,你也可以早些离开南燕。”
“我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南燕?”石凤岐反问他。
“旁人不知道,但石公子总不会不知道白衹的事吧?”音弥生看着他。
石凤岐放下摆弄衣服的双手,走到他跟前的桌子前坐下,桌上泡了一壶顶尖的毛尖儿,茶香正好,他端杯闻了闻:“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不理外事的闲散世子。”
“在一天位尽一天职,若你能将我储君身份拿走,我自不会再想这些事了。”音弥生说道。
“我来南燕,就是来带非池躲清静的,白衹的事我不会管,而且也轮不着我管,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尚如此更何况一国,白衹自求多福吧。”石凤岐说得洒脱,声音却微微低下去,白衹有他的大师兄,窦士君啊。
“白衹紧邻西魏,大隋,商夷三国,怕是无福可求了。”音弥生叹气道,“我不知道你们无为七子当年在山上闭关时,师从鬼夫子学了什么,但我这个门外汉都知道,白衹一乱,七国都将正式陷入十年一次的动乱中,七国刚刚太平没几年,难道又要开始了吗?”
石凤岐转了转手中小巧的茶杯,倚着桌子,看着外边的好景致,浅淡的笑意悬在他眼角:“你想如何?”
“如果能保下白衹,是不是可以……”
他话未说完,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后面的话不现实,怎么可能保下白衹,七国就能再平静下去呢?野心从来不会停下,动乱早晚会来。
石凤岐轻啜了一口茶,在舌头品了一会儿,笑看着音弥生:“白衹的事,不是你南燕管得了的,你不会想与商夷撕破脸皮,两国对立的,虽说中间有后蜀替你挡一挡,但别忘了,还有苍陵。商夷若借道苍陵南下,你们这娘们儿兮兮的地方,抗得住几下打?”
见音弥生不说话,石凤岐又笑道:“而且此事是韬轲所策划,商向暖从旁辅助,他们两个当年在学院里可是黄金搭档,鲜有对手,韬轲对白衹是抱着必得之心的,他想见他心上人,就必须尽快拿下一国,之前后蜀的一切只是幌子吸引我们注意力,我也不过是顺手推舟,帮着卿白衣除了许三霸,把帝位坐稳罢了。音弥生,不是我看不起你,放眼天下,敌得过韬轲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你不在其中。”
音弥生听着沉默了许久,桌上的茶水凉了也未抬手去取,许久过后他才叹了一口气:“罢了,过不了多久这南燕的重责就不在我身上了,你们七国之事也就与我无关,操心这些做什么?”
“非池每天都在说这天下跟她没关系,七国之事跟她没关系,为此她甚至跟鬼夫子大吵大闹过,险些闹得不欢而散,但是你看她现在,逃得脱吗?”石凤岐笑一声,“难道你自诩比她更聪明?”
“是你把她拖进这些事的。”音弥生看着石凤岐的眼睛。
“不,是身在乱世,无人可逃。”石凤岐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架在窗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我已经尽全力将她排在这些事外面,但我总不可能让她耳目失聪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总会碰到一些事,然后身不由己。”
他偏偏头看着音弥生:“别将白衹的事告诉她,她心很软的,说不定为了窦士君就跑过去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音弥生倒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起身道:“我不会告诉她的。另外,陛下一直在宫中等你,不止我的事,还有白衹之事他也想与你商量,或者说,想与上央先生商量。”
“别打上央的主意,他是不可能来南燕的,他可是我家师啊。”石凤岐笑一声,晃了晃脚尖儿。
音弥生不再说话,转身离去,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处的压抑都吐出去。
他便知道,回了这南燕,再无自由。
屋里的石凤岐还在晃着脚尖儿,晃得极富节奏感,目光穿过窗子不知望向烟波浩渺,他眼神幽深,万千风云藏在他胸口,他尽数掩好,不让烟火沾染鱼非池半分。
南燕是离乱世最远的地方,是最与世无争的地方,如果在这地方都不能让她继续快活自在下去,石凤岐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藏起她。
“石兄,我来给你添茶水。”门外响起侯赛雷的声音。
“进来吧。”石凤岐纹丝不动地靠在椅子上。
“公子,您来南燕这件事,家里人知道吗?”候赛雷一边给他加茶水一边问。
“不知道,别告诉他们啊。”石凤岐瞥了候赛雷一眼,不过这话说了无甚用处,他与那茶棚里的姜娘一样,都是家里人。
石凤岐他去到哪里,都会有人往家中报信。
“公子你这不胡闹嘛,现在七国马上就要正经开战了,你还到处跑,当心连家都回不了。”
“去给上央写封信,白衹的事能拖就拖吧,好说是同门师兄弟一场,窦士君……唉,大师兄也是个好人。”
“哪里有好人和坏人之说,只有胜与败,活人与死人之分。”
“我说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啊,你看看你,说话比上央还刻薄!”
“我是为公子你着想,那位鱼姑娘很聪明的,你瞒不了太久。”
候赛雷靠在窗子上抱着胸,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哀愁道:“家里老爷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要气死了。”
“他不会气死的,他还等着我回去给他尽孝呢。”石凤岐笑道,“对了,那个后蜀偃都那边,有个商人叫叶藏,你跟他多来往一些,生意什么的在南燕多帮衬一下,吃点亏甚至被他吞了都没关系。”
“他是公子什么人啊?相好的?”候赛雷笑道。
“去你的。”石凤岐抬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那是我兄弟。”
“公子诶公子,你这个心啊,以前是七窍,现在是九窍,我是看不穿你要做什么打算咯。”候赛雷笑道,“你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躲清静?”
“看穿不说穿,啊,会不会做人了?”
“行,您慢慢看着啊,我刚才可是看到鱼姑娘跟音世子出门看景去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音弥生你个龟儿子敢撬老子墙角!”
话音儿还在屋里呢,人已经不见了。
候赛雷笑着摇头,提了笔沾了墨,叹口气再写个信,自家公子要胡闹,他们这些下人除了陪着闹,还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