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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时候说过,鱼非池的眼睛极是平静,并非刻意的那种冷漠与刚硬。
她的眼中始终平静得不起波澜,难有什么事逼得她动怒或悲伤。
所以她与温暖对视时,这双眼睛也平静如秋水,不起丝毫涟漪。
与这双眼睛相对的,是她说话的声音,她不爱喧哗,不喜大声。
有什么事是不能心平气和地说的呢,何必非要拼一拼谁的嗓门大?
她说话时,有种古怪的力量,能让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好像她会对你说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你只需要跟随她的声音,安静地听说对你诉说就好。
温暖许久未得到宁静,时常恶梦,在鱼非池这双平静的眼睛下,在她安静而轻缓的声音里,听她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故事,最后依着她肩头,好梦了一场。
多么古怪,当初送温暖离开商夷国的人中,明明是有鱼非池的。
当年,她们之间也未见得有多亲密,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是她临行前与她互赠一言,今日怎么就可以交心相谈,放心倚睡了?
大概是她身边能说话的人太少,一个人孤寂得太久,抓住鱼非池这一点点的光,她也想要靠一靠。
她入睡后的样子真脆弱,瓷白透明的脸上带着病态,活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轻轻一放,她从掌中跌落,便要被打碎。
鱼非池坐在那里,感受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半垂了眸子不知想了什么,只是很久之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迷雾色。
卿白衣轻慢着步子走过来,轻轻抱起温暖,将她送回后方的内卧里,替她盖好被子后,伸出手来却不敢碰一碰温暖的脸,停在半空许久,最终放下,叹不完的气。
石凤岐坐在鱼非池旁边,也学着温暖的样子把脑袋靠在鱼非池肩上,又因着他个子太高,样子便很滑稽,他笑声说:“你想帮她吗?”
鱼非池默默叹息:“你想帮蜀帝吧。”
“你都叫他蜀帝了,一国之君,你以为他心中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吗?”石凤岐笑道。
“商帝不该……把那么多的压力放在温暖这样一个女子身上。”鱼非池突然说。
“嗯,从男人的角度上来说,的确不该,从皇帝的角度上来说,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皇帝嘛,总是灭绝人伦的,啧啧,可怕。”石凤岐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还是我好,对吧?”
“蜀帝是知道的。”鱼非池又说。
“肯定知道啊,卿白衣可不傻,生意人精着呢。”
“那就这么耗着温暖啊?”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
“那不就是了。”
石凤岐坐直身子,握着鱼非池的膝盖转着她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的诚恳:“你呢,如果真不想被七国的事缠上身,最好就不要理温暖的事,温暖只是个小小的女子,在两国利益面前,真的真的,什么也算不得的,但是你一旦去理会了,就跟两国都牵扯上关系,那可就不好脱身了,这个道理,你肯定知道的。”
“你早知道了?”鱼非池问他。
“当时商帝与温暖两人互相爱慕,又无外人阻止,却从未给过温暖名份,甚至都没有碰过温暖,我就有疑惑,只是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现在看来……嗯,你懂的。”石凤岐挑挑眉,笑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扶额,整张小脸都埋进手里:“非人哉。”
石凤岐看她这模样好笑,拉着她撞进自己胸口,轻轻拍着她后背:“放心好了,只要温暖自己愿意,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后两人都定了定。
刚刚发生了什么?
石凤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鱼非池抱进怀里了?
鱼非池竟然没有张牙舞爪地要跟他拼命?
所以鱼非池很快反应过来。
一脚踢开了石凤岐,撑着地板“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骂:“你不要脸,趁人之危!”
石凤岐以手托腮仰头看她,笑眯眯:“嗯嗯,是我不要脸。”
鱼非池甩袖就走,转身太快没看清后方来人,与对方撞了个满怀,怨这青石地板太滑,她毫无意外地往后直直倒去,石凤岐只需要坐在那里双手一伸,便白捡了一个鱼非池在怀里,继续笑眯眯:“这一回可不是我不要脸。”
鱼非池在他怀里挣扎,却听得那边的人惊喜地喊一声:“石大哥!”
“长公主,五年不见,越发标致了。”石凤岐按住鱼非池在怀里,也不管她左右扭动的挣扎,笑看着来人。
“石大哥你还是叫我卿年小妹好了,什么长公主。”卿年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开心,又看着正奋力抵抗石凤岐魔爪的鱼非池:“这是我嫂子?”
“正是。”石凤岐。
“不是!”鱼非池。
“嫂子生得真好看,难怪当年我哥带着石大哥你逛遍了整个偃都的所有红粉楼,你一个也没瞧上,倒是把许家的千金气坏了,到现在还没嫁人呢。”长公主卿年……卖得一手好队友啊喂!
石凤岐的笑僵在脸上,双手一紧,死死扣住鱼非池,僵硬着笑脸:“卿年小妹你记错了吧,我没有去过什么红粉地啊。”
“啊啊,是我记错了,石大哥为人正直,洁身自爱,怎会去那种地方呢?石大哥连红粉楼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吧,石大哥?”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吧!
石凤岐彻底败下阵来,心想着当年为何要想不开,来这后蜀认识卿氏两兄妹,受这现世报?
鱼非池好不容易挣脱了石凤岐爪子,拍拍衣裳,站起来,对着石凤岐微微一笑,甜美可人:“去死吧。”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远去时大步流星的样子,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连番捶地:“卿年小妹啊,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啊,你要这么坑我!”
卿年蹲下身来,十五岁的小姑娘总是长得好看,不需如何打扮也透着活力满满,青春逼人,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着灵活狡黠:“石大哥,你与南燕世子音弥生,音公子是相熟的吧?”
“熟啊,熟得我都能在他身上撒把盐直接切了吃了。”石凤岐说。
“这样吧,我帮你追到嫂子,你帮我拿下音公子,咱两互相帮忙,怎么样?”这位卿年小妹,当真机智。
“你这么倒追一个男子,不怕你哥打断你两条腿?”石凤岐半躺在地上,双肘支地看着她。
“他自己还喜欢温暖姑娘呢,那可是商帝的宝贝疙瘩,要打也是先打断他自己两条腿。”卿年小妹说得在理。
于是石凤岐坐起来,卿年也挨着他坐下,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神色严肃,认真规划,开始商量大事。
等到卿白衣走出来,也凑过来想听一听时,两人纷纷抬手:“没你事儿,躲远点。”
“哼,我还不想听呢,今日晚上有花灯游船,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卿白衣傲娇抬头,鼻孔朝天地转身就走。
“有话好好说。”石凤岐抱左腿。
“皇兄你最好了。”卿年抱右腿。
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鱼非池已走出很远。
作为一个穷得只剩下钱的国家,就要拿出只有钱的样子来,所以后蜀国的王宫当真是大,又大又美,处处透着精致与讲究,并不浮夸,相反有着精雕细琢后的气韵在其中。
御花园中百样红千种绿,假山流水曲经通幽,布局极为讲究,迟归两人像是放出马厩里的两匹野马,在这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南九到底是小师父,稳重些,只是跟在迟归后头喊着:“你今日挥刀五百下还未练完,不好偷懒,小姐知道了要生气的。”
“你不要告诉小师姐就好了嘛,小师父你快来这里,有人在画画。”迟归站在假山上头招呼着南九。
南九足尖轻点上了假山,果然见有人在作画,画上画的是个女子,这位画师丹青笔法已臻纯熟,极得那女子神韵,迟归看了半天扁扁嘴:“小师父,他画的是小师姐。”
“他画得很好。”南九诚实地夸道。
“哪里画得好了。”迟归不服气,“我也会画。”
“可是他画得真的很好。”南九如实说。
音弥生大概是听到了这两小鬼的声音,不慌不忙地缓缓拢起了画卷,抬头看着他们两个:“你们想学吗?”
“你连七子都未入得,是我手下败将,我才不要跟你学。”迟归小声嘟囔,大概也是觉得这话说得有点不应该,毕竟音弥生是与鱼非池并列过第六的人。
音弥生也不见怪,只是收好画卷,用一根青线缓缓缠好,掌心一抬,送到了南九手中,南九接住,说一声:“好功夫!”
“不及你半点皮毛。”音弥生看得出南九虽个奴隶模样,但其武功早已远超普通习武之人,自己却是不敢在他面前承认武功有多好的,又说,“此画卷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南九有些闹不明白音弥生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音弥生慢步走远。
音弥生边走,边浮出些笑意,点亮他琥珀色的眼眸。
而鱼非池在这边,正好看到南九与迟归两人站在假山上,看不见假山那边的音弥生,只冲他们两个喊:“在他人家中做客,有点规矩!”
南九回头,挥挥手中的画卷,迟归想阻止没来得及,只听他说:“小姐,有人画了你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