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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全拿了拂尘,穿着绣了白鹇的官服,回了江太医一礼,笑道:"江大人辛苦了,随下官走一趟罢。"
江太医应了,跟着仇全往勤政殿而去。心里免不了琢磨,都说左家没了之后,佳贵妃会失宠,可是今日为何王上还是照旧召他呢?
要说帝王之宠,佳贵妃这几年是占了个干干净净。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帝王用来稳住左相的一步棋。其中的真情假意,谁又知道多少。
"禀王上,江太医来了。"
勤政殿内,风城启难执笔高坐,听了仇全的传话,淡淡地点头,继续拿起奏折批改。深色的五爪金龙袍映着金色的龙座,有君临天下的霸气。
江太医走到殿中,将药箱放到一边,朝风城启难行了大礼道:"微臣江本善参见王上。"
风城启难头也未抬,淡淡地"嗯"了一声,也没让他起来,只蘸了朱砂往奏折上画圈。仇全走到了他的身侧,将拂尘换了手,抱起批改完的奏折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然后才轻声提醒:
"王上,江太医还跪着等您问话。"
风城启难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江太医一眼,愣了一愣,脸色难看起来:"孤说了召他来问话么?"
仇全无声地叹了口气,朝风城启难行礼道:"估摸着是奴才听错了,奴才领罚。"
风城启难皱眉看了江太医半晌,才僵硬地说:"也罢,江太医刚刚去了何处,病情如何,禀上来也无妨。"
江太医叩了叩首,道:"臣从凤鸣宫来,佳贵妃娘娘背后的伤势凶险,一月之内不能轻易挪动。臣用凝肤露,也只能抹浅娘娘的伤疤,无法全部消除..."
"嗯,孤知道了。"风城启难拿起奏折继续批改:"你回去罢,凝肤露那样贵重的药,后宫本就稀缺,佳贵妃那伤不知道要用多少,倒不如不用了。"
"...臣明白。"江太医一顿,朝风城启难行了礼,拿起药箱退出去了。
勤政殿一时安静,仇全静立一旁,看着风城启难蘸墨,然后批改。半晌,终于轻轻地为帝王换了一盘朱砂,轻声道:"王上,礼部的这份折子是否需要发回去让他们重写?"
风城启难一怔,看着手中被朱红抹得没了原样的折子,转头深深地看了仇全一眼。
仇全拱手低头。
"罢,本就写得不伦不类,礼部的侍郎刚刚上任,孤饶恕了也就罢了。"风城启难放下朱笔,靠在软垫上闭了闭眼。
仇全将折子整理好,改完的命人送去各部,没改的整理好放在一边。弄完之后,偌大的书桌空了许多。仇全暗暗吃惊,堆积了几天的折子,不过几个时辰,便少了这么多?
"仇全。"
"奴才在。"
风城启难睁开眼,看着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总管,淡淡地说:"孤以前总是想,父皇为何会如此信任你。后来孤又想,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仇全,你想要的是什么?"
仇全走到阶梯下跪着,磕了好几个头,才朝风城启难道:"奴才从前的愿望是陪先皇到老,奴才这一辈子也就值了。可惜...先皇命奴才继续伺侯王上,奴才便想,能完成先皇的遗愿,陪着王上,看我大燕国日昌盛,奴才这一生,也是没有遗憾的。"
风城启难深深地看了仇全一眼,叹了口气,道:"孤明白了,你起来。"
"谢王上。"仇全叩了头,站起来回到风城启难身边。
风城启难继续批改奏折,努力忽略掉心里一直不停往上冒的想法。国势初新,这不是他可以任性的时候。
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后宫的秋天来得是晚的,不然早早地让三千粉黛哀叹年华轻逝,倒惹伤了后宫风景。
皇后携了后宫几位位分高的嫔妃,坐在御花园的听雨亭里赏新开的菊花,宫女们都站在亭外,只几个近身的侍女伴在皇后左右。桌上摆了新上的糕点,粉粉绿绿,香气氤氲。
"宫里的季节可真是应人心啊。"淑妃捻了一块粉团子,看着外面又开始飘起的细雨,笑道:"总以为炎热的夏天再不会过去了呢,哪知啊,这天气,可是变幻莫测的。"
宛妃闻言,看了皇后一眼,笑道:"淑妃姐姐这是喜欢秋天呢,还是喜欢这天的莫测啊?我听说凤鸣宫后面的梧桐树,叶子可是掉得凄凉。淑妃姐姐要是喜欢看秋,不如便去看看。"
淑妃哼了一声,拿绣帕擦了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体恤嫔妃,不是该让人去凤鸣宫看看么?好好个美人儿,背后落了疤,以后可怎么办?"
皇后放下茶盏,轻笑道:"本宫原想让太医院送药去的,可是他们说王上下令不要浪费凝肤露,倒让本宫好生为难。"
一旁新晋的容嫔嗤笑一声,拿帕子掩着嘴道:"嫔妾宫里别的东西没有,倒有王上新赏的一些药材,凝肤露自然也是有的,不如便献给皇后娘娘,拿去宽慰一下贵妃姐姐,也显得出国母的大度。"
皇后看了容嫔一眼,端庄地笑着,却不接话。容嫔是近日王上新封的妃子,听说是凌王妃的表妹,甚是得王上欢心。眼瞧着手段也是不低的,不然怎的在王上刚回宫时就从左楚歌那里夺了圣宠呢。
"容嫔妹妹既然有,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送去不就得了?你如今圣宠优渥,还怕谁不成?"宛妃娇俏一笑,如花的容颜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淡淡地道。
皇后点头道:"想来是最近入秋了,本宫的身子也不太好,便不去惹佳贵妃晦气了。容嫔就替本宫去看看贵妃罢,也算你新入宫的去拜见一番。"
容嫔柳眉微动,到底是不能反驳,只起身行礼道:"嫔妾遵娘娘旨意。"
淑妃拢了拢彩绣的广袖裙,看着御花园中新开的菊,轻轻吸了一口气。小雨初停,四处都是凉意,却不知,是她的纳福宫凉些,还是那当初繁华,如今清冷的凤鸣宫更意冷呢?
不语将药端了给守幽,脸色冷得可怕。似张口欲言,但看了一眼内室,还是忍下了,只朝守幽递了一个眼色,便忿然退了出去。守幽会意,将药细细喂了楚歌,便恭敬地退下,带好了门。
"你这是哪般?"守幽皱眉看着不语,低声道:"在宫中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么?"
不语跺了跺脚,恼怒地道:"我也以为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这些下人该知道荣辱都不会永久,却还这般做事!娘娘被王上冷落,凤鸣宫后来的那些宫人们便不怎么使得动了,连叫他们去清理一下后院的落叶,他们却说'秋季的叶子总归是要落的,如何清得完,倒不如不清了!'守幽姑姑,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守幽皱紧了眉,沉默半晌,招手唤来了两个内间宫女,让她们守着寝殿。然后带着不语往后院走。
"是哪几个宫人?"守幽问。
不语想了想,道:"是内务府上个月分来的两个侍女,两个太监,都是粗使的。"
守幽点头,走到后院,看了看几个闲散地站在或坐在石桌旁的宫人,淡淡地问:"怎的都没事做么?"
有个太监看见守幽和不语,犹豫了一下,站了出来,行了个小礼。其他人都停下来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守幽冷笑一声,看着站出来的小太监问。
"奴才小喜子。"那太监瞟了瞟身旁的人,回了一声。
"好歹还有个知道事儿的!"守幽沉了眉目,看着其余三个宫人,冷声问:"你们几个是不想待在这凤鸣宫了是不是?身为奴才,哪有不做事的道理。主子的荣宠,轮得到你们来见风使舵么?"
几个宫人站在原地没有吱声,唯有一个粉衣宫女不服气地说:"主子的荣宠,奴婢们哪里有议论的余地。只是做事,后院的落叶着实是多了,扫得完么?"
不语怒极反笑:"以前娘娘得宠的时候,这梧桐秋天就不掉叶子了是不是?"
宫女不作声了,守幽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淡淡地说:"也罢,凤鸣宫容不下你们三个大神。我会即刻回了仇全公公,将你们送回内务府。"
除了小喜子,三人面色都是一白。送回内务府,意思是这样的奴才不堪用,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本就是新入宫的宫人,难道一辈子都要在这后宫的最底层么?
"守幽姑姑。"小喜子朝守幽行了大礼,道:"请姑姑网开一面,我们都是新人,还不懂事,姑姑以后可以多教导。同为宫人,姑姑也知道,送回内务府,他们是断断没有好路可走的。"
守幽静静地看着小喜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声音也清冷:"你以为后宫是什么地方?犯错了谁会原谅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是主子们既定的规则,你求情又有何用?后宫里最不该有的就是同情。"
"你该庆幸的是你还有身为奴才的自觉,你和他们还不一样。"守幽说完,同不语一起转身往寝殿走去。梧桐叶依旧在飘落,纷纷扬扬的,粘人裙角。
凤栖梧桐,这后院的梧桐树也是帝王给那个女子的疼爱。只是,没有恩宠之后,终究是一地凄凉。曾经听谁说过呢,倒不如不遇人上人,不做宫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