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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川给陈默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通。
一个号早已不用了,另一个号虽是通着,但椤是没人接。
发了十几条短信,一条比一条急,但就是没有回音。
章永森站边上,脸上一副急相:“联系上没?”
邓一川摇头:“两个号都联系不到,我没其他联系方式了。”
“这丫头,能去哪呢,我们跟她也没啥联系,你知道的,她看不起我这个穷亲戚,多少年了,连一声姨父都没叫过呢。”
邓一川能理解章永森。陈默连他都看不起,还能看得起章永森?
章永森今天的态度很令他欣慰,尤其那声丫头,叫得邓一川心里酸楚楚的,双眼又要湿成一片。
“看起看不起都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得把她找到。”邓一川说。
“说的是啊,可上哪去找呢?她爸当市长的时候,把她惯着了,天马行空,四处横飘,压根就不知道活人有多难。就跟我曾经一样,啥也不放眼里,现在好,该她哭了。”
“别幸灾乐祸!”邓一川不想让章永森把话题扯远。
章永森急了:“哪个幸灾乐祸了,她妈不明不白死了,你当我不难过?再怎么说,当年陈原也帮过我,要是连这点心都没,我章永森还配做人吗?”
这话说的,邓一川只好禁了声。又尝试着给两处打了电话,问见过陈默没?对方都回答,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合上电话,邓一川心里又是一阵感慨。这两人都是陈默的朋友,以前只要他一打电话,对方那个热情,生怕邓一川不知道他们跟陈默的关系。现在倒好,都害怕跟陈默扯上关系。
人啊。邓一川叹了一声。
潘美莲说了句话,让邓一川心里又暖了许多。
“都别急,再怎么着,她也是女儿,就算跟父母有多大仇多大恨,听到消息也会赶回来的。啥都没有妈亲,你们就信我一句。”
邓一川忍不住就将感激送到潘美莲这边。
此时的潘美莲,格子衫外穿一件水红色小外套,下身是黑色紧身裤。你别说,她打扮出来,身材还怪好看的,脸也白净,一双眼睛满是善意。
邓一川无端地想起母亲来,虽然潘美莲要比他母亲年轻得多,可此时此刻,潘美莲给他的感觉,真的有点像母亲。
他又想起刚才在院中,潘美莲那个急,就跟自己亲人没了。
危难之中见真情。
邓一川默默地记下这份好,或许以后会有机会还给他们。
他不甘心地又尝试着拨了几个电话,想碰碰运气。这几个朋友,以前也都跟陈默有交际。其中一个跟陈默还是高中同学,两人关系亲的像闺蜜。没想,一连打了好多通,竟没一个接的。
人走茶凉,邓一川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
天不早了,累了一天,邓一川有些困。他问潘美莲能不能冲个澡,潘美莲说当然可以啊,这儿就跟你的家一样,一川你干嘛跟我们客气呢?
邓一川就去冲澡。
热水打在身上,邓一川又想起许多事。这次他没想章小萱,而是想起跟陈默还有叶芝阿姨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他竟捂住脸,“呜、呜”地发出哭声来。
原以为走出看守所,一切都会云开见日,还盼着陈原也跟他一样,结束调查,官复原职。哪知……
看来一切都是妄想啊。
冲完澡,邓一川刚坐沙发上,手机突然叫响。一看是沈丹打来的,邓一川快速接起。
“一川吗,你在哪?”沈丹的声音很急。
邓一川说:“我在家,沈丹你听到什么了吗?”
沈丹说:“我也是刚刚听到,太震惊了,一川你要节哀,千万要挺住啊。”
“没事,我能挺过去。”邓一川强打精神说。
“不会是小默打来的吧,快让她回来。”潘美莲不明真相,以为是陈默,脸上闪出兴奋。
邓一川没理潘美莲,问沈丹在哪?沈丹说她就在水岸花园小区门口,已经候了一个多小时,警察不让进,她都快要急疯了。
“一个多小时?”邓一川惊愕自己怎么把沈丹给忘了。
“这事太突然,上周我还见到过老师,她去书店,还跟我讲了一大堆的话,怎么就?”
邓一川听到这儿,说:“你在大门口等着,我马上下来。”
说完,就要换衣服下楼。潘美莲发急:“天都这黑了,还往哪跑,饭都没吃呢。”
邓一川没理,换好衣服,穿上鞋,快步下了楼。
小区里比刚才安静了许多,邓一川同时注意到,楼上人家的灯也比平时亮出许多。看来,叶芝的死,触碰了整个小区的神经。
迎面走来两个警察,一高一矮,见邓一川过去,停下步子,冲邓一川喝了一声:“谁?”
邓一川没回话,低头继续往前走。高个子警察走过来,快到跟前时,认了出来。
“是邓秘书啊,这么晚还要出去?”
邓一川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其实并不晚,十点四十。当秘书的时候,这阵饭局还没结束呢,还要宵夜,还有一系列的夜生活。
“怎么,有问题吗?”他也没客气,反问高个子。
高个子警察叫啥邓一川记不清了,应该是认得。邓一川这阵没工夫去想,心思全紧在叶芝身上。
“没问题,这不出案子了嘛,我们就得负责点。”高个子态度倒很和蔼。本来要阻挡邓一川出去,想了想,又没阻挡,低声跟邓一川道:“今晚比较特殊,邓秘书还请理解。”
邓一川冲高个子嗯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往大门方向去。
沈丹候在外面,见他出来,闪了几下灯。
邓一川快步走过去,上了车。
“一川,我真心受不了,怎么会这样?”一见着邓一川,沈丹几乎要扑过来。她的人整个人都悲伤着,眼睛红肿,很明显,她已哭了不止一次。
车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邓一川也抹了把脸。
但他强忍着,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垮,不能跟着他们一起悲伤。他是男人,而且是跟陈原关系最近的人。叶芝没有其他亲人,除了陈默,也只有他了。
邓一川轻轻拍打了下沈丹肩膀。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拍打在沈丹肩上,传递过去的根本不是安慰,是更加令人发疯的悲恸和不甘心。
“你去老师家没,现场怎么样?”沈丹低声啜泣一阵,抬起脸问。
“我进不了现场,楼下都不让多看。”邓一川如实道。
“那现在怎么办?”沈丹平日里也算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敢作敢为,但此刻的样子,竟显得那么弱。
“坚强点,不要这样。”邓一川狠狠地抹了把脸,仰起头来。
过了一会,他道:“我需要信息,需要知道我离开这一年,发生过什么。”
沈丹像是才想到,邓一川跟这个世界已脱离开一年多,发生在吉东的很多事,他都不知情。她发动车子说:“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邓一川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得把思绪捋一捋。”
“去我家,那边很安静。”沈丹说。
邓一川没有拒绝。
快到岷江公园门口时,沈丹忽然记起什么,问:“还没吃饭吧?”
邓一川说哪有心思吃,现在要是能吃得下饭,那才叫怪。
“不行,得先吃饭,事再大饭还是得吃,不然你这小身体,受不了。”沈丹说着,猛打方向盘,拐了个弯,往静江西路开去。
静江西路是吉州有名的小吃一条街,也是吉州夜生活最丰富最繁华的地方,以前邓一川没少在这地方潇洒过。现在想起来,都是梦啊。
邓一川肚子是真饿了,在潘美莲那儿他是客气,此刻见着沈丹,再说不饿,那就是假的了。
沈丹说的对,就算天大的事,也得把肚子填饱。
到了静江西路,沈丹找个地方将车子停好,也没问邓一川想吃什么。自作主张将邓一川带到一家相对偏僻的菜馆,要了一间小包房。邓一川看了看,这里离市区远,加上菜馆独特的位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心遂安定下来。
沈丹跟这里的老板很熟,利落地点好了菜,特意为邓一川点了杯好茶。坐办公室的人,都养成喝茶的习惯,尤其邓一川,茶瘾更重。估计这一年多的折磨,他可能连茶味是什么都记不起了。
沈丹心里涌上一层疼痛,看邓一川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灾难都要落到我们身上,这不公平。”等茶端上来,沈丹不平的话也出来了。
“天下没有公平的事。”邓一川抓起茶杯,连饮几口。
“可我真是无法面对,一想老师……”沈丹说着又要哭。邓一川制止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我们流的泪越多,别人指不定越不甘心。
“可她真不该这么快离开啊。”沈丹抽出纸巾,边抹泪边说。
“告诉我,前面你在电话里说一周前你还见过阿姨,那时她身体怎么样?”
“是上周见过,书店遇见的,老师挑了几本字帖,告诉我在练书法。”
“她练书法?”
“恩,市长进去后,她心情一直很坏,我担忧她会抑郁,就建议她写写书法,转移注意力,也好打发时间。”
“可最后还是心梗了。”邓一川痛心道。
沈丹没有接话,她急着见邓一川,是对叶芝的死因有怀疑。
叶芝有病不假,但从前些天她见过的情况,应该不算太严重,况且那天叶芝还告诉她,说她报了小区外一个健身班,打算练瑜珈呢。如果不是突发性情况,老师心梗的概率应该很小。
况且心梗也只是他们的说法,他们现在能告诉你真相吗?
菜炒得很快,不大工夫就端来了。沈丹递给邓一川筷子,说:“接下来很多事得靠你,你不能把身体搞垮,抓紧吃吧。”
邓一川就低头吃起来,吃了半晌,忽然问沈丹:“我丈母娘借钱这事,你听说过没?”
沈丹脸上动了几动,先给邓一川杯里添了水,又磨蹭一会,道:“这事我也想过,你被带进看守所后,你丈母娘跟老师是发生过不愉快。”
沈丹一直管叶芝叫老师。叶芝以前从过教,陈原担任吉州区长后,她才离开教学岗位,先是到区工会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调到图书馆,等于就是过清闲日子了。陈原到了市里,她又跟着调到市教育局。教育局有个非常有意思的部门,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专门管普通话考试的。叶芝在那里负责一些日常事务,干了三年,因为陈原工作太忙,叶芝便提前内退下来。
“她们借钱的事,我从未听说过,阿姨也没跟我提起过。”邓一川一直管叶芝叫阿姨,就算后来两家结了亲,这称呼也没变。
“这种事她肯定不会跟你提,怎么着叶绿也是你丈母娘。据我知道的情况,你丈母娘真是找老师借过钱的,而且数额不小,五十万。”
“五十万?”邓一川一下呆了。不大可能吧,这数目也太过离谱了。
过了一会,他又问:“老师能有五十万,不可能!”
陈原家的情况邓一川算是清楚,叶芝从来不沾手钱。工资卡有时放在哪,都不知道。好几次邓一川帮她家买了日用品,叶芝急着付钱给他,却找不到家里放钱的地方。
这是一个对钱根本没啥感觉的女人,邓一川认识的女性中,叶芝阿姨真的很另类。
另一个问题又涌出来,就算叶芝能拿出这么多钱,丈母娘叶绿又借来做什么?
“投资。”沈丹说。
“投什么资,没听说她做生意啊?”
“你没听过的事还很多,别以为你啥都知道,她们娘俩,瞒着你的事可多呢。”沈丹对叶绿母女意见一向很大,尤其对章小萱,记忆中沈丹好像从来没说过她一句好话。
当初邓一川娶章小萱,沈丹强烈反对,那激动劲儿,邓一川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她曾这样挖苦邓一川:“是个女人你就娶啊,好歹也是市长秘书了,有点基本的审美行不行?就算再饥渴,也不能见女人就娶吧?”
这话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邓一川说她太过刻薄,沈丹反讽:“刻薄?我这是对你很友好了,你真的了解她吗,邓一川,我担心你被她毁掉。”
邓一川当时真有点鬼迷心窍,面对沈丹的再三提醒,一点觉悟都没,反倒怪沈丹多事。
“没那么严重吧,我邓一川能是一个女人毁掉的?”
沈丹见说服不了他,呵呵笑着道:“邓一川,我可是把丑话全都提前说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就等着后悔吧。”
没想这预言很快就被证实。婚后不到一月,邓一川真就开始后悔了。
这是旧事,不提。
“娘俩,你是说章小萱也参与了?”邓一川又问。
“啥事能差得了你老婆,你丈母娘的脑子,长在你老婆头上。你老婆说啥,丈母娘就听啥。”沈丹带着很大情绪道。
这倒也是事实,只是邓一川不愿承认罢了。
“你还知道什么?”过了一会,邓一川又问。
“知道的很多,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老师最近跟谁有过接触,我想肯定不是你丈母娘,她跟你老婆都消失差不多半年了。”
“半年?”这话又让邓一川惊愕,他还真不知道章小萱和叶绿离开吉东多长时间,章永森和潘美莲都没跟他提这个。
“你刚进看守所没几天,她们便卷着你的一切跑了。如果我没猜错,她们应该去了深圳那边。”
她们?
邓一川眉头一皱,似乎从沈丹话里听出弦外之音。不过今晚真不是谈论他老婆的时候,咬咬牙道:“不谈她们,说阿姨。”
沈丹也觉出自己太多嘴,现在哪是谈章小萱的时候啊。不管章小萱有多可恶,跟老师的意外之死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话头一转道:“来之前我给市医院心内科兆平主任打过电话,他告诉我,老师最近没去过医院,也没打电话给他,这更说明老师的身体没问题。”
邓一川哦了一声,兆平主任邓一川认得,跟陈原夫妇关系都很好,跟邓一川也算是朋友。自打叶芝查出心脏有问题,兆平主任便成了陈原家常客。邓一川跟兆平主任也算有缘,两人很能谈得到一起。
兆平主任戴副眼镜,文质彬彬。说话也是温声细气,非常的暖和。
“能把兆平主任的电话给我吗?”邓一川想了会说。
虽然跟兆平主任很熟,但他们之间却没互留联系方式。这也是人与人之间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
有些人属于你自己交的,有些不是,是通过第三方建立联系的。这种关系就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官场类似的情况很多,不是每个人你都可以要联系方式的。
“当然能,如果想见他,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他肯定跟我们一样急。”
邓一川说不用。
他现在还不想见太多的人,或者说不能。
这是他在小区里遇到高个子警察时忽然意识到的,指不定现在有不少眼睛盯着他。如果他们发现他在为叶芝阿姨的死奔走,随便找个理由,又可将他关进去。
但这个电话,对他绝对有用。
邓一川存好兆平主任的号码,说:“真想象不出,这一年多她是怎么过来的。”
“还说呢,你和市长被带走,她的整个世界都塌了,那段时间我真是担心,老师挺不过来。”
邓一川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为此他也很感激沈丹。
沈丹母亲跟叶芝阿姨是中学同学,两人属于很好的那种闺蜜,两家更是世交。他跟章小萱办婚礼的时候,沈丹父母专程从省城赶过来,在吉东待了差不多半月。
他相信,阿姨能挺过那段难熬的时日,沈丹付出了很多。
沈丹又告诉邓一川另一件事,陈原进去后,叶芝这边也没得消闲,隔三间五,就有人找她。若不是兆平主任再三强调她有病,为此还闹到了书记田中和那里,怕是叶芝也会被带到那种地方。
兆平主任的妻子是省报记者,田中和怕的也是这点。
“她跟你讲过没,这些人找她主要问什么?”
沈丹摇头道:“没,老师从来不讲这些。”
邓一川又不做声了。叶芝是个非常刚毅的女人,遇事有主见,从来不学祥林嫂。她总是能把最难消化的东西放在自己肚子里无声地消化掉,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毅力。
“你呢,也没听到什么?”
这话邓一川原本不想问。他跟沈丹太熟了,依沈丹的性格,只要她知道的,不用问也会快嘴告诉邓一川。跟叶芝性格相反,沈丹是个心里从来不装事的女人,喜欢有啥话都痛快地喊出来。
但是在首长车上,邓一川突然发现,沈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首长施了什么魔法,让一个疯疯癲癫的女人突然变得内敛安静。但他坚信,首长肯定是跟沈丹交待过什么的。
沈丹咬住嘴唇,似乎不想多说。
邓一川有点急,他不想沈丹有什么瞒着她,不把这一年的情况搞清楚,他根本理不出头绪。
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做一只无头苍蝇。
乱碰。
两人沉默了一阵,沈丹终于坚持不住,重腾腾地跟邓一川说:“我不能说,老师再三叮嘱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