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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老天还要捉弄她一番,明明只需再等几月,再等几月她要做的都会做完的,可是岳崇光居然连着几月都等不了了。
死得突然,病死,死后风风光光。
这不是岳莘想要的结果,她想要他亲眼目睹家族家破人亡,声名败裂的场面,这是他应得的,可惜了,他死早了,以一种德高望重的姿态死去的,这太便宜他了。
岳崇光死了,好死,那她做这些还要什么意义?
她精心编排的戏里,少了他,那不是都变味儿了吗?
清晨的时候,她没让子桑逗留太久,天还未亮,后院扑哧扑哧飞来的鸽子便开始咕咕的叫唤,她知道石良找她有急事,心虽惊,但依旧面不改色的让怀里人早些回去,待子桑走后,她快速地收拾好模样,坐着船回北厢。可想而知,当她看见旧宅送来的丧衣时,岳莘毫无防备地愣住了,愣了好久,她的确知道岳三叔也活不长了,可为何不偏不倚非得选择在这样非常时期内死去,老天让他死早,又何必费劲心思将她所设计的一切都安排得顺风顺水,既然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迹象都在告诉她,老天是在帮她,可又何必让她想要报复的人提前死去。
他到底是帮她还是想看她笑话?竹篮打水一场空?区区几月而已,再等几月,再让岳三叔死去不好吗!为何要弄这一出!
岳莘一下子瘫在凳椅上,双手捂着脸,突然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走下去了,石良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小声的,小心翼翼的告诉她,旧宅派来的人还在外边等着呢,是不是要动身了。她狠狠叹了一口气,抓着手把起身,吩咐石良待子桑醒来把她安排过来,自己带着身心的疲惫,赶往旧宅赴丧。
独自坐在马车上,岳莘想了很多,只是越想越混乱,就好像驱使她向前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本是有样东西一只推着她朝前走,现在那东西没了,谁还会推着她,她要靠自己吗?
可…她本身就是残缺的,从头到尾,她做的这些都不是出于她的本愿,是有东西在推着她,她才得以被动前行,现在要靠她自己,她走得动吗?她会愿意吗?
思前想后,她还是在逃避问题,不愿去想,便闭上眼,心绪不宁得只得要昏睡暂避,可这样愚蠢的办法居然也行得通。不知为何,她真的睡去了,而这一睡,她梦见了这十年间她都没有再梦见的故人,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她已经记不清那人的模样,可这一次在这缥缈的梦境里,她清晰的看到那人,还是三岁时的模样,压在沉重而残破的木箱下,面色苍白的,痛苦地喃喃着他想回家,他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的坟里太孤独了,坟里又湿又冷,也没人来看他。她红着眼说,快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和父母待在一起,待在一处好看的园子里。
岳梓像是虚弱的笑了,想要从木箱下挣脱出来,浑身是血的朝她爬来,而她清晰地看见一只伸向她的通红的小手,甚至一字一句的她听见了弟弟在耳边对她说的悄悄话。
“那,我媳妇呢,你答应过我的媳妇。”
啊——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嗡嗡鸣叫的耳里开始涌进人声嘈杂。车子进城了,临近中午,城区里的靡靡繁音把她惊吓声恰到好处地遮掩,岳莘送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虚汗,她心有余悸,胸口起伏不断,知道马车终于停下,她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恢复平静。这时吱呀一声,车门随即被外边的人打开,她深吸一口气下车,入宅。
傍晚的时候,她看见子桑被人领进祠堂,男女是分座两边的,她坐在她的对面,因为那个诡异的梦,她不敢多朝子桑看几眼,只是心里埋怨莲儿怎么不给她多穿些衣裳过来,她穿得太单薄了,这入秋已深,屋外阴雨绵绵,屋内阴气过重,守夜如此漫长,她削瘦的身子板是否能受住?
半夜的祠堂,哭哭啼啼声还在断断续续,在从屋梁上吊挂而下的抄满经文的黄色幔布在过堂风的摆动下变得缥缈飞舞,她在一条条舞动的长幔之间,看见那人跪着软席上,时不时微微颤抖身子,耷拉着脑袋,摇摇欲坠。
心里有些发疼,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侧过身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起了身,把丫鬟拿过来的披风披着那人瘦弱的肩头,一把将她抱起,暂时离开了祠堂。
秋雨下了一天了,雨势也不见减弱,夜里发凉,可岳莘觉得虚热,也开始喘气了,不得不咬着牙加快脚步。她不断嘱咐帮她撑伞的丫鬟将伞往前靠,身后的丧衣已经被雨水浇湿了,寒气透过里衣与她身体里的热气中和,稍稍缓解了她身体里因疾走而产生的燥热。
终于进屋里,她把怀里熟睡的人安置好,又舍不得离开,她让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不能逗留太久,但又舍不得赶紧离开,只是就着半身的湿透坐在床前的木踏板上,贪恋着看着眼前安然入睡的那人的容颜。
她好想像以前的每一个晚上那样把她紧紧的裹在怀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相互依偎,她也足够满足了。可因为今日的那个梦,现在,她连伸出手触碰那人的勇气都没有。岳莘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的人,她喜欢的人,低声喃喃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些,是想责怪谁吗?
责怪子桑,责怪岳梓,还是责怪她?
好像谁都没有错,但谁都过错了。
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岳莘幽怨的苦笑着,悄悄的,轻轻的,浅浅的,她直起身子,细心的又帮那人捻了捻早已捻好的被褥,看了那人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她决定尝试与子桑保持一些距离,可仅仅是三天的时间,她便无法忍受,那种明明爱如骨髓又不得不视而不见的克制实在太过挠心挠肺,她几乎是强忍着发狠的情绪不去在意她,可这样蹩脚的伪装不到一天便破碎了,她和她淹没在送葬的人群中,岳莘无法不去寻找她的身影,看着她像是有人陪着,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疏离感和游离感,让她觉得这千千世界如此之大,而她只有她一人。
子桑不是有她吗,为何还会显得如此孤独?
第三日回程的路上,当子桑坐在她的对面,低着头,依旧是老样子,可这一道堵在她与她之间的墙终于让她受够了。
岳梓托梦给她又如何,她想要反悔了!
弟弟的忌日也快到了,她会带着子桑去弟弟的衣冠冢祭拜,她会求求他,求他把子桑让给她!
她会替他照顾她的,因为弟弟已经做不到了,那就让给她吧!她会继续走完她的路,然后风风光光的把他从异乡迁回了,埋在父母身边。
岳莘不愿把这称作一场交换,因为这实在是太过难听,可这又算做什么呢?
为了她的利己心,她觉得她和她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但已经没关系了,毕竟她是活着的人。
这样的举动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岳莘似乎已经不想去在乎什么了,或者说她已经不在去抵触她对子桑一直克制的感觉,这下她决定一下子把禁锢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那她的生活的重心就完全转向那人。她终于体会到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那种近在咫尺又无法触摸的疼痛难忍,这导致她做了许多以前她不会去做的事情,以求独自一人时的慰藉,甚至她即使羞涩难堪也会对那人如实相告,这样如火如炙的情感她不想隐瞒,若抱有,她便想完全地让那人看到,感知到,知道她有多么的喜欢她,喜欢到一种歇斯底里的地步。毕竟白日里她已经强忍隐藏得十分辛苦了,到了夜晚终得相会,她还是要遮遮掩掩,那这就太浪费了,她甚至会觉得这是一种亏欠。
可不知怎么的,是否是她太过自我,太过放肆,因为她的放任自我,她的报应终于来了。
为弟弟上坟之后,她无数遍在坟前祈求弟弟可以原谅她,可她的弟弟似乎根本不愿原谅她,甚至他生气了,气他抢走本是属于他的东西。
结果是,子桑自从坟冢回府后,就不再来岛上了。
起初她以为她的脚踝伤了,又生病了行动不方便,迟几天不来她能理解。可这并不是两三天的事情,子桑竟然一月过了都不过来找她。突如其来地,毫无预兆地,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甚至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来。
她为什么不来?以前她不会这样的?她是否哪里惹她生气了,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她变心了吗?
岳莘做出种种猜测,又一一推翻,即使她还是会联想到那场可怕的梦境,她无法相信子桑会突然变心。直到某一天,莲儿告诉她送去的药夫人都偷偷倒掉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承认了,因为她的利己,她遭报应了。
她把死去的人惹恼了,所以他决定把他应有的东西收回去。
是这样的。
岳莘的心,塌了,就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报应的时候。
子桑变不变心她已经不愿去在乎了,即使她还是会觉得委屈,但决定了要把这些情绪好好收起来。她让楚安去督促子桑吃药,自己也会去看她,但只是看一看就够了,她不会贪恋,总不能不见面吧,她会受不住的,因为她早已决定把心里禁锢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了,想要再把那些东西收回去是不可能的,她承认她是做不到。
所以,她还是会厚着脸皮拿着弟弟的身份去见那人,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就算弟弟会怪罪,那就怪罪吧,人不是被她收回去了吗,那她也无所畏惧了。
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掐着指头都能算出来,可这月里,她居然为那负心人哭了无数次。无法安宁如乱麻似的心绪,她就为那人画像,画一张泪水就沾湿一张,反反复复。因为太为想念,无法排解,导致她总是夜不能寐,漫漫长夜,脑海里都环绕着是那人的影子,挥之不去。思念肆虐,她尝试着碰自己去排解,可结束之后,遗留的是更加的空虚,更加的难过,结束过后,泪水早已沾湿了枕边,她将自己蜷成一团,躲在被窝里,终于哽咽出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没有子桑的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的,即使最初她还是会心存侥幸,告诉自己,是不是等那个人病好了,她就会回来的。可这样的侥幸在孤独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后也就变成了绝望。
她不会再来了,也好。
或许,岳莘的这丧心的副模样,使死去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到底,他心软了。
一月之后,岳莘又一次在梦境里遇见弟弟,这是她最后一次梦见他。
岳梓还是三岁的模样,背对着她,在一片渺茫虚白的世界里,离她远去,她看不见弟弟的面孔,能看见的只是一副渐行渐远的,孤独的背影,还空中那处挥摆的衣袖。
弟弟走了,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翌日夜里,冬风萧萧,她坐在书斋里依旧是晃神失色,只是某一刻的寂静无声之中,突然听见庭里的屋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强劲地北方涌入,屋内外气流瞬间的环流,把书斋的关闭的门狠狠的推了一把。
哐当的声响,震碎了她所有混乱的思绪,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地鼓动,她捂着起伏的胸口,涣散的目光投向了那处闭合的门,推门遮挡,她什么也看不见。
可,好像,那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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