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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于深山老林的房子, 窄小,破旧,简陋,肮脏, 梁上角落结了厚重的蜘蛛网, 带着灰蒙蒙的尘埃, 在冷风中摇摆着肮脏的缠丝, 蜘蛛早已在秋天就搬离此地,换了别处安家,冬季,这里只有冬风呼啸,从屋顶上残缺的瓦片窟窿里汹涌而入, 弄得梁上砰砰作响。
屋外大雪漫天, 大片的雪絮从屋顶上支离破碎的瓦片之间的缝隙里飘进来,不一会儿便在屋里的地面集上好几堆的雪, 看守的人会潦草把雪地扫进一只小木桶里,放置在离子桑不远的地方,那是囚人的饮用水,子桑实在是渴得不行了,才会瓢上几口脏水。
她躺在屋里的西北角,那个男人让人给她垫上茅草, 不知从哪弄来两床被子搭在她的身上, 以确保她不会被冻死。看守的每日会来视察两次, 中午与傍晚, 从山下带来一些冷冰冰的糙食放于囚人的脚下,为屋里唯一一台取暖的炭炉加碳,检查四处无异样,便又将门锁死离开了。
这破旧的屋子,虽然四面透风,但只有一处出口,没有窗户。
已经是第三日了,子桑趴在草堆里,铐了脚链,无法逃脱,可即使没有脚上沉重的束缚,她也逃不出去。身上到处都是伤,有些结痂了,有些还是皮开肉绽的,没有药,她稍稍一动就疼。清晨醒来,一旁的炭炉早已熄火,其实木炭就堆在不远处,可她没有力气爬起来去添。山下送来的饭食她一口都没有碰过,每次看守见她不吃就也没有把旧食收走,就保持原样的放在那里,他自己把提上来的新食又提下山了。估计是子桑若先不把旧食吃完,新的食物他永远只会留给自己加餐,反正囚人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又得吃就该谢天谢地了。
旧的食物搁在她的脚下,米饭夹着汤水泡大发了,如今早已被天寒地冻冻成一块硬邦邦的固体,粘在碗面上,难以拔出,更不用说进食了,她现在就来睁眼都是费劲的,胃因为饥饿而抽搐发疼,可她不想吃任何东西。
她在等一个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可为什么,第三天已经到来,他还是没有出现,再不出现,或许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为什么,她还在想着他会来救她?明明从一开始到尾,他就在利用她,利用她而已,而她深知如此,还是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甚至她还情愿倒戈相向,只为了帮他。
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她自找的。
无论是后山岛上的岳莘,还是府里与她并不亲近的岳梓,无论哪方,子桑都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那人,她睁一只比一只眼到现在,心存侥幸,还在蛮横地相信有人会来救她。
可事实,她又无法忽视,现实是,对于岳府,她所剩的所有可以利用的价值都被用尽,现在她一无是处,她可以被抛弃了,一点都不可惜。
她的偏执毫无道理,怎么会有人过来拯救她,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岳梓好不容易从她的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若过来了,他就必须要把他既得的,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交出去,甚至他会失去更多,有弊无利,作为商人的他根本不会去量度其中的利弊,因为舍取已经很明显了,不对,如何有舍,他又怎么会舍不得自己,只有取罢了。
是她妄想了,稍有理性的人都知道她所期盼的根本不可能发生。
可她偏生心里扎了一种卑微的执着,告诉她,岳梓会来的,来救她。
因为岳莘不会不管她的。
不会的!
一想到岳莘,她这份无缘由的相信又变得强硬些,她怎么会舍得把她丢在这样残忍的地方,任她自生自灭,她一定会舍不得的,她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去的。
可若真的那人来了,那她一直以来为岳府做的一切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她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白费,费了怎么多的心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可以生,那岳梓怎么办?岳莘又该怎么办?
不幸的将会变成他们,而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身无分文,丢了归宿,失去了她喜欢的人,男人所承诺的她已经得不到了,苟延馋喘的剩下一条不值钱的命。
没有了岳府,没有了那个男人,其实,她什么都不是。
那不如一开始,她就不要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那个男人,若不是顾虑,如今她应该躺在异乡别院软柔的的华榻上享受她的后半生,而不是躺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发臭发霉,趋于死亡。
如果没有顾虑的话…
她想得是多么的美好,没有顾虑。
她的确有想过负了岳莘,远走高飞,不再相见,她可以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可她顾虑了,顾虑之后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纠结,纠结了一个月,让她感觉她在背叛,背叛了那人的深情。
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背叛不背叛,辜负不辜负,其实子桑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们其实都在辜负,可要她从头再来,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事到如今的下场。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她遇到了那个人。
为了那人,她放弃了她的前程,她的理想,她的荣华富贵,心甘情愿。
她做了这么多,岳莘又怎么会视而不见呢,即使她来不了,岳梓会来。
可她心心念念岳府会来人救她,理智又强迫她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危险。
既然她选择背叛,那她就应该接受一切的后果。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内心矛盾纠结,三天了,这样矛盾的想法从来没有停止过,因为从没有一刻,她放弃了她的妄想。
傍晚降至,屋里没有灯火,已经黝黑一片,她依旧趴在,疼痛感丧失,只剩下全身的麻痹。
按理说,山下的看守此时应该上山为屋里添碳送食了,可迟迟不见有人过来。子桑艰难地翻过身子,试图平躺,一趟翻身,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喘息吸气了,很久很久。屋瓦上方的几处缺口,能看见昏黑天空的颜色,掺着密密麻麻的白点,屋外大雪飞扬,零零碎碎的雪花一片又一片从屋顶降落,速度太快,没一会儿,屋里就集了好几堆雪,可惜在漆黑中子桑看不见,她只能模糊地看见屋梁上雪絮飘扬落下,只是这样无神的看着看着她突然扯了扯青紫的嘴角,居然微微发笑了。
她突然想起某一天楚安告诉她岳梓在北方的事情,说他想要考取功名,子桑将信将疑,她无法想象岳梓这样的人是如何愿意与一群赶考的书生同吃同住在拥挤的客栈里,乌烟瘴气的少不了要与四周称兄道弟,打点关系,明明他喜欢独来独往,喜欢清静。可这一切好像是真的,她弄不清其中缘由,可偏偏又是有根有据,她发笑只是觉得年轻时候岳梓遇到的窘迫,还有那时滑稽的场面。
现在,为了刻意忽视她的妄想,她也只能胡思乱想了。
冬夜在某一个时刻终于降临,黑暗笼罩大地,一切变得死静暗沉,阴森森的如同阴曹地府,子桑又昏睡过去了,不知何时,远处传来唰唰的脚步声和几个男人断断续续的话音,并不清晰,她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屋门的门缝里透来几丝凌乱的微光,子桑倏然睁眼,周围寒气逼人。
砰——
屋门被人打开,五六名大汉涌进狭窄的屋门,几把火把把屋里瞬间照得亮堂,子桑的心脏无缘由地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的妄想要变成真的了,可她又害怕这是真的。
屋子咣当一声被关合,她听见有人拖拽座椅的声音,死命挣扎着要起来,一名大汉直接把她从草堆里拎起来放在坐在座椅上的两个男人面前,跪在地上子桑心切地回头,她刚刚仓促环顾,没有看见她想要见的人。
只见身后,在站着的两名大汉的身后被推出来一人,以为被人猛然一推,跌跄一下,又强行的直起身子,可他的身子在簌簌的发颤,连同那双被捆绑的手,他的头罩着麻袋,看不清样貌,可子桑的心跳咯噔一下停了,她瞬间的喜悦被悲意取代。
为什么他要来!
“替岳老爷松绑。”
坐在座椅上的岳理仪吩咐把那人的头罩掀下,与其松绑,接着又扯了扯嘴角,仰着头,傲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份信纸,挥挥手,让身旁的人拿给那人,又说道。
“你要的人在这呢,没死,把这份契约签了,人你带走。”
岳梓来了,掀起头上的麻袋,他看见瘫在地上的遍体鳞伤那人,含着泪满目婆娑地望着她,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却在拼命的对他摇头。
她不要他签手里的那份契约。
可他的眼睛已经发红了,满目凶煞,布满血丝,狰狞得可怕,可他只能隐忍着,无法发作,青筋条条的拳头不得不松开,他知道只要签字画押,他就可以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是如此他这么多年费心设心思布下的局,成功在望的局将会瞬间化为泡影,几乎,他会因此失去一切,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身旁的人递给他那张纸,准备好了笔墨红印,他接过一纸契约与笔,全神贯注,准备在那份吃人的纸张上属下自己的名字。
屋外狂风肆虐,暴雪来势汹汹,不结实的屋顶因为风力的推攘,屋梁摇摇欲坠,吱嘎作响,大片的雪花抖落,啪得跌落再那张薄薄的纸张上,握着契约的人或许是因为突然的惊吓,手一晃纸张失手坠落。
“别磨蹭了,岳老爷赶紧签字了吧!”
岳理仪明显不耐烦了,手下人见状狠狠的推了岳梓一把,以示提醒,可岳梓怔怔地望那份重新塞至他手里的契约,上面被融化的雪水沾湿了大片,雪还在纷纷徐徐地飘落,星星点点地覆盖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苍白发青,瞳孔发大,艰难往纸面上签下他扭曲模糊的名字,身旁监督的大汉见他磨蹭,不耐烦地抓起他颤抖的大拇指硬要红印上按,可还没等他按压手印,屋里便传来嘈杂而惊恐的喝止与一声惨叫。
岳梓猛然抬头一望,看见子桑倒在血泊之中,腹部插着一只匕首,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聚精会神关注岳老爷签字画押的时候,那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居然突然扑向座椅上的男人,拔了腰间的匕首狠命地自己腹部插去。
血溅四处,座椅上的男人惊慌地跪在地面上想要捂住女人不断涌血的腹部,被飞快赶过来的岳老爷一把推倒在地。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岳梓跪在地上,将轻飘飘像一张纸人的子桑死命的抱在怀里,捂着她流血不止的伤口,血红了双眼,嗓音嘶哑地对怀里人怒吼道。
“因为…因…是你…小别扭…是你呀…”
垂死的女人极力地呼吸着周围逐渐稀缺的空气,终于挣扎着说完她想要说出的东西,断续又模糊,声音过于微弱,没人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男人却突然怔了,狠狠地怔怔了,忘记了所有的怒气,悲痛,恐惧,颤意,只是呆滞地看着,没有任何举动,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带微笑看着他,直到她疲惫的眼睛逐渐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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