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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让唐言蹊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半晌,陆仰止却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人抱紧。
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
而她瘦瘦小小的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哆嗦,好像一碰就会碎。
心里那些刻意忽视掉的空洞,随着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填满,而后扭曲着绞痛起来,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唐言蹊的动作无意间扯到了男人的伤口。
他俊朗的眉宇稍稍蹙起,却什么都没说,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言蹊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她难过的时候会恶心,会反胃,会抱着马桶吐。
然后抹一把干涩的眼角,尴尬地笑着说:“哎呀,又没哭出来。”
他眉目沉敛地望着她问,为什么?
她却笑嘻嘻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眼泪原本就少,还都留给你了,自然没有别人的份了。”
陆仰止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可是仔细想想,他确实没见她为旁人哭过。
除了——墨岚。
这两个字碾过陆仰止脑海的刹那,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一大片沉寂已久的戾气。
跟上来的宋井一眼就看到男人右肩上沁出的血色,他吓了一跳,想开口提醒,却被男人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吓退。
他只得张了张嘴,又闭上,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
待唐言蹊磨叽够了、从陆仰止怀里退出来时,宋井已经一个人在旁边风中凌乱了将近十分钟。
她揉了揉眉心,睨着他,“你还没走啊?”
宋井一张脸笑成了干瘪瘪的菊花,“唐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有工作向陆总汇报。”
这话倒是提醒了唐言蹊一些事,她眯着眼睛,褐瞳中一缕薄冷的寒芒闪过,摆明了准备秋后算账,“今天他应该在家休息吧?”
陆仰止右手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自己开车过来。
宋井噎了噎,很无辜也很无奈。他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助理秘书,老板要出门,他拦得住吗?
身后男人的话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及时截断了唐言蹊还没发完的脾气,“什么事?”
宋井欠着身子道:“是老爷子那边的事。”
他说得很隐晦,隐晦到还掀起眼帘微微瞥了那边女人一眼。
唐言蹊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陆家的家事,与她无关。
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僵硬了。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地责怪宋井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下一秒却突然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说,你连人家的家事都没有知道的资格,又凭什么去训诫人家的下属?
唐言蹊的一只手本来还攥着陆仰止的衣角。
可心里陡然而至的落寞教她触电般松了手,背到身后,无所适从。
“那你们聊,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她勉强提起笑容的模样尽数落在男人邃黑的眼底,陆仰止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没有拦她。
待唐言蹊的背影消失在天台,宋井才上前,无不担忧地问道:“陆总,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陆仰止淡淡颔首,边走边皱眉问:“老头子那边又怎么了?”
陆家世代从军为政,最出色的要数他大伯陆振雄,退休前已然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他父亲陆云搏早年便专心从商,形势一片大好。
尤其在陆仰止接管陆氏以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精湛娴熟的资本运作,让陆氏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跻身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集团之中。
如今陆氏旗下公司遍布五湖四海,陆仰止便退居二线,专心打理起了手底下这家网络科技公司。
而陆云搏,则想趁着还有几年时间,再去竞选一把。
至于竞选的职位……
早些年他便已经出任了市长,如今,眼光只会更高。
“听老爷子说,是场鸿门宴。”宋井道,“表面上是给温家公子庆生的宴会,实则请了不少各行各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毕竟马上就到投票的时候了,估计温家是想让这些人表个态,到时候投温家一票。”
男人嗤笑一声,薄唇翕动,缓缓吐出八个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眉眼沉稳,处变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有如料峭的寒风裹着霜雪,无比桀骜地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宋井深知,只要有陆总坐镇,温家就永远只是个跳梁小丑。
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您现在有伤在身,医生说这段时间要忌酒。”
晚宴那种场合,酒肯定是免不了的。
陆仰止对此不置一词,好像没听见。
直到回到总裁办,医生为他重新包好伤口,他才睁开眼,露出一双如古井无波的深眸,吩咐道:“给清时打个电话,问问她晚上有没有空,陪我一起过去。”
宋井一愣,仍下意识对他的命令回了声:“是。”
他还以为陆总早就已经忘了庄小姐是谁呢……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最近两天陆总像鬼上身一样,一直跟那位前总裁夫人不清不楚的。
不过,宋井无声叹了口气,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在外面留过几笔情债?
风花雪月,说到底也就是一段私情。
轮到这种需要上台面的场合,还是需要正宫娘娘出马。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就被冯老叫去里里外外的盘问了一番。
可是任他如何旁敲侧击,这个看似散漫无状的女人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他的攻势,简单一句话堵得他几次都差点噎着。
最后他也放弃了,挥挥手让她出去,唐言蹊就又笑眯眯地告辞了。
这一个下午宗祁都别别扭扭的,好几次明明眼神都和她对上了,可就是憋着,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唐言蹊若无其事地喝茶,倒也不甚在意。
有时候男人闹起脾气来,比女人还莫名其妙。
不过,她不在意,想挑事的人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David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想出风头搞砸了吧?”
唐言蹊没吭声。
“检察院的人是你叫来的?”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电脑桌后面安然啜茶的女人,“还想举报兰总?但我怎么听说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又把人家给放了呢?倒是为难宋秘书一路好言好语地给检察官道歉赔不是,瞧瞧你自己干的好事!”
女人修长纤细的手指环着茶杯,指甲轻轻在杯身刮了两下,莞尔一笑,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一句话正中靶心,David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点内分泌失调的症状。”唐言蹊从口袋里顺手掏出早晨被硬塞的妇科疾病广告单,推到他面前,“有病看病,早治早好。”
周围响起了一片压抑着的笑声。
David凌厉的眼风一扫,所有人又都各干各的去了。
“听说你女朋友暗恋酒神很多年啊。”唐言蹊托着腮,明眸如星辰璀璨,熠熠生辉,说出的话却非常恶毒,“输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情敌,你也挺可怜的。”
一听“酒神”二字,四周的同事立马竖起了耳朵。
八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David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你……”
唐言蹊见有人比她心情还不好,身心一下子就舒畅了,倏地板起脸,声音里透出渗人的凉薄,“趁老子还没发火,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再在我面前多逼逼一个字,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坐在椅子上比他矮了许多,可身上无缘无故就扩开一大片令人胆寒的气场。
David在这股浓稠而强烈的气场中手脚僵硬,自尊心却不许他就此退缩,于是他一拍桌子便要还击。
身边突然有人伸手拽住了他。
David怔住。
唐言蹊褐色的瞳仁里也掠过一丝着色深讳的光。
“够了。”那人淡淡开口,把David拽出两步,回头似不经意般看了表情漠然的女人一眼,“David,回去做你的事。”
是宗祁。
唐言蹊唇角挽出轻轻的笑。
心上铺开一层浅浅的风霜,很凉。
“你少管我!”David怒喝,“你算什么东西!”
宗祁冷着脸,竟也拿出三分组长的威严,“我让你回去做你的事,听不懂?”
不要得罪她。
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唐言蹊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红绳,对眼前的闹剧视而不见。
David却扬手一指座上的女人,冲着宗祁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猫腻,不然你会这样护着她?”
护着她?唐言蹊听罢,笑意更深了。
她若有若无地抬眼,睨向那处。
宗祁虽然表面上是拦着David,可此时此刻也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挡在了David身前。
这到底是护着谁呢?
再瞧瞧他看她的眼神——复杂,不认同,还有深处潜藏的恐惧。
呵。
宗祁在她含笑的打量中走上前来,踟蹰良久,出声道:“他不是有意的,你……”
“我没那么闲。”唐言蹊不冷不热地给了个说法,端着茶杯起身去水房了。
宗祁注视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言,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冷漠与绝情。
对待恩人尚且如此,对待敌人,怕是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
唐言蹊独自在茶水间的椅子上坐着,望着楼下出神。
身后传来一道嗓音,略微带着凉薄的嘲弄:“这就是你精心调教出来的徒弟?”
她听着那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扶额苦笑,“好像是吧。”
“这种连你心思都不懂的人,也真值得你上心。”
唐言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年轻。”
“你比他们各个都年轻。”那人道。
唐言蹊屈指按着眉心,转移话题道:“你别在这里呆太久,陆仰止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倘若连你也被监控拍下来,我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怀疑你?”那人徐徐一笑,似是不信,“他今天不是才刚安慰过你?”
唐言蹊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语调却轻渺如天边抓不住的风,“你真当他带伤出门就是为了安慰我?”
那人沉默。
唐言蹊微低着头,刘海垂下来,半遮住她漂亮的眉眼,隐匿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她说:“别把我想得太重要,他只是来监视我的。”
大会议室里十三架监控设备,每架都亮着灯。
那人眼神一动。
她言语中有种难以捕捉的情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却很轻易便能触动人心。
那人不知该如何接腔,顿了顿,道:“你让我跟进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言蹊眉骨一跳,手里动作顿住,足尖蹬了下地面,将旋转椅换了个方向。
面对那人时,才看到他站在逆光的死角里,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这么快?”她靠着身后的桌沿,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只好淡笑了一声。
那人不咸不淡地陈述道:“兰斯洛特的性子一向如此,最是机敏,也最沉不住气。”
唐言蹊望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突然低声呢喃:“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老祖宗。”那人瞬间领悟她的言外之意,肯定道,“就算你今天不来,他也会落进别人手心里。”
这里是陆氏。
陆仰止的地盘。
怎会容这些小鱼小虾兴风作浪。
就算唐言蹊今天不在,陆仰止也必会有其他方式制裁他——或许,是更严酷狠绝的方式。
“道理我都懂。”唐言蹊闭了下眼,笑不出来,“可是我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她道,“我认识他十三年了。”
“你往后还有三十年、五十年。”
“可他救过我的命。”
“我们每个兄弟都能为你豁出性命。”那人目光灼然,“我和霍格尔在陆氏潜伏了五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老祖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切勿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
唐言蹊懒洋洋地弯了弯唇,秋水般的明眸里漾开凄神寒骨的冷,“赫克托,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给我上课。”
那人低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骨子里却透出倔强和顽固。
唐言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有些冷,“行了,直接告诉我兰斯洛特去哪了。”
“今晚温家准备举办一场宴会。”那人如实回答,“他已经提前驱车赶过去了,要找的人想必在宴请名单里。”
“温家。”唐言蹊眯了眯眸,边思索边重复着念了一句,又问,“陆仰止呢?”
“温家和陆家向来是政敌,陆总应该没有收到请柬。”
“那就好。”唐言蹊放下杯子,“晚上我亲自去一趟。”
那人显然有些惊异,“亲自去?”
她下得去手吗?
女人的红唇挂上浅淡的笑纹,远眺着窗外的蓝条白云,“你说得对。我不动手,他也会落进别人手里。那还不如由我来,就算是给这十三年一个交代。”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的时候,宗祁和David都不在。
她也没多留心,乘电梯去了一趟49层总裁办。
远远就瞧见那二人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连宋井都被赶了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唐言蹊莫名其妙地搭上门把手,刚要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句。
宋井苦着脸道:“项目出了点问题,陆总正在里面发脾气呢。”
还连累了正在里面做汇报的财务,小姑娘刚上任两个月,实习期还没过,第一次见BOSS天颜就被他一番犀利尖锐的言辞吓得泪眼汪汪。
唐言蹊太清楚陆仰止那人发脾气的样子。
回回都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那,一开口却字字珠玑、句句见血,能把人训斥得恨不得重回地府投胎做畜生。
可他说得又很在理,让你想开口反驳都觉得自己站不住脚。
唐言蹊没当回事,压下把手就准备进去。
一只手按在了她手上。
唐言蹊抬眸,竟是宗祁冲她摇了摇头,“你不要进去,陆总是真的在气头上。”
对她大义灭亲的做法,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不认同归不认同,可还是无法眼见着她就这么往枪口上撞。
唐言蹊抽回手,笑道:“你有这个劝我的功夫,不如多回去看看书,把分内之事做好了,别惹你老板成天生气。”
David在一旁凉凉地开口:“这是窝里反了?”
宗祁一窒,看向女人。
她的表情静如止水,没承认,也没否认,好像根本没听见。
纤纤素手往门上一推,玻璃门应声而开,屋里的一切映入眼帘。
陆仰止果然一如她所想,坐在大班椅上,面色沉冷寡淡,俊漠的眉心处凝着一团阴沉沉的戾气,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也毫不夸张。
“谁让你进来的?”陆仰止用温度降到冰点的眼神看着她。
唐言蹊瞧了眼旁边正在擦眼泪的小姑娘,“啧”了一声,眼眸映着玻璃窗外干净的天色,璁珑美好。
她笑笑,径自凑到他旁边,“那我饿了,你不管饭的哦?”
小姑娘吓得抬头看她,连门外的宋井都觉得唐小姐这次是胆子太大了。
首位上的男人脸色阴沉,寒声开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去!”
他箭矢般锋利的话语到底还是刺中了唐言蹊的神经。
女人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深呼吸,平静重复道:“陆仰止,我说我饿了。”
“宋井!”男人提高嗓音,不为所动的厉声喝道,“谁让你把人放进来的,带出去!”
唐言蹊一愣。
她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这样的驱逐。
潋滟的眸子盯着他棱角坚毅的俊脸,心里无端生出些寒冷,迅速漫卷过整片心房,速度快得她无力反抗。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可眼泪却真真都给了陆仰止。
他稍微对她疾言厉色一点,她就犹如万箭穿心。
索性眼睛一闭,咬牙道:“不用他带,我自己会出去!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想着现在一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想着你生病了不能工作太久!你爱吃不吃,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男人平静无波的眸光蓦地一震。
唐言蹊转头不看他,指甲嵌入掌心。
讨人厌的陆仰止,嫌她今天还不够烦吗?
他让她哭,她哭不出来,他就非要冷言冷语地逼着她掉下眼泪不可吗?
良久,她听到男人淡漠不悦的声音:“还不出去?”
“这就走。”唐言蹊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
再让他赶,她自己的脸都没处放。
可身边却有人比她走得还快,分分钟消失在了总裁办里,是那个财务的小姑娘。
唐言蹊刚走到门边,门就在她眼前被重重关上。
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抵在门上,手臂的主人就在她身后。
他低磁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却又深镌着几分无可奈何,“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