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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轲儿醒醒,我们该启程了。”
东方尚未鱼肚白,四野间仍有鸣虫夜啼,此时似乎刚刚才过丑时,二人面前的一堆柴火余烬尚温。
昨日好在天公保佑,这一母一子刚刚踏进衢州城外村头的破庙当中,外面便是一阵雷鸣电闪,旋即雨落倾盆。风高雨骤,这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而美妇怀里的轲儿,更是被那惊雷电闪吓得痛哭几近两个时辰才方自睡去。
这孩子两眼的红肿未消,浅睡之时仍是不时抽噎……孩子太小了,若在往日,为娘的怎能忍心叫醒他?再反观那美妇,本就疲累惊惧的双眼,此时更是泛出了道道血丝,眼底处更是一片青黑。而今时局动荡,这美妇如何能睡得安生?
“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男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美妇兀自一愣,继而小声问道,“娘……您一夜没睡吗?”
美妇微微叹息,爱抚地摸了摸男童粉雕玉琢的脸颊,爱怜道:“娘不累,倒是我的宝贝轲儿,哭了半个晚上,嗓子都被哭哑了……”这美妇本就生得清秀脱俗,加之彻夜不眠的疲态,竟是别有一番凄美之姿。
“哎呀!娘你又揭人丑事!”男童闻言红着脸拍掉了美妇的手,揉着鼻子兴致勃勃地爬到美妇的肩头,神秘兮兮地耳语道:“娘亲,轲儿刚刚做了个梦。”
美妇则又是一把按住了男童的小脑袋,宠溺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四下一望,终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轲儿哭了半个晚上定是饿了吧,快快起来,和为娘出去找些吃的。”
男童却是不依不饶,接着道:“娘亲,我方才梦到如今种种皆是大家做的黄粱一梦。这种种灾祸,只要是有个人可以叫醒我们,就一下子都什么都没了。”
男童话音未落,不远处星星点点地飞来一众御剑仙人,一个个具是仙风道骨,昂首挺胸地置身仙器之上谈笑自若,好不潇洒快活!唯余这母子二人得见此间洒脱之象,已是望得痴了。
定而观之这些人的仙器所指,便正是那凤鸣山。
只听那天上的几人说笑道:“今儿个凤鸣山搞的这琴会啊,我看品琴是假,夸耀那殷去幽的九曲十八扑才是真!这老家伙……”
“你懂什么!”边上的人即刻好笑道:“那殷老儿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何人看不出来?不过你小子知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儿连摘星崖这等尊驾都请得动?你是不知道啊……那凤鸣山的琴艺只消听上一次就……”
那些个仙人就此攀天而去,足下荒村中的这一长一幼两个活人,他们却全似没看到一般。凤鸣山的琴艺听上一次会怎样,任是这二人如何竖起耳朵聆听也再是听不真切了。
男童挠挠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嘟嘴道:“娘,凤鸣山的琴艺是怎样的?什么又唤作是琴啊听上一次就怎样呢?我们也是向北走的,那群会飞的‘鸟人’口中的凤鸣山……娘,咱们是不是也要去凤鸣山啊!”
但闻此言,美妇兀自一滞。
凤鸣山……凤鸣山……整七年,我只听过却从未去过的凤鸣山……
“浮生若梦……”这美妇自顾把头别向一旁,慌乱地爬将起来颤声道,“儿啊,若真如你方才所言,今世一切真当是个梦。我等又为何迟迟不醒呢?”
说话间,美妇的神色转而一凛,侧耳聆听少顷,转而凝重道:“轲儿你细听,这是什么声音?”
此间晴空万里,大雨滋润过后,树梢枝头还挂着几颗剔透雨露。江山无限,若非全因时下苛政误民,这村子百余人口也不至走的走,逃的逃仅剩下三两户。
若仔细听来,倒真可寻到远处似是当真一阵细微的翅膀拍动,恍若群鸟疾行,而且由远及近。
男童侧耳一听,终是展颜道:“娘亲莫慌,只是小鸟罢了。”
美妇也是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道:“人心不古,世道动荡,倒是娘亲草木皆兵了……”
未容这女人把话说完,但见三只怪鸟为首飞来。鸳鸯大小,背生四翅,尾有蛰针。起落腾伏,落树树死,落草草枯。
男童哑然失声:“什么怪物!”
美妇见状瞳孔骤然一缩,颤声道:“轲儿……轲儿快跑!是钦原(注1),这是毒鸟钦原!”
“无量寿佛!”陆续自这荒村飞过的众仙家竟是手捏法决扶摇直上,全然不理这一对孤儿寡母,“此间荒村有空于神不敬而遭此天诛,只可怜了这对母子……”可未容几个喘息间,这些所谓仙家还哪里有了踪影?
地上怪鸟似是被那句佛号所激,方才还没头苍蝇一般地四散盘旋,此番却是怪叫一声,炸开了锅似地朝二人飞来。眨眼间,过路几只倒霉的野鸡野兔被那毒鸟的振翅之风一抚,竟是应声毙命!
听到母亲断喝,那男童虽是转身便跑,可这小儿的两条短腿又哪及飞鸟迅捷?不出几个喘息一只钦原便已几近贴到男童背上,男童见状当即跌倒在地,嘶声大吼:“娘……娘亲救我!”
孩童话音未落,只见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钦原毒鸟身上。毒鸟即刻坠到地上呷呷怪叫起来,而再观伤它的石块却早已化为湮粉。
美妇此间至若头笼中困兽,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哑声道:“狗屁仙法!狗屁无量寿佛!兀那毒鸟!休伤我儿……他娘亲在此,你们吃我便罢!”
男童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两腿哪里还听得自己使唤,但见群鸟飞扑至母亲身上,为娘的竟是一脸坦然,动也不动。
“我儿快跑!轲儿你爹便是凤……”
不待美妇说完,这群毒鸟已是饿虎扑食一般钻进其皮肉当中。只闻一阵叫人作呕的“咕噜”声,眨眼之间那美妇立时变作一条干尸。
而那群恶鸟似乎还没吃饱,自那干尸口中爬出,竟是呷了呷嘴又向着男童这边晃晃悠悠地飞来。男童突见眼前巨变,吓得连连向后爬去,鼻翼抽动口中只是“哎呀咿呀”地哼声告饶,却是连哭都吓得忘记了。
眼看此子一命休矣,却见一把锈迹斑斑的赤精铁片先行飞来,“咄”地一声钉在男童足边。那铁片满布裂痕,定睛细望裂痕之处又有猩红寒光若隐若现诡谲无比。
同时只听一人在远处朗声喝道:“畜生钦原,休再多伤无辜性命!”
但见黑光一闪,男童身边竟是多了个身高五尺浑身酒气的虬髯大汉,这人不是剑一又当是谁?剑一拔出那柄铁片剑负手而立,无匹气势喷薄而出,恍若浩浩天地只剩下这一把神剑再无他物,三只毒鸟见状皆是一震,愣在空中。
剑一回头一望,又轻笑起来,“人生何处不相逢,未想你们也投了这荒村——你娘亲呢?”
男童突听“娘亲”二字,小手一指干尸这才放声哭起来。剑一垂眼一望,终是见到了那美妇已是难以辨认的尸首,神色一凛,黯然道:“你为子献身,想必也该无憾了吧……”
畜生嗜杀,见眼前男人分神间,夹着风声又复向这一长一幼冲去。
“好一群无知畜生……”剑一眉耳微动,竟是头也不抬,两手轻轻按住男童的耳朵,当即断喝一声。
男人身形未动只单单一声断喝,树枝荒草竟具是被震得一阵摇晃,路旁积水也泛起层层涟漪。即便万轲已被捂住双耳,也只觉耳鼓轰轰作响。那原本还生龙活虎的一众钦原,竟也随那断喝身形一颤,随即稀稀疏疏掉在地上。
男人也不看那些怪鸟,径直走到那干尸旁边抱拳三拜,沉声道:“剑一来晚了……嫂嫂爱子情深,实当女中豪杰。而今你子无恙,你也可安心去了。”
那地上毒鸟此间竟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已是被剑一那一声大喝震死,哪里还有生气?
男人走到那男童身旁宠溺地将他抱起,低声道:“小娃娃,如今你娘亲不在了,你若想上山找你爹爹我自御剑带你去,也就几个喘息间便到。如若不然,我也有心收你做义子,今后伴我左右……以后的路怎么走,你自己选吧……”
“几个喘息?”男童歪起脖子红着眼看相剑一,似是有意强忍着喉间酸涩,“几个喘息……就能见到我爹爹?”
“当然!”男人抬手一指,淡淡道,“看见前面那座山没有,也就两三百里路途,洒家带你攀天而去,许是他凤鸣山还在为早饭摘菜烧柴呢!只不过……洒家只能将你送至山下,若是叫那群婆姨男子撞见你与洒家同行,洒家……”
不待剑一说完,那男童终是止不住满眶苦泪,嘶声道:“胡子叔叔,轲儿和你走。那不过几个瞬息便到的凤鸣山……那山上仙人眼见凡世畜生祸害百姓放任不管,却只顾自己潇洒快活……是他们害死我娘!这样的爹爹,万轲不要也罢!”
剑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终是长叹一声,呷声道:“我们走吧……”
二人刚欲动身,但听得几人朗声道:“邪剑妖人休走,留下性命,放下那无知孩儿!”
循声望去,但见又有三个青衣摸样的汉子,负剑而立,见到此间树死草枯的惨象也不禁具是虎躯一震。其间一个相貌稍稍清秀的男人见到地上已死的毒鸟,正欲上前用剑探视却被一个稍稍年长的当即拦下。
“辰弟,宝剑有灵,此鸟唤做钦原,剧毒无比。你这剑若碰到此鸟必当毒死剑灵,以后也只做废铁了。”
剑一轻笑一声,徐徐放下万轲,朗声道:“我当是谁,原是司空山上的金家兄弟。今这孩童在此,麻烦兄台行个方便,先叫我送此子离开。过往之事剑一改日自会给天下英雄一个说法,你说可好?”
另一边那人又道:“你弑师叛门,天下早已人人欲杀之后快,走与不走由不得你!”
“哦?”
剑一气急反笑,“我自问一生行事光明坦荡,你们左一句邪剑妖人,右一句弑师叛门,我倒要问问,这女人孩童被畜生袭击之时你们这些正道高人又是在哪?”
面目清秀的青衣汉子脱口而出:“这些黎民惨死是天命使然,你逆天而行还不知罪?”
另一个年长的青衣汉子连忙接口道:“这巴蜀才有的毒鸟,为何会跋山涉水地出现在衢州?我看保不齐这些个毒鸟畜生就是你私自豢养以为屠害生灵所用。现如今,见事要败露又要杀人灭口!妖人内心凶险,我们如何猜测的到?”
“好!好!好!”
剑一连鼓三掌放声狂笑,“好一个天命使然逆天而行!好一句豢养畜生屠害生灵!好一个浩荡乾坤啊!好!多说无益——那为祸天地的魔头此间命在这里,有本事自己来取!”
剑一话音刚落,那三名汉子已是冲天而起,一个瞬息便把剑一困住,三角而立,暗合天罡之数。
“四辰杀星阵?哈哈!我剑一好生有福气,今天不但遇着毒鸟钦原,还可亲身眼见司空山的屠魔阵法……看你的狗屁阵法又是如何屠我这一魔头!”
四辰杀星阵暗含四季节气天象,引动星宿共鸣,虽不是司空山镇山之阵,却也操控天威玄妙无比。阵法一开,气温骤然炎热无匹,剑一的身形竟也因着阵内无匹热浪而变得扭曲起来。
但听得“轰隆”一声闷响。万里晴空一道惊雷倏忽直降,成破空之势尖啸着砸向那阵眼中的剑一。
万轲小儿见到此间异象也只觉天威浩荡,自己竟是连呼吸都忘了。
但听得剑一高声道:“好个天威浩荡!而今生民涂炭,你这魔……杀得好啊!给我,破!”
九霄天雷自非人力可阻,剑一抽剑护体急转而下,那铁片剑断裂处血光乍现,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那三柄宝剑应声而断!浩荡天雷即将劈到剑一身上时竟突地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而那三位汉子,阵法被破,仙剑又断具是闷哼一声口吐鲜血,看来别说练阵,便是提那残剑一战都是痴人说梦,此间已是直如待宰羔羊一般瘫在地上。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剑一反倒一把抱起男童缓步离开渐行渐远。
“我杀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过是……屠——魔——未——果而已!小娃娃,你唤作什么来着?刚刚没吓到你吧……对对对!是叫万轲,你瞧我!哈哈……胡子叔叔真是年岁大了……”
留下那三个青衣汉子面面相觑,各自都是暗道:“这个就是师尊说的魔头?好个魔头……”
正可谓:
荒村雨滂沱,破晓飞来客。
浩荡天威破,正邪有人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注1:昆仑山,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山海经·西次三经》
书中对此兽记录不甚详细,全部围绕着其毒性说起……其实也就仅这寥寥数语之言。虫子倒是觉得文中描写的更像是一只大毒蜂,《山海经·海内北经》当中所说的玄蜂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后面的文章当中,所有异兽凶兽皆出自《山海经》,会在文中稍稍进行一些加工,并以注解的形式出现和诸君做个分享探讨。虫子一直认为既然选择了古风,咱们就通篇古风到底,掺杂近些现代都市化的语言我还不如去写现代文了。同时我泱泱华夏那么多奇珍异兽,也能借着古人偷个懒,还不像那外国人除了蜥蜴就是独角兽,再不然就是各种野兽变异体的没啥新鲜感。
希望诸君喜欢,如有不足相互探讨。谢谢诸君赏眼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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