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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卿可能至死都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死士,会忽然临阵脱逃。
我和薛让没给他反悔的机会,趁着他愣神的一刹那,薛让当先出手,向他扑了过去。
后卿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将尸气灌注到薛让身上。
我赶在薛让完全变成那种浑身流脓的腐尸之前,将天斗里的银针,尽数射进后卿体内。
后卿自问机关算尽,但终究忘了自己是魔,又沉睡了太久。
他不了解人性,也不明白,从占有蒋子歆,甚或说陈灵祁皮囊的那一刻起,他作为人的弱点,就已完全暴露。
所以当充斥着戾气的银针,将他那副单薄的皮囊,如同气球般刺破,后卿脸上的不甘和惊疑,久久都没有散去。
后卿的身子,在我面前,完全融化成汪洋般的碧绿色尸水。
薛让尸毒侵身,也已无力回天。他勉强冲我笑了笑,哀求道:“大帝,给我个痛快吧。我怎么说也是转轮殿的阎罗,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我也不愿看到他满身流脓的惨状,咬咬牙,闭上眼,举起满是黑色戾气的手掌,冲他天灵盖用力拍去。
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淌落到已经变软的薛让尸体上。
薛让在我怀里,渐渐化作一道白烟,消失在血红色,又散发着恶臭的雾气中。
这一仗,我们胜了。
但我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相反,随着身边的战友和部下,一个个在自己眼皮底下,在自己怀里阵亡,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滴血,早已血迹斑斑。
甚至,当我看到施鲛、九幽痋王、后卿惨死的瞬间,心里有了兔死狐悲的凄凉。
冥界的兵将,战死之后,自然灰飞烟灭,我们连挖坑埋尸,祭奠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悲凉归悲凉,我们却仍旧不能在战场上做过多驻留。
交战之前,我让墨鸢旁敲侧击,通知神调局的人前来抓捕,想着万一我们都在战场上战死,也不能让后卿轻易离开,得有人继续牵制住他。
至于双方谁输谁赢,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了。
蒋子歆命人快速做了个木质墓碑,立在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冥界兵将土丘上。
所有人默不作声,齐刷刷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在我的带领下,往漠北赶去。
此间事了,我想先去西方冥界待一段时间,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
交战前,我吩咐过丁影,沿途留下线索,我们胜利后,会循着线索来找她们。
丁影很聪明,她知道爬爬对沈佳恩身上的体香,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所以她将爬爬留在牧民家中,等我们到了漠北,再让爬爬带我们去找她们。
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在爬爬的带领下,一路向北,到了沙山。
爬爬却忽然停下不走了。
我心里一咯噔,抚着爬爬的脑门,皱眉道:“爬爬,怎么了?”
爬爬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显得很焦躁,在我脚边绕来绕去。
范无咎有气无力地道:“看样子,爬爬闻不到夫人的气息了。”
我心里一沉,一个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这时候,就听远处沙山的山坳里,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呻吟。
我听出是蚊丁的声音,和谢绝等人对视了一眼,急忙跑了过去。
蚊丁满身是伤,倚躺在松软的沙山山腰上,见我们过来,眼睛一亮,瞬间又暗淡下去,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我和谢绝快步扶住。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她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呢。
蚊丁出乎意料地没哭,强忍着心头悲恸,抓着我的手道:“师父,我们被人偷袭,师娘她们……都被抓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谢绝和范无咎扶住。
范无咎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蚊丁示意我们边走边说,告诉我们,她们到了沙山,和赫卡忒派来的特使接洽,正准备坐车穿过阴阳门,前往西方冥界,沙山深处,忽然冒出一小股人,不由分说,将特使等人杀害。
蚊丁说,领头的是个与包小司年纪相当的女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两人脸上都蒙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饶是如此,毕竟是女孩子,都比较心细,她们都能看出,那女子长相一定很美,而且,应该是个故人。
而那个孩子,虽然面生,但不知为何,她们总觉得,这孩子,跟我应该有着某种关系。
包小司等人反应过来,与伏击者拼杀,却发现,除了那名女子和那个孩子,功力稍弱,他们手下那些人,反而个个都是狠角色。
缠斗了没一会儿,所有人不敌,被那伙人生擒。
那名女子故意放出蚊丁,让她在这儿等我们,说是想要救沈佳恩和其他人,就去落合谷找她。
她还特意让蚊丁给我留口信,说这是我的报应。
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肯定,蚊丁口中的奇女子,就是陈灵祎。
我只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活着。
那些帮她的是什么人?居然连包小司她们都不敌?那个孩子又是谁?
不知怎么,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却不是替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而担忧,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好是忐忑还是激动的复杂情绪。
陈灵祎既然说了,只准我一个人前往,我身后这些人,包括谢绝和范无咎,也都早已筋疲力尽。
我让所有人在沙山上安营整顿,让蚊丁带着,只身往落合谷走去。
走到半道,我忽然想起什么,让蚊丁撕了一片裙角给我,将整张脸蒙住。
蚊丁不解,问我这是做什么。
我笑了笑,也没回答,扶着她,继续往一望无际的深山中走。
越往前走,我越觉得,四周的环境,变得眼熟起来,熟悉得令人战栗。
直到望见一面高耸入云的砂岩悬崖,我顿时心如明镜——这儿,就是当初陈灵祎从孽镜台坠落的地方。
我也不用去找她。我和蚊丁刚到崖下,就见陈灵祎,和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并肩站在一座小竹屋前,脸上都蒙着面纱。
两双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陈灵祎牵着那个男孩的手。没见到其他人,包小司她们,还有那伙伏击者,都不在。
“你来了。”
“我来了。”
陈灵祎身子微微一颤,抓着男孩的手,握得更紧。
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是我的孩子吧?”
这一下,陈灵祎的身子,越发变得弱不禁风起来。
男孩很关切地看着她,见她微微摇头,眉头一凛,怒瞪着我。
这更加可以佐证,我的猜测没错。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我。你若真恨我,也不会独自养活我们的孩子。所有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美好的误会。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不希望,你我将仇恨延续下去。更不希望,这么多年了,你仍旧因为心底的不甘,成为他人摆布的棋子。”
陈灵祎默默听着,似乎在犹豫什么,忽然抬头,冲我不动声色地道:“是,确实是有人教我这么做的。你自恃聪明,但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对你的恨,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我见说不动她,心里一沉,闷声道:“你想怎么样?”
陈灵祎冷笑道:“我不想怎么样,是那个人要对付你们,不是我。我只针对你。你现在赶回去,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给你那些可怜的残部和女人们,收个全尸。”
我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气得浑身颤抖,拉着蚊丁,转身就走,却又被陈灵祎喊住。
她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你就真的……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嘴角一扬,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既然她们在你这儿安好,还烦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们。还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扶着蚊丁,大步往谢绝等人扎营的沙山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