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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到了该立太子之时了，乾元帝独自去了空无一人的承华宫，对着那熟悉的件件旧物，心中荒凉。他的身子已像这寒冬的枯树一般萎靡，曾经的绿荫早已枯黄，如今就连残叶也留不住，一片片凋零在北风里。老树明年还能生出新叶来，可是人一旦老去，却是再也不会焕发出生机了。
趁着自己还明白，早点做定了大事也好放心。如今他只剩了两个儿子，只能从择嘉和择善之中择一位而立，择嘉仁善固然是好，可是不谙政治一派文人作风实在难以为一国之君，择善果敢机敏能力颇佳，但偏偏他排行最末，倘若废长立幼只怕难以服众。楚国素来是礼仪之邦，最讲究长幼有序兄友弟恭，要么立嫡要么立长，否则一班老臣们定会上书非议。立太子关乎楚国国运，他虽是皇帝却也不能逆众意而行。当年他的几个弟弟们不乏能力出众者，立太子的呼声也很高，就因为他是长子，最后父皇还是依照祖制立他为储君。如今他想要违背祖制，谈何容易？
万一立择善而不成，今后择嘉继位岂非要忌惮这个弟弟？弄不好反令他们兄弟反目成仇，不是爱择善而是害了他了！
这也是他当初为何痛下狠心断然废掉择端的原因，倘若心慈手软留着他，那他庶长子的身份，极有可能受到群臣拥戴立为储君，以他那心狠手辣的做派，别说两个弟弟，就是那些宗室皇亲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只是他终是狠不下心来杀了择端，毕竟是父子一场，血脉相承。当初他身为王爷，与弟弟们明争暗斗最提心吊胆的那段日子里，刚开蒙的择端每日在府里候着他下朝回家，童声软语向他问好，喜孜孜地将老师教的诗句念诵给他听的情景，仿佛犹在眼前，叫他怎么下得去手结果他的性命呢罢了，将他留与以后的君王，生死看他的造化吧！
“父皇，父皇！”一双柔荑蒙忽地上了他的眼睛。
“灵儿，你又淘气了！”乾元帝冷不防吓了一跳，佯怒道，“好端端地来唬人，还不快把手拿开，小心我罚你！”
梦灵却一点儿也不怕，笑嘻嘻松手道：“父皇，您向来是最胆大的，灵儿从来吓不了你，今儿怎么倒吓着了？”
“父皇老了，”乾元帝长叹一声，“人老了胆子就小了，哪像你们年轻轻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干！”
“父皇您是万岁，万寿无疆是为老，要说胆子谁还敢跟天子比？况且儿臣可是乖乖的什么坏事也没做呢！”梦灵笑着在他身旁坐下，“一定是七哥又干坏事惹您生气了！”
“他替朕到边关犒劳三军去了，哪像你整天就知道调皮捣蛋，一点儿正经事也不做！”乾元帝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听说那个沈醉被人押送出境，却是谁的手笔？”
“天下事再瞒不过您！是他不安好心在先，儿臣只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咳，好心也罢歹意也罢，平白得罪他做什么？将来他总是要继位登基的，今日一点嫌隙只怕日后反目，给他国可趁之机。”
梦灵不以为意道：“咱们同弥国断交了那些年，不也好好的？何必怕他们？况且咱们国力地域皆胜于弥国，他们要依附咱们还差不多，还敢报复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啊！”乾元帝叹道，“弥国固然弱小，可是如今的楚国也是江河日下了。北方诸国强盛，无不对江南虎视眈眈，将来终是祸患。倘若江南诸国能够团结一心，共同抗敌倒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怕是羊入虎口，早晚做了人家的盘中美餐！”
“局势真的这么严重么？之前我在周朝时，便看到武宗时常对着战棋研究，那战棋的棋盘摆得就像个地图，重峦叠嶂，甚像卫国的地形。您说，他是想对卫国下手吗？可是他才娶了卫国公主，岚姐姐信中还提到过他们感情颇佳呢。且已过了大半年了，也未见他们向卫国宣战，也许是我看错了。”梦灵禁不住神色凝重起来。
“哼，但凡当了皇帝有几个心慈手软的？何况武宗其人志向高远，不会满足周国那点地盘，卫国不过是他的一个小目标而已。我看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一是因为燕国和栖冰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腾不出手来对付卫国；二则是卫国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单是那山里的瘴气便足以令他们北人头疼的了。他必是想一击即中，没有破解之法不想轻举妄动罢了。”
乾元帝拈须沉吟道：“依朕看，武宗恐怕是想兵不血刃拿下卫国。等他平定了燕国，定会召卫皇入周，倘他领命，则休想再回来了，卫国就此灭国；倘他拒诏，武宗必以此为借口率兵攻打。到那时，咱们就陷于两难境地了，帮则怕惹祸上身，不帮却又是唇亡齿寒啊！”
“那卫国素性奸滑，没少勾结燕国来打咱们的坏主意，我们当然不能帮！咱们可别做东郭先生！”
乾元帝苦笑不语，心中暗道：他们是狼，可朕也非慈善之辈，与狼族周旋未必吃亏！只是若等到儿子一辈继位，只怕他们稚嫩没有经验，斗不过这些虎狼之辈啊！
“灵儿，父皇从小教导你们长幼有序手足谦让，可每次都是哥哥们让着你，朕教你孔融让梨你也不好生听，难道你认为孔融不该让梨么？”
梦灵被乾元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却心头猛地一跳，父皇突然插了这么一段话进来，恐是另有深意，便禁不住蹙眉沉思。只是这一转念，她脑中火光电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父皇指的是立太子一事？她也听说了朝中两派意见争执不下，拥立五哥的都是一班老臣，他们认为应当立长，也有些新晋官员支持七哥，认为他机敏灵活从善如流。难道父皇是在两者间游移不定，因此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心头不由地砰砰直跳，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话会不会对父皇，对楚国带来莫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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