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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到特区，一天两夜的旅程，越往南走天气越热，旅行的疲惫和闷热的煎熬让洪文波筋疲力尽，而下车之后那种烧烤般的暴热更让他难以忍受，内心已经开始后悔当初的草率，假如再拖延两天表态，假如能托托门路，假如辞职下海......假如的一切却都挡不住南国的热浪，从下车到出站，洪文波已经大汗淋漓，上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洪文波自己有一个箱子，还要帮着张玫拖一只更大的箱子，张玫自己一手拖一只小的，另一手拎着一个大包。洪文波虽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快，心里却怀疑张玫一路上跟他套近乎，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拖行李。不过，这原本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是为美女效劳，多少有点愿打愿挨。
出了车站，张玫打了一辆的士，并且坚持要送洪文波去特区组织部：“你人生地疏，自己走丢了多麻烦？特区可不像北京，你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洪文波没有理由拒绝，他在这里确实是两眼一抹黑，连公交车站都找不到，更何况拖着在这么酷热的天气拖两口箱子出站已经让他有点虚脱的感觉了，只能听从张玫的吩咐，坐进了出租车。
出租车内清凉的空调让人精神一振，简直就是天堂的感觉。洪文波长吁一口气，掏出已经潮哄哄的手绢揩拭头上的汗水。
出租车风驰电掣，计价器不停闪烁，很快就消耗了他半个月工资的数额，洪文波感觉有些心惊肉跳，只好转脸看着外面的街景。
说是街景，其实更像一座无边无际的工地，到处都在盖楼，到处都有塔吊，重型卡车在本就狭窄的马路上前后相随，各种日本牌子的摩托车嚣张地冒着黑烟，匆匆忙忙的人流裹挟着热浪，向四面八方传播着躁动，目力所及，几乎看不到任何静物，到处都充满紧张感，简直让人感到眩晕。“是不是跟北京完全不同？你恐怕要适应一阵子。”张玫淡淡地说：“过几天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洪文波随口答应着，感觉声音都不是从自己口中出来的，仿佛是来自身体之外的地方。
到达组织部大院，张玫下车跟洪文波道别：“你自己当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这就让我很过意不去了，要不是你送我过来，现在还在找北呢，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洪文波握着张玫的手指，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动。一天两夜的旅程，张玫成了洪文波认识的第一位特区人，而乘坐出租车的这短短十几公里，虽然没有太多语言上的交流，却加深了彼此的友谊，握手的那一刻，洪文波甚至有一种错觉，或许张玫就是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
“你快进去吧，再晒一会儿就干巴了，我也要赶紧回去，再见了。”张玫坐回车里，隔着车窗向洪文波摆摆手，还翘起嘴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目送着张玫坐着的士走远，洪文波这才拖着行李箱吃力地走进组织部大楼。
这是一座十几层的写字楼，特区党委组织部、宣传部、还有一些委办局都在这里办公。
找到组织部办公室，一位姓刘的干事接待了他。洪文波拿出介绍信，刘干事看了一遍，先做了登记，然后带他到接待处，请他先在那里休息。
接待处房间很宽大，中间是环形会谈桌，四周一圈圈软垫靠背椅，墙上悬挂着总设计师南巡的巨幅照片。洪文波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想抽烟，又怕不礼貌，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酽的红茶。以前常听说岭南人喜欢功夫茶，今天初到到南国，喝到的第一口茶竟然难以下咽，那种苦涩完全化不开，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强咽下去。
这时，刘干事陪着一位四十几岁、戴着金丝边框眼睛的中年男人进来。
“你好，洪文波同志，欢迎到特区工作。”戴眼镜的人热情地跟洪文波握手。
“这是我们干部二处的贾处长，专门负责挂职干部安排工作的。”刘干事干事介绍了那个人身份，就跟张处长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贾处长请洪文波坐下，很自然地掏出三五牌香烟，给洪文波敬上一支。洪文波毕竟资历浅，连忙推辞，贾处长却执意给他点上烟，嘴上不停地说：“到了这里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不用这么客气。”两个人都点上烟，贾处长继续说：“特区一切都在发展中，条件那是比不上咱们首都北京啊，很多地方条件还很艰苦，咱们中央部委下来的同志可能都要委屈一些，包涵一些。”洪文波赶紧客气：“谈不上，谈不上，组织上派我们来就是参加锻炼的，能有机会参加特区建设，是至高的荣誉，我还要多向您这样的先进学习。”
贾处长满脸带笑，夹着香烟的手轻轻一摆：“咱们都不说客套话了，以后咱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今天呢，下午休息休息，晚上组织部有一个招待会，专门为挂职的同志们接风洗尘，算是个欢迎仪式，咱们特区委钱书记，还有李部长都亲自出席，到时候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好，我听您安排。”洪文波试探地问：“贾处，您看我的工作？”
“工作安排特区委专门有过指示，要把中央部委派来的同志按照专业对口的原则，分配到最需要的岗位，咱们内贸部的干部基本上是到商贸系统，具体工作由他们安排。今天晚上商贸委的负责同志可能也会出席，到时候给你引荐一下。到了下面工作生活遇到了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在特区，咱们组织部就相当于娘家人，可别见外。”贾处长看了一眼洪文波：“当然，你如果对工作有什么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组织上会通盘考量。”
洪文波笑着瑶瑶头：“我没什么，到了特区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我会尽全力学习，尽快跟上特区的速度，适应特区的环境。”
贾处长竖起大拇指：“部里派来的同志就是水平高，有些从地方调来的干部，这不干，那不干，挑三拣四，真是头疼。”正说着，贾处长腰间的呼机响了起来，他摘下来看看，然后对洪文波说：“文波同志，我还有一个会，有大领导出席，就先不陪你了，一会小刘，就是刚才接待你的那个同志，先让他带你去招待所休息，晚上咱们一起吃饭。”说完，贾处长起身跟洪文波握手，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匆匆离开了。
工夫不大，刘干事又走进来，带洪文波去招待所。招待所离组织部不远，在一条巷子里，没有外面那么喧嚣。安排好食宿，刘干事又留下电话，便回去工作，让洪文波一人好好休息。
洪文波被安排在一个标间，他先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然后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了白溶溶的电话。
“喂，溶溶，是我，我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白溶溶惊喜的声音，洪文波心中漾起几分甜蜜。“我刚刚住下，住在组织部招待所，条件不错。工作还不知道。对，明天才安排。管他呢，今天先休息一下。我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前天你哭成那样，我心疼的不行。你是怎么回去的？”零零碎碎的情话，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洪文波竟然忘记了那是一通长途电话。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洪文波自己找到招待所食堂，打了一份客饭，就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虽然是食堂，但因为接待的都是各地来组织部出差的干部，所以饭菜质量丝毫不马虎，一荤一素一汤，味道十分可口，虽然算不上名厨料理，但对于吃了两天火车快餐的洪文波来说，这顿饭十分香甜。初到特区的种种不适应，竟然被这一餐饭消弭了不少。
洪文波正埋头吃饭，对面坐下一个人，面带微笑跟他打招呼：“你好，你也是来挂职的吧？”
洪文波还以微笑：“是啊。”
对方伸出手：“我叫章谦，立早章，谦虚的谦，轻工部的。”“我叫洪文波，洪水的洪，内贸部的。”两个人握了手，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到的？”洪文波问。
“我早就到了，自己转悠了两天，昨天才来报道。你没出去转转？”章谦看上去年龄跟洪文波相仿，但说话的语气态度要老成一些。
“人生地不熟，天气又太热，先来报到。要在这里干三年，有时间转。”
章谦点点头：“说的也是。”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内贸部物资司的韩司长你认识吗？跟我是老乡。”洪文波摇摇头：“我才工作了一年多，只认识我们综合司的几位领导，其他领导都是会上见过。”章谦笑笑，掏出烟来让洪文波：“抽烟吧？烟酒不分家，咱们今天认识了，以后要保持联络，多走动，互相关照啊。”洪文波笑道：“当然，要不是来特区，恐怕还没机会相识呢。”洪文波接过烟，掏出打火机给两人都点上。
一点上烟，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章谦透出很关心的样子问道：“你是自愿来的吗？”“也谈不上自愿不自愿，反正领导定了，我积极相应，不自愿也没用。”洪文波一副无奈的样子。章谦听了，眼里闪着几分狡黠，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么想就右了。我就是自愿的，自愿来特区参加建设，我的志愿书就帖在部里宣传栏里，大张旗鼓。知道为什么吗？我工作三年了，现在还是个闲散办事员，靠熬年头提副处，猴年马月啊？就算资历够了，编制还有员额限制，还要比贡献，还要比谁的山头硬。你有靠山吗？我反正没有。没有怎么办？那就得想办法把贡献做大。这次来特区，我自愿的，这就比别人有资本了。三年期满，杀个回马枪，咱们是参加过特区建设的功臣，再比贡献，谁能比？还不给咱们提副处加分吗？想通了这层，在特区工作能不欢欢喜喜吗？如果再干出点名堂，特区这边给个先进啥的，那就更妥了，说不定也能成为重点培养的年青干部，那就要风得风，要水得水了。”
洪文波连连点头，赞叹道：“还是你老兄分析得透彻，我这下就真想通了。”章谦见洪文波听得认真，自己也来了兴致，朝两边看了几眼，压低声音，往前探着身子说：“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我昨晚听另一位挂职的处长讲的，部委来这里挂职的干部都加一级使用，期满回去的，只要在这里表现好，组织鉴定都推荐重用。”洪文波心里也是一动，小声询问：“可靠吗？有文件吗？”章谦坐直了身子，吸了一口烟：“那就不知道了，组织工作有时候有文件，有时候就是不成文的领导意见，在工作中灵活掌握，所以咱们以后就要多勾兑，互相通通气。”说罢，他掐掉烟头，站起身来道：“走吧，回房间休息一下，这里不比北方，有时间一定要睡午觉。”
两人闲聊着走出食堂，各自回房休息。
下午三点多，一阵电话铃声把洪文波惊醒，他拿起电话，里面传来章谦的声音：“文波，你睡醒了吗？到我房间来坐坐吧，506房，又来了一位咱们北京的同志，还带了西瓜。”章谦说话的语气就像对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让人无法拒绝，就洗了把脸，整理一下头发，然后去章谦那里串门。
来到章谦的房间，见门虚掩着，洪文波敲了两下，里面传出章谦的声音：“请进。”
洪文波推门进去，章谦正在写字台上切瓜，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同志，也很年轻。章谦热情地招呼洪文波：“快来吃瓜。”
章谦拿了两块瓜，一块递给坐着的女子，一块递给洪文波，同时给他们相互介绍：“这位是教委田红苗处长，北大中文系硕士，是有学问的人。”然后指指洪文波：“洪文波，今天刚到，内贸部重点培养的年青英才。你们也别握手了，先把瓜吃了，等会儿咱们一块参加欢迎晚宴。”
洪文波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跟田红苗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认真地吃起瓜来。
章谦对田红苗说：“田处，咱们这些人里面，你的官最大了，我看，以后你就把大家组织起来，咱们搞一个挂职干部联谊会，经常联络联络感情，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你说好不好？”
田红苗瞪了章谦一眼：“你别老田处田处的，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什么联谊会，我才懒得管闲事。”
章谦笑了，对洪文波说：“你看，领导多低调。跟你说兄弟，田红苗同志真是了不起，提副处长的报告都到办公厅了，就等领导签字了，人家主动提出到特区挂职，什么副处长，不要，要就要正的！”章谦竖起大拇指，又对田红苗说：“你要不是个大美女，我就得说你真爷们！”
田红苗抬脚踢了章谦一下：“你滚远点，满嘴胡说八道。”
章谦笑着对洪文波说：“我们是老乡，她老公是我哥们儿，托我照顾她。我跟她老公说，你放心吧，等三年之后，不仅把田红苗好好给你带回来，说不定还给你带回一个小苗苗，让你省事了。”说完，章谦邪恶地大笑起来。
田红苗也不恼，只拿西瓜皮丢了章谦一下，骂道：“狗嘴不吐象牙！没正经的！”
洪文波只是笑，也插不上话，一边吃瓜一边看热闹。
田苗苗问洪文波：“你是今天才到的？休息好了吗？”
洪文波答道：“中午睡了一觉，好多了，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
“是啊，直快时速才80公里，把我骨头都摇散了。跟日本的新干线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什么时候咱们的铁路也能那样就好了！”田苗苗连发感概，洪文波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陪着感叹了几声。
章谦说：“别崇洋媚外了，说正经的，我刚又去组织部打听了，处级以下的干部，提一级使用，这个有红头文件。怎么样？我的情报工作不错吧！”
田红苗不屑地撇撇嘴：“你就会吹，这种消息也到处传，你早晚毁在自己的嘴上。”
章谦还要说什么，桌上电话响了，他过去接电话。电话是通知准备开欢迎会的，章谦连连答应，并且告诉对方，田苗苗和洪文波由他一并通知，不用再打电话了。放下电话，章谦神气地说：“走吧同志们，三大部委的领导亲自出席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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