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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掩月掰开于淮菁的手掌将那片碎片取了出来,又取了一张帕子捂住伤口。
于淮菁好容易才止住咳嗽,他知晓是碎片划破了掌心,出了血,但并不算太疼。
姜掩月垂眼一瞧,掌心的伤口将掌纹从中间切断,干净利落,血已不流了,之前流的血已全数附在掌心以及雪白的帕子上了。
“幸而伤口不深。”姜掩月用帕子擦干净于淮菁的掌心,“你已失明了,若再伤了一只手,如何能回得去京城。”
于淮菁口中有些发苦,伸出完好的左右摸了下掌心破口,好一会儿才道:“这花瓶是否宫中之物还需查证。”
他因方才的咳嗽声音沙哑得厉害,说了不过一句话,竟挤不出旁的字句来了。
姜掩月匆匆去沏了一杯茶过来,喂他喝了。
待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划过干涩的喉咙,于淮菁方觉着好了些,他哑声接着道:“你可否借我一两片碎片,我托人京城去查证。”
闻言,姜掩月应道:“自然可以,但就算证明这花瓶是宫中之物又能如何?”
“常祺指控陆姑娘蓄意谋杀又诈死躲债。”于淮菁叹息道,“花瓶是否宫中之物并不影响常祺告陆姑娘蓄意谋杀。但若是证明花瓶乃是宫中之物,且常祺知情,他理应处斩,就算并不知情,也是重罪,他自是无法再告陆姑娘,但······”
他说着,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但陆姑娘虽不知情,砸坏宫中之物也是重罪。”
姜掩月盯着于淮菁因方才那阵咳嗽而发红的眼角,又倒了杯茶递给他,才道:“你须得寻个妥当人,莫要让事情闹大了。”
于淮菁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接过茶水略略喝了一口,勾唇笑道:“他胁迫陆姑娘委身于他,我也不过是想胁迫他一回,闹大做甚么。”
半月后,于淮菁收到了来自京城的讯息,缸瓦窑白釉刻莲瓣纹瓶确为宫中藏物,平日收在库房,但库房按例一月当清点一回,当值之人为何并未觉察到缸瓦窑白釉刻莲瓣纹瓶失了踪?
他思忖间,门陡地开了,而后,阿苏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道:“公子,到时辰喝药了。”
阿苏见于淮菁立在窗口,从外头吹进来的风打在于淮菁面上,吹得他的发丝动个不休。
阿苏将汤药放置在桌案上,抬手将开了的窗合了严实,抱怨道:“公子,你之前发了热,整整五日才好,现下哪里能吹风。”
于淮菁回过神来,笑道:“阿苏你是越发罗嗦了,你快些出去,莫要打搅我。”
阿苏点点头,关切道:“公子,汤药放在案上了,你莫要等凉了才喝。”
于淮菁摆摆手道:“我知晓了。”
阿苏走出几步,回首道:“陆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牢中念书,没什么不好的。”
陆予裳在昏暗肮脏的牢房关了半月,虽无刑罚加身,但哪里会好。
于淮菁缓步走到桌案前,摸索着探到那碗滚烫的药汁,他的手指在白瓷碗光滑的釉面上摩挲着,鼻尖皆是药汁微苦的气息,白烟从深褐色的表面浮了上来,扑在他的面颊上,催得他面上的苍白略略褪了些。
待汤药凉透了,他起身端起碗来,走到窗边,开了条缝隙,将药汁尽数倒了。
华灯初上,天边还有些可怜的亮光,已过了谷雨,白日起了些热意,但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气。
常祺一觉睡醒,抬头望了下天色,便吩咐人为他换衣净面。
伺候在旁的妾室不敢怠慢,端了盆温水来,又再三小心翼翼试了温度才将面巾送入水中绞了,而后手势轻柔地擦着常祺的脸颊。
常祺打着哈欠,任由妾室动作,那妾室身上不知涂了什么香粉,勾人得很,他索性解了她的系带,伸手探入小腹,一点点地逗弄着滑腻的肌肤。
那妾室被他逗弄得娇喘连连,手松了去,面巾“啪”地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常祺却又觉着无趣了,一用力将人推倒在地面上,自己站起身来,由一旁的小厮换衣。
妾室歪在地面上,娇羞地唤了声:“相公。”便当着常祺和小厮的面,将火红的肚兜扯上了一些,露出半分雪白的胸脯。
常祺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骂了句:“贱货。”
小厮为常祺换好衣裳,又重新将他的头发梳了,才殷勤地道:“少爷,翠香楼里前几日新来了位姑娘,据闻卖艺不卖身,那相貌真是······”
他啧了两声,接着道:“教人见之忘俗。”
常祺本就是打算了要去花街的,既翠香楼有新货色,自是不容错过,且卖艺不卖身,理应是个处子,玩起来必定带感得很。
他眯着眼,兴致勃勃地道:“那就去翠香楼罢。”
那妾室听闻常祺要去翠香楼,怕自己自此之后便失了宠,还要再行勾引之事,一手揉捏着自己的胸脯,一手抚摸着常祺的小腿,整个人上半身如藤蔓一般缠住常祺,下半身则伏在地面上,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盯着常祺,神情娇羞,嘴唇嫣红。
这个妾室是常祺近段时间的新欢,但也已玩了有数十遍了,没多大乐趣,这般淫/荡的模样,反倒是惹他生厌。
他面无表情地将腿抽出来,而后抬脚踢在妾室心口上,那妾室还来不及发出声响,便滚了几圈,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她只觉着心口生疼,口内发甜,待她缓过来,抬眼一瞧,哪里还有常祺的踪影。
常祺行至翠香楼门口,嬷嬷和一干花娘便迎了上来。
他方坐下,叫了些酒菜,扬声问道:“据说你们这新来了个姑娘?”
嬷嬷挥着火红的帕子笑道:“常公子,你说的是月容姑娘罢。”
常祺笑道:“你将她唤来陪我喝酒,要是她真是花容月貌,我便多赏你些银两。”
嬷嬷一听,眼睛都发亮了,不过月容姑娘现下陪着贵人,可如何是好?
常祺见她不听吩咐,还立在原地,取了一大锭银子拍在桌面上,没好气地道:“还怕我短了你的好处不成?”
嬷嬷只招呼旁的花娘来伺候常祺,却不敢去拿那锭银子。
常祺被花娘围着,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嬷嬷才大着胆子道:“月容姑娘已被人点了去,常公子不如······不如明日再来?”
“明日?”常祺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面上,冷笑道,“我常公子嫖女人还要由你来给我选日子么?你他娘是不想做生意了!”
嬷嬷和花娘们被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簌簌发抖。
嬷嬷颤声回道:“月容姑娘正在陪贵客,确实不得空,并非是故意要坏了常公子的雅兴。”
常祺闻言,一拍桌面,起身笑道:“不如你带我去见识见识你所谓的贵客,在这缃城敢同我常祺抢人的我倒是还未见过。”
嬷嬷犹豫了片刻,眼见常祺要一脚踢过来了,只得道:“常公子,请随我来。”
说罢,嬷嬷起身走在前头,常祺和小厮紧随其后。
三人上了二楼,又拐弯走到一处房间前头。
嬷嬷抬手小心地敲了两下门,恭敬地问道:“大人,可否打扰片刻?”
里头一把声音传了过来:“请进来罢。”
这声音柔和至极,如清风拂面。
常祺却觉着这声音可恶至极,他气得手指施力,想把手中的金边折扇折了泄愤。
扇骨坚硬,扇还未折,手指倒是发起疼来,他愤愤地丢了折扇,干脆推门而入。
里面坐着的果然是于淮菁,于淮菁穿着身黛绿色的衣裳,颇有文人雅士的风度。
坐在于淮菁对面的月荣姑娘则是一身浅粉色的襦裙,面上戴着薄纱,让人瞧不清容貌。
于淮菁面对着常祺坐着,听闻动静,微笑道:“是常公子来了罢?”
常祺见他姿态从容,心道:莫不是他知晓我定要来见一见月容姑娘才先将她点了?
常祺为博得月容姑娘的好感,做出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笑道:“于大人,莫不是在等我罢。”
于淮菁一手抓着只纤巧的酒杯,一手五指随意点着桌面,回道:“我已等了常公子许久了。”
原本吓得怔在门外的嬷嬷,回过神来,快步走到月容姑娘身侧道:“月容,还不快见过常公子。”
月容起身,向着常祺福了福身,道:“见过常公子。”
月容方才福身时露出一点雪白的沟壑,直看得常祺浑身燥热,常祺又听得她嗓音娇柔,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了她躺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情态。
突地,于淮菁用小指勾了下摆在桌面上的那张乌木琴的琴弦,柔声道:“月容,你且为常公子奏一曲罢。”
于淮菁这声琴音将常祺的绮念生生断了去,常祺心中恼怒,左右于淮菁不过是个瞎子,他索性恨恨地盯着于淮菁直看,恨不得能将人拆骨剥皮,皮肉送予豺狼,骨头丢弃荒野。
于淮菁仿佛未觉察到常祺的视线,又用小指勾了下琴弦,含笑道:“就奏一曲《十面埋伏》。”
烟花之地,客人点的十之八/九是靡靡之音,淫词艳曲,即使素来端正之人,进了温柔乡也不例外。
但这于淮菁竟要点《十面埋伏》,《十面埋伏》描述的是项羽走投无路时的情景,调子激烈,乃是琵琶曲。
嬷嬷舔着脸,凑到于淮菁身边道:“大人你不如换个别的曲子?”
于淮菁不理会嬷嬷,又挑了一根琴弦,朝月容道:“月容姑娘,你房中可有琵琶?”
月容答道:“琵琶自是有的,只奴家琵琶技艺不佳,怕入不了大人的耳。”
于淮菁松了那根琴弦,道:“你且去取来。”
月容犹豫地瞧着嬷嬷,嬷嬷会意,还要再劝,却听得常祺道:“就弹那《十面埋伏》。”
常祺并不知《十面埋伏》是个甚么曲子,但于淮菁既想听,他也有了要听上一听的兴致。
既是如此,嬷嬷只得冲月容点了点头。
月容起身,取琵琶去了。
这月容一走,常祺便朝嬷嬷道:“上些酒菜来,记我账上,就当我孝敬于大人的了。”
他自然不是真心想请于淮菁喝酒吃菜,不过是想做给月容瞧罢了,在还未到手的女人面前,他总得表现得大方一些。
于淮菁将手旁的酒一饮而尽,这酒不烈,酒香却纠缠不去,他说话时已含了酒气:“多谢常公子了。”
嬷嬷方要出门,走了两步,又回过去道:“可要再挑几个姑娘来伺候两位公子?”
于淮菁笑道:“随常公子罢。”
常祺摆了下手道:“不必了,有月容姑娘伺候已是足够。”
这翠香楼中有些姿色的花娘,常祺都已玩遍了,没甚么趣味,月容姑娘却还新鲜着,玩过的姑娘自是及不上月容姑娘半根头发,叫过来做甚么。
嬷嬷本想再多赚些银两,但于淮菁和常祺都不赏光,她只得作罢。
她口中说了句:“我去命人备菜。”便出去了。
常祺的小厮得了常祺的眼色也跟着出去了。
于淮菁低语道:“常公子,你可知你那缸瓦窑白釉刻莲瓣纹瓶的来历?”
常祺以为于淮菁是怀疑缸瓦窑白釉刻莲瓣纹瓶不值一万两白银,嗤笑道:“我已将收据呈给姜县令了,收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是一万又五百两银子,我实诚得很,哪里会故意坑害陆姑娘。倒是陆姑娘分明是毒妇一个,害我在先,诈死在后。”
话音落地,常祺盯着于淮菁的面色想从上头瞧出些恼怒来,却不得,于淮菁面颊上除被酒液染红了一些,依旧是一片风轻云淡。
常祺接着冷笑道:“你如此关心我那花瓶和陆予裳,莫不是陆予裳向你投怀送抱了?陆予裳枉为陆先生之女,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他说着舔了下嘴唇,狭促地笑道:“那陆予裳的身子滋味如何?”
于淮菁懒得与常祺争辩,却未料常祺说得愈发露骨:“陆予裳在你身下叫得好听么?她的里头弄得你舒服么?”
于淮菁低笑一声,快手抓了在桌面上的那张乌木琴,又用琴弦压住常祺的脖颈,道:“怪不得陆姑娘不屑于你。”
他手下施力,琴弦转瞬的功夫已陷入了常祺的咽喉,破开皮肉,尝了血。
常祺怕疼,站起身来,离了那张琴,连连后退。
于淮菁又将乌木琴放回桌面上,纤长白皙的手指将琴弦一一拂过,末了,致歉道:“常公子,我可是伤了你?真真是抱歉得很。”
常祺低首瞧了眼于淮菁白皙的指尖——上头已沾了点猩红,又向上瞧了眼他的面容,登时觉得浑身一冷,于淮菁这番动作之后还含着笑,那笑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于淮菁若是杀了人,许也是这般模样罢。
思及此,常祺吓得又倒退了几步,见于淮菁嘴唇张合道:“我目盲,方才不过是想请常公子看看这乌木琴,未料想竟不慎伤了常公子,真真是抱歉得很。”
于淮菁又道了回歉,语气也是诚恳无比,但常祺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由于脚步慌乱,自己将自己绊了去。
于淮菁听得一声沉重的肉体坠地的声响,又听闻月容的脚步声,吩咐道:“月容姑娘,还请你将常公子扶起来,他喝了些酒,想是有些醉了。”
常祺气得咬牙切齿,于淮菁作弄了他一番,又给了他一个台阶,逼得他不得不下,甚至说不得半点。毕竟美人当前,他哪能同一个瞎子计较,短了男儿气。
这厢常祺还气着,那边月容将琵琶一放,向着常祺匆匆而来。
月容身上的气味清雅芬芳,渐行渐近,终是在常祺面前俯下身,温柔地道:“常公子,奴家扶你起来。”
常祺装作不经意地擦过月容的后腰,便被她扶着站起身来。
这时,外头有小厮道:“上酒菜了。”
常祺拍了下身上的衣衫,从容地道:“进来罢。”
小厮推门而入,将酒菜一一摆开。
一桌子的酒菜鸡鸭鱼肉俱全,又有两个时蔬,一盘子春卷以及一碟子桂花糕添色。
常祺本是坐在于淮菁身侧,如今则坐在了月容身侧。
于淮菁瞧不见桌面上摆的是什么菜色,但气味层层叠叠地扑面而来,想来应当丰盛得很。
他也不动筷子,只摸索着为自己倒了杯酒,轻呷了一口道:“请月容姑娘奏《十面埋伏》罢。”
月容点点头,抱起琵琶,挑了下弦,语笑嫣然地道:“于公子,常公子,月容献丑了。”
常祺对月容先念“于公子”颇为不满,又怕显得自己小气,干脆撕了只鸡腿大口吞食了起来。
月容见常祺吃得粗鲁至极,微微蹙了下眉,手指飞快地动了起来。
激烈铿锵的乐声从她指尖流泻开来,在偌大的屋内淌着,这间屋子布置得甚是艳丽,但这乐声却将这份艳丽覆了干净。
常祺心知于淮菁自是不会点香艳的曲子,却未料这曲子竟这般激烈铿锵,真真是无趣得紧,他吃了只鸡腿,又去吃东坡肉,直吃得嘴巴油腻不堪。
常祺在大快朵颐的间隙,扫了于淮菁好几眼,心忖:这于淮菁在烟花之地点这样的曲子,不知是何用意。
一曲奏毕,于淮菁拍手道:“月容姑娘真真是才艺出众。”
常祺用帕子擦了下嘴巴和手指,也喝彩道:“月容姑娘真乃技艺高超。”
他说完这句,又殷勤地道:“月容姑娘,你瞧这满桌子的酒菜,不如你也来用一些?”
月容笑道:“恐怕于大人还有事要同常公子讲,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放下琵琶,朝着于淮菁和常祺福了福身,就要转身出去。
常祺伸长手一把扣住月容的腰身,笑道:“月容姑娘你这般怠慢本公子,我若是告到嬷嬷那儿······”
他说到一半,月容微微变了颜色,求道:“常公子,你莫要说与嬷嬷听。”
常祺大笑两声,松了手:“不过与你玩笑两句,当真做甚么。”
于淮菁抬手拨了下琴弦,道:“月容姑娘,你且先退下罢。”
那乌木琴的琴弦在于淮菁话音落地时,仍旧微微地颤着,常祺觉出威胁之意,无奈附和道:“月容姑娘,我明日再来寻你。”
月容娇笑道:“奴家明日翘首以待。”
待月容将门合了个严实,常祺盯着于淮菁的面容道:“于公子,你有甚么要同我讲的?若是要为陆予裳求情,就不必开口了,她陆予裳要么嫁我为妾,要么牢底坐穿,断无旁的出路!”
于淮菁垂首,半晌不言语,甚至细看还能瞧见他的身体微微打着颤。
常祺见状,心中自鸣得意道:果真我才是那生杀予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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