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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多雨,好容易在离清明不过两日时放了晴,陆夫人一看黄历宜出行便招呼了陆予裳和陆映雨上山烧香拜佛。
山离缃城不远,山上的寺庙唤作敬禅寺,这敬禅寺香火甚旺,灵验得很。
三人行至山脚下,便弃了马车,拾级而上。
石阶足有一千两百阶,三人到敬禅寺时,已过了正午。
这具身体颇为柔弱,陆予裳这一路上来已是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内衫全数黏在了肌肤上。
陆映雨和陆夫人倒要好一些,陆夫人见陆予裳面色都有些发白,关切道:“阿裳,我和映雨先进去,你且歇息下罢。”
陆予裳直起腰身,张口欲言,话语却被喘气声挤压了下去,只能点了点头。
两人走后,陆予裳在原地停了半刻,又向旁边一处石亭走去,还未走近,却听得一把熟悉的声音道:“阿苏,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她抬首一瞧,果真是数日未见的于淮菁,于淮菁半靠在石亭的柱子上,一身杨柳青的衣衫衬得他的面色越发的白,甚至连手指也是根根白雪。他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安静地伏在衣裳柔软的料子上,衣袖过于宽大了,有一角落在了地面上。
于淮菁听得动静,轻咳了下道:“是谁?”
陆予裳走到于淮菁跟前,向他福了福身道:“于公子是我。”
“原来是陆姑娘。”于淮菁坐起身来,道,“陆姑娘,这几日,刘舍的判决就要下来了。”
陆予裳方才并未窥见于淮菁的全部面容,现下一瞧,却见他双目略微有些湿润,额头红了一块,一贯齐整的额发也落了几簇下来。
于淮菁被陆予裳打量着,颇有些不自在,掩唇咳嗽了下道:“今日是我父亲的二七,我去坟头供奉了一番,来在此处是为了替父亲捐些香火钱。”
话音堪堪落地,旁边的阿苏抱怨道:“老爷死了,少爷你可要保重,你身子本就不好,磕头磕这么重做甚么?你······”
于淮菁侧首“扫”了阿苏一眼,示意他噤声。
阿苏撇撇嘴,将未尽的话吞回肚子里。
俩人所言皆是于淮菁的私事,陆予裳好不插嘴,这时才道:“于公子节哀。”
于淮菁点点头,转而道:“陆姑娘,朝廷会在十日内排遣新的县令来缃城,到时常公子怕是还会告你讹诈了他一万两银子。我已去他府内调查过,皆道是你有错在先,常公子才会与你发生口角,之后你起了杀心,将那只缸瓦窑白釉刻莲瓣纹瓶砸向常公子,幸亏常公子躲得快,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陆予裳自出狱后还未得空去调查此事,却没想于淮菁竟去查了,她感激地看了于淮菁一眼,而后蹙眉道:“也就是说我无法证明是常祺意图侵犯我在先,我为逃脱才砸碎了花瓶?”
“确实如此。”于淮菁忧心道,“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可证明你所言为真。”
陆予裳冷笑一声:“整件事中唯有砸了那只价值一万两的花瓶是我能证明的,因为人证物证俱在。”
于淮菁一听,生了宽慰之意,朝着陆予裳的方向伸出手去,手在半空停留了一瞬,手指一笼,又收了回来,歉声道:“陆姑娘,是我能力不足。”
陆予裳正要开口,突地,却有一人匆匆而来,远远地唤了声:“于大人。”
来的人是李衙役,他凑到于淮菁耳侧说了几句话,于淮菁便起身道:“陆姑娘,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告辞了。”
他说罢,接过阿苏递过来的手杖,走了两步,因地上有一处不平稳,踉跄了一下。
陆予裳快步扶住于淮菁,于淮菁以为这人是阿苏,却陡地有一阵胭脂水粉的香气漫来,充盈在鼻尖,他登时耳根发烫,想伸手将人推开去,但又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只得低声道:“劳烦陆姑娘了,我现下站稳了,陆姑娘你松手罢。”
于淮菁的体温偏低,透过层层柔软的料子,从俩人相贴之处传来,陆予裳忆起了那日她在棺中死命挣扎时,外头于淮菁柔和的声音:“莫要担心,我和阿苏这就救你出去。”,再之后,于淮菁将她从棺中拉了起来,为她打伞,自己则落在雨水中。
陆予裳下意识地将抓着于淮菁手臂的手指紧了紧。
于淮菁被抓得有些发疼,但不表露半点,任由陆予裳抓着。
阿苏却是急了,他不好动手去掰开陆予裳的手指,只瞪着眼道:“陆姑娘,你这般用力,是要将公子的胳膊折了去么?”
阿苏说得大声,引得路过的香客纷纷侧目,陆予裳回过神来,松开手,微微红了脸,垂首道:“抱歉。”
于淮菁瞧不见陆予裳的神情,但听她致歉,觉着阿苏说得重了,责备道:“陆姑娘是怕我摔了才扶的我,阿苏你这样说实在是过了。”
陆予裳摇摇头道:“是我的错,方才想起一事走了神,未察觉到手上太过用力了。”
李衙役本走在前头,见于淮菁和阿苏迟迟没有跟上来,往回走了数十步,行至三人跟前,对于淮菁恭声道:“于大人,可是还有别的事?”
于淮菁朝陆予裳柔声道:“不是你的错,而且一点都不疼,是阿苏大惊小怪了。”
说罢,他方回李衙役道:“走罢。”
陆予裳立在原地,盯着于淮菁的背影看了半晌,将十指笼在袖中,转身去寻陆夫人和陆映雨。
陆夫人在听一个白眉和尚讲经,陆映雨候在一旁。
陆予裳掩面咳嗽个不休,平息后,才伸手取了香点了,她闻着香火气,在菩萨面前仔仔细细地磕了几个头,在心中默念道:我既占了陆姑娘的身子,定要为自己也要为陆姑娘好好活着,请菩萨看顾一二。
她将香插好,缓步走到陆映雨身边低声道:“我有些不舒服,先下山去了。”
陆映雨点点头道:“我看你脸色确实不好,你去罢,下山小心些,我会告诉母亲的。”
陆予裳回过身,微微躬下身体,又咳嗽了一声,便出去了。
她自出狱后,便想着要去寻谢鸢,但又怕惹人生疑,就迟迟没去,今日倒是个机会。
下了山,家中马车夫迎上前来道:“大小姐要回府了么?二小姐和夫人呢?”
陆予裳作出虚弱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母亲由映雨陪着在听高僧讲经,我觉着有些不舒服,你去寻驾别的马车来送我回府,你自己留在此处候着夫人和二小姐罢。”
马车夫依言而去,约莫一盏茶后,寻了马车来。
陆予裳上了马车,道:“劳驾送我回陆府。”
不过一个余时辰,马车就进了镇子,路过一处药铺子时,陆予裳叫马车夫停下车来,又给了他一小块碎银,道:“我要买些药材,之后自己回陆府即可。”
马车夫将碎银抓在手中,满面笑意地驾车走了。
陆予裳进得药铺买了几样补身的药材,便提着药包匆匆走了。
她出了镇,直奔陆家祖坟,幸而陆家祖坟离得不算远,她尽力走得快了些,半个时辰后已赶到了坟头,新坟内棺材和墓碑已被陆夫人差人毁了去,现如今不过是一堆土包,松软的泥土被雨淋了几日,已生出了些野草,一株株青嫩万分,长不过一寸许。
她粗粗地喘着气环顾四周,并无异常,又取了张帕子垫在土包旁,自己坐了,伸手揉着右脚脚踝,她那日在棺内挣扎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本已不觉疼了,但今日走了这许多路复又隐隐作痛起来。
时近黄昏,日头已渐渐下去了,只大片的火烧云染得天空红橙相交,煞是好看。
陆予裳仰首瞧了一眼,擦去面上和脖颈的汗珠子,站起身来,将她和谢鸢之前躲藏的坟墓查看了一遍,无半点不妥。
谢鸢既已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就没有平白消失的道理,他想让她做的事究竟是甚么?清韵可是真见到了鬼,若是真的,那鬼是否就是谢鸢?
火烧云终是尽了,末了被夜色覆了个干干净净,鬼能够出没的时辰到了。
陆予裳立在夜色中扬声道:“谢鸢,你可是在此处?”
无人回应,唯独虫鸣在她耳边作响。
入了夜,有些凉意,夜风挟着凉意吹打着陆予裳,她折腾了一路,汗水还未干透,被风一打,冷得连骨头都有些发疼。
她吸了口气,又道:“谢鸢,你若是在此处,便出来罢。”
一盏茶后,谢鸢并未现身,谢鸢是真不在此处,还是有所图谋才避而不见?若是不在此处,莫非在乱葬岗?她初见谢鸢便是在乱葬岗,但乱葬岗离此处算不得近,她已然没有功夫去了,她必须得尽快赶回陆府。若是有所图谋那他要自己做的,恐怕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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