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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雪花扑簌簌地撞上窗玻璃,卫生间的水管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寝室门外人来人往, 各种招呼对话此起彼伏。
万物皆动, 唯有这二人相对静止。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沈西风从嘴里拿下已咬得发软的草莓。
他空洞地意义不明地问钟意:“你,你还要吗?”
一阵烂大街的铃声骤然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
书桌上随意扔着的两部手机,屏幕闪动的是沈西风的那一部。
他一口吞下草莓,冲钟意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拿起手机转身进了卫生间。
“抓到了?”虽是句问话,但沈西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果然就听到电话那头的景明初‘嗯’了一声,回道:“出来说。你现在在哪儿?”
“现在?”沈西风抬头看了看窗外, 语焉不详道:“海淀区。”
“海淀区?”景明初一愣, “你不是住在建国门那儿嘛, 怎么跑去……你在b大?跟你那同学在一起?”
“是。”沈西风听出景明初的不满, 提高声调斥道:“人昨天为你挡那一下受了伤, 我还不得来看看?他是我们班班长,我得罩着他!”
“……你先出来再说,就去北门旁边的星巴克。”
挂断电话, 沈西风站在卫生间里有一瞬的茫然。
其实景明初的电话他并不是非接不可, 只是来电时机把握得太好,分秒不差地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从墙上的镜子中看到自己如梦初醒的愣怔模样, 狠狠地搓了把脸。
操, 刚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失心疯了吗?
明明就不喜欢吃草莓, 非要跟人抢……
他的手正放在唇边,试探地碰了碰,又像被火撩着一样飞快地移走了。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钟意的味道和体温,好似清新的草莓味的棉花糖。
他极快地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想他沈西风一个从小帅到大的大众情人,因家教严格品行端正,连个小姑娘都还没来得及轻薄,怎么就莫名轻薄了个小少年?
还是双商高到天上,跆拳道以一打五的美少年。
沈西风骤然觉得刚才自己没被踢死,估计是祖坟埋得好吧。
脑子里一通乱转没个主意,可在这里面待着也于事无补。
沈西风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钟意站在书桌前,神情漠然地审视着沈西风那堆试卷。
听见响动,钟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等你回去,找别人给你补文综那几科,我是理科生,对考点把握不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教了?
我惹到他了?
他讨厌我了?
沈西风怔怔地盯着钟意,发不出一个音节,生怕下一瞬就看到对方厌弃的眼神。
钟意见他没意见,眼睑一垂,“我要睡午觉了,你是要继续做题?”
“哦,我,我要出去一趟。”
沈西风艰难地找回声音,抓起沙发上散落的帽子外套,仓皇逃出了房间,好像多待一秒就会被人赶出来似的。
他把围巾胡乱地缠在脖子上,挡住下半张脸,便连口罩也省了。
他头垂得极低,也没心思去管有没有人注意到他,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外冲。
中午的雪下得更大了,被北风卷着破絮一样的乱飞。
午休时分,校园里没多少行人,稀稀落落的几个也大都行色匆匆。
沈西风顶着一头的雪片,走得有些缓慢,冰天雪地的寒气正好缓解了他满身的燥热,刺骨的好似刀刃一般的冷风灌进鼻腔,总算让他烧糊的大脑降到了正常温度。
这事儿只能怨自己。
他懊恼地想着,人家一个小天才,到哪儿都众星捧月地伺候着,能忍得了你这样犯浑?
本来就是纡尊降贵地来做家教,还得不到应有的尊敬,换谁也得撂挑子。
沈西风耷拉着脑袋,在b大校园里转了好几个圈,才找着北门出口。
等他走进星巴克,坐在最角落的景明初冲他招了招手,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取下围巾,没好气地开口:“什么事?非得当面说?”
景明初被他吓得不轻,忙一把拉过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外人视线,轻声骂道:“你疯了?大庭广众的连个口罩也不戴!”
“谁让你约在这儿的?”沈西风没好气道。
景明初说:“晚上这边有个什么大学生音乐会,小艾想要来听,我就先过来了呗。”
沈西风想要喝水,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看了看是咖啡,便又放下了。
他睡眠本就不好,只有早上能喝点咖啡,过午以后这些刺激性的饮料都不能碰。
没喝到东西,沈西风的烦闷更深了一层,皱着眉粗声问:“什么小艾?你之前那个妞儿不是叫佳佳吗?这才不到俩月,又换?”
“嗨,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小初爷半懂不懂地跩着文,“谁让你假清高?就凭你,什么样的嫩模小妹妹搞不定?”
“公司禁止与异性传绯闻。”沈西风说这话时,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愿往深了想,话锋一转,问起昨晚的事情。
“抓到那几个了?哪儿来的?敢去福家的地盘闹事,不是普通人吧。”
景明初点点头,收了刚才吊儿郎当的笑脸。
他凑近沈西风,低声道:“说是有人给了钱,专门来堵我们的。你来北京是私人行程,决定去吃福家菜前后不过五六个小时,这样都能被逮着,也就是说你一踏进北京,就被人盯上了。”
身为目前国内顶尖的流量小生,沈西风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好过,动辄几千万的合约背后,是多方资本运作的结果。
——说到底,他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鲜花枪子儿都得收。
能打入京圈儿,是他跟经纪公司都没想到的,艺铭地处江南,老板就是个不入流的富三代败家子,诓了自己冤大头老爸开了个小破公司,误打误撞地签了沈西风,莫名其妙地爆了。
直到第一个百万代言砸到面前,那富三代败家子老板才缓和过劲来,拿着合约屁颠颠儿的跟自家富二代老爸邀功去。
富二代看了自然也挺高兴,就给沈西风安排了一场私人演出——给某个红三代的婚宴扎场子。
而这个红三代,就是景家。
景明初就是在那场婚宴上认识的沈西风。
彼时校园歌手大赛刚刚落下帷幕,沈钰的热度未退,一出场就赚尽了吆喝。
福家店里的那个小丫头福绵本就是个芋头,这下见着了真人,更是要疯掉了!
于是她撺掇着表哥景明初去要沈钰的联系方式,三个孩子年纪相仿,很快就玩儿在了一起。
那场婚礼是景家嫁闺女,本是依依不舍的氛围,愣是因沈钰的到来变成了全民追星的欢乐趴体。
景老爷子事先还担心爱人受不了孙女外嫁,叫了医疗队在场外候着。
谁知景老夫人见着沈钰便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气若洪钟地跟着景家几个年轻媳妇跑去要签名。
哭笑不得之余,景老爷子正眼看了看沈钰,见他确是个谦和有礼的阳光少年,便点了景家大少爷景琰好好照顾这孩子。
景琰是谁?
可不是那种拿着祖辈积累乱花销的人能比拟的。
他是若和集团的第二任ceo,旗下均是能源、电力、银行等垄断性产业,资产遍及全球,打个喷嚏都能让上证指数抖三抖的人物。
虽然景家不涉足娱乐业,但其在政经界的地位足以威慑娱乐圈的那些小鳄!
自打外界知道沈钰是景家“人”后,沈钰便是一路飞升,连连斩获各项音乐大奖,广告代言接到手软。
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同时树大也招风。
自去年下半年以来,沈西风就意外不断,不是休息室里突然断了电,就是急着赶场时保姆车出了故障。
上周去湖南是公开行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眼生的粉丝,不听任何人指挥,一味地往前挤,冲撞到沈西风直接害他受了伤。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次数如此频繁,连一向心大的沈西风也有所怀疑了。
所以这次故意改了行程悄悄来北京,没想到意外也随之而来。
这下也好,总算知道这一连串的意外背后,真的有人想要对他下手。
若是单单针对他一个,沈西风还没这么生气。
连他身边人也不放过,还因此伤及无辜,这就触及到沈西风的底线了。
一想到钟意这两周跟自己同吃同住,说不定也被人盯上了,沈西风就满肚子火没地方发。
他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了想,抬头看向景明初:“去年‘耀群’的总监来挖我,我没答应,回绝的语气不太好,可能惹到了他。
“前段时间,凌昇的粉丝又在网络上引战,跟我的粉丝对骂上了好几个热搜,照他的尿性,不会忍气吞声。还有《碎玉》的主编……”
景明初听完了沈西风一串长长的死敌名单,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容易啊兄弟,钱没挣几个,树敌遍布全中国。”
沈西风冷着一张脸,语气冰凉:“他要害我,要把我拉下来,我都能忍,明星这个行当,各凭本事上位,拉踩下黑手的事情屡见不鲜。但他动了我身边人,我不会就此罢休。景叔叔这两天有事吗?我想见见他。”
沈西风口中的景叔叔,就是奉命“照顾”他的景家大公子景琰,景明初的爸爸。
景明初见他真动了气,二话不说地点点头,低头用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再回道:“我给你约时间,我奶奶那天看到你广告还念叨来着,说好几个月都没见着真人了。”
沈西风这会儿才有了点心思调笑,扬了扬唇角,道:“我新写了首歌,到时候把福绵也叫上,让你们当首批听众。”
“好啊!”景明初也笑了,脑子一转,问:“你那班长呢?也带上他?你之前说他受伤是怎么回事?”
话题突然扯到钟意头上,让沈西风蓦地一愣.
好在他很快恢复了情绪,而后又皱起眉责备景明初:“他比福绵还小,就是个孩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只是因为自己会跆拳道,想要保护我俩才动的手。
“混混头子那一棍是想砸你,被他一脚踢飞,结果小腿受了伤。你还不识好歹地说了人家那么大一堆!”
景明初是个豁达的阔少爷,听说有人因他受了伤,面子上挂不住了。
头一仰,景明初叫道:“好好,把他也叫上!到时候我给他赔礼!”
沈西风却没接茬,沉默了片刻,才淡道:“看情况吧,他是受邀来北京的,估计也忙。”
说着他站起身,重把围巾围上脖子。
“我还得回去复习,出来一周都没怎么看书。你那边安排好了通知我。”
*
回去,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真他妈难了。
沈西风出了星巴克也不知该往哪儿去。
他出门走得急,口罩也没带,只能用围巾挡着脸,不敢上大街上溜达,只好又进了b大校园。
这会儿雪停了,又是午后的活动时间,校园里也人来人往。
沈西风捡着小径往东门走,从里到外就是个大写的窝囊。
豁出去让他踢一脚算了!
沈西风很有志气地下了决心,反正不管怎样,他不允许换老师!
谁还能比钟意更好?
绝没有了!
主意已定,他顿时有了底气,火急火燎地往宿舍楼赶。
到了寝室门口,沈西风敲了敲门,没人应,试着拧了把门锁,门应声而开。
这不锁门的毛病可真得改改了。
屋里没看见人。
沈西风转了视线,床上被子是掀开的,还有睡衣散落在床边,背包也在,不像是外出了的样子。
就在沈西风纳闷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哗啦’一响,钟意擦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沈西风看着钟意湿漉漉的额发突然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钟意‘嗯’了一声,随手拿过桌上的玻璃杯,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我看到了。”
沈西风下意识地接过杯子,扫了眼钟意的左脚,“伤口没碰到水吧?怎么这会儿洗澡?”
钟意没回答,擦着头走到沙发边坐下,眼睑微垂。
才洗过的皮肤泛着粉润,钟意周身散着沐浴露清爽的热气,像刚出锅的奶黄馒头,又或是晒了一整天太阳的干净床单。
不管哪一种,都让沈西风心向往之。
奶黄馒头擦完头,把毛巾一扔,站起身:“我想出去走走,你自己做题吧。”
“去哪儿?”沈西风亦步亦趋地跟上,直觉不能让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钟意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避开两步。
他道:“四处看看,这是我马上要念的大学,熟悉下。”
那个明显的闪避动作让沈西风呼吸一滞,陡然想到受到某种侵犯后,人的第一本能就是去冲洗……
难道,难道钟意也是这样想的?
他心里抖得厉害,简直不敢再看钟意一眼。
沈西风转过头,从喉咙里憋出句话:“好,我,我做完这些,就走。”
钟意手扶在门上,半个身子探出了门外,想了想,还是回过头。
“晚上这附近有个大学生音乐会,要不等你做完题,一起去?”钟意平淡发问。
“啊?”沈西风被突如其来地幸福砸昏了头,想也没想地点头,“好好,我马上做题,很快就能完成!”
*
音乐会在隔壁的t大小礼堂里举行。
帝都的海淀区,算是中国最顶级的大学区,遍地都是生龙活虎的大学生,有事没事就爱秀创意秀才华。
这个大学生音乐会每年春秋举行两次,上台表演的全是在校大学生。虽大多不是学音乐的,可一个个吹拉弹唱,毫不输给专业学生。
音乐节办了好几年,名气早就飞出了校园,吸引了很多小资青年来围观,有时还有唱片公司的人来,看看能不能淘到好苗子。
晚上7点开场的音乐会,不到6点半,去礼堂的路上已是人头攒动。
沈西风帽子口罩再加墨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就这样,沈西风还使劲低着头,躲在钟意身侧,企图将自己185的身高掩在人群中。
钟意不太能理解:“你戴了口罩干嘛还要戴墨镜?大晚上的能看清路吗?”
“不能,所以你得领着我。”沈西风拽着钟意的衣角。
沈西风的声音模糊:“死忠粉只要看我眼睛就能认出我,大意不得。”
钟意蓦地想起秦雯就能从一个微信头像认出沈钰,默默咽下嘴边的挖苦,又把沈西风往里带了带。
“那你干嘛要来?这种场合再小心也容易露馅。”钟意说。
沈西风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反正也没人能看见——如果不是你叫我,我怎么可能来这种场合?
我来北京是打着景家要见我的理由,要是被新闻拍到我跑来看什么音乐会……
音乐会?
好像景明初那小子也说要看音乐会!
沈西风拉着钟意站定,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你现在在哪儿?”
“t大,晚上陪小艾看音乐会嘛,怎么,你也想来?”对面的声音显然有些得意。
沈西风瞥了眼钟意,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那小艾可靠不可靠?我就在t大小礼堂门口,陪我同学来看音乐会。”
景明初道:“那就过来啊,我在二楼的贵宾厅。小艾也算懂事儿吧,应该不会乱说话。”
“行,我们过来。记着你要做的事儿。”沈西风说。
收了线,沈西风冲钟意一颔首:“我们去二楼,景明初那小子也在,有贵宾厅可以坐。”
听到景明初三个字,钟意就老大不愿意,“那你自己去吧,我随便找个位置……”
“走吧!”沈西风一把揽过钟意,“他是来给你道歉的,以后都是校友,要好好相处啊!”
其实昨晚一入住,钟意就收到了音乐节的传单,他本来没记着这事,只是刚才出门前见沈西风情绪不太对,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个提议。
这一多个星期,他跟沈西风倒是相处惯了,一起做个什么都不排斥。
可临到头多出个景明初,这就有点败兴了。
等他俩上了二楼一看,景明初还带了个莺莺燕燕的女朋友,那兴致基本被败光了。
“嗨,兄弟!那啥,昨晚,谢谢了啊!”景明初在沈西风强烈的暗示下,走到钟意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一回生二回熟,你来北京后,上哪儿报我的名字,这个人情,我一定还你。”
这话听得沈西风都想抽他,更何况是钟意,这位傲娇学霸瞬时炸毛了。
钟意转过头,上下扫了眼景明初,问:“你叫什么?”
小初爷没跟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实诚回道:“景明初啊,昨天你同学不告诉你了吗?”
“忘了。”钟意平淡回道:“比我弱的我都记不住。”
沈西风憋着笑,拉着钟意去阳台坐下,摘了墨镜口罩对景明初说。
“来吧,你瞧你那女朋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人家可期待得很呢。”
那个叫小艾的女生的确兴奋莫名,先是看到钟意眼前一亮,等沈西风除掉伪装,真是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这,这是,沈钰??”小女朋友惊道。
“废话!一般人我能让他跟我一个包厢?”
景明初被怼得火大,只能把气撒到小女友身上:“嘴巴严点,不该看的别看!不懂事儿的立马给我滚出这个门儿!”
二楼的vip包厢是模拟歌剧院的构造,每间房外设有一个大露台,可以近距离又不被打扰地欣赏台上的表演。
四人坐成一排,中间是沈西风跟景明初,两人时不时地低语几句。
边上的小艾眼睛就没往舞台上看,恨不得穿透景明初粘在沈西风身上。
景明初注意到女友的表现,心里老大不高兴,转头问她:“怎么着,要不要我俩换个位置,你去挨着沈钰坐?爷是带你来追星的吗?”
小艾自知理亏,立刻缠上景明初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惊讶嘛,没想到你人脉这么广!初哥你眼光好赞,沈钰真人看起来比电视上还要帅,难怪人气旺成那样!有他在,楼下那些就像苍蝇一样,入不了眼了!”
景明初火气还没消,冷眼瞅着小女友,“就他帅,我不帅了?”
能搞定红三代公子哥的都不是简单人,小艾娇羞一笑,凑到景明初耳边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就见景明初弯了弯唇角,捏着小艾的小巴:“这可是你说的啊,等会儿回去就得兑现!”
钟意坐在最边上,对那对情侣的打情骂俏充耳不闻。
楼下的舞台上正在进行钢琴独奏,选的是一曲炫技的《野蜂飞舞》。
白裙子的女生指掌近百个黑白键,用尽了洪荒之力掌控键盘,可还是错了好几个小节。
钟意听得连连摇头,心里感慨,看来帝都音乐节的水准也就这样了。
沈西风就会点吉他,不懂钢琴,听了半天热闹觉得还挺不错。
不过这会儿见钟意没说话,便讨好似地凑近了发言:“挺厉害的啊,这曲子好像很难,非专业的也能弹这么好,北京真是人才济济啊!”
钟意眼神转到沈西风脸上,“你不会钢琴?”
见沈西风被问得摇头,钟意又把目光移开,矜持道:“难怪。弹得错漏百出,别尬夸了。”
沈西风语塞,转念一想,不对啊!
“你还会钢琴?”沈西风好奇地问。
钟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普及型乐器,不是人人都该会吗?”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朋友!
沈西风闭上嘴不说话了。
下一个节目上场,是对男生组合,唱的是沈钰的成名曲《六月的凤凰树》。
报幕的一说完,包厢里的三人齐齐看向沈西风。
沈西风谦虚一笑,大度地抬抬手:“先听听唱得怎么样!”
《六月的凤凰树》是沈西风出道后的第一支单曲。
那时已经听大仙安排改了名的沈钰才十六岁,高一,情情爱爱的歌曲肯定不适合,所以公司选了一首讲述离别的校园歌曲。
事实证明,该决策相当英明。
这首歌在当年五月上市,到了六七月的毕业季,简直唱遍了中国的大小校园。
经过千种改编万种演绎,在网络上泛滥成灾,火到烂大街,火到让人一听到那开始的旋律便产生生理排斥。
于是各种diss声层出不穷,把沈钰跟他公司黑出了太阳系!
可沈钰的粉丝大多是初高中在校学生,战斗力爆表,黑一句怼十句,骂战不断升级。
那几个月沈钰简直在热搜里安了家,发个烧打个喷嚏都能引发一场大战,那时间,圈内新旧人恨不得把沈钰拽下来自己上去!
这种天然热度让沈钰火速上位,因他本人实在没什么黑点。
在沈钰闯入大众视线以后,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他的努力,开始路人转粉,舆论也从网络群嘲变成了追捧。
——什么“英雄出少年”,“少年强则中国强”,这首出道之初引发大规模血战的歌,才得以平反,不时有人拿来唱一唱。
底下那对男生组合一人背一把电吉他,后面还有一排架子鼓,把这首哼唱式的民谣改成了摇滚,鼓点强劲节奏劲爆。
唱到高潮部分,愣是引来了全场大合唱。
火红的树叶,火红的霞,
微风吹不散试卷上的墨香,
和我们笑容里的光华。
如此文艺的歌词被人嘶吼着唱出来,倒也不算难听。
不过钟意更喜欢沈西风第二年重唱的版本。
mv中少年一袭白衣,站在叶影斑驳的树下轻声吟唱。
那时沈钰已经度过了变声期,丝缎般的嗓音与吉他完美融合,画面与音效如梦境般美好。
所以当楼下一曲唱罢,沈西风审视地看向钟意。
钟意如实给出了评价:“没你站在树下唱的那个版本好,这首歌改成这样,糟蹋情怀。”
一直以来,在沈西风眼里,钟意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般的存在。
上神眼光高,品味好,对自己从来不屑一顾。
没想到这上神竟然听过自己的歌,还知道有不同版本!
这荣耀当头砸下,让凡人沈某欢喜得找不着北了!
“你喜欢那个清唱的版本?”沈西风眉飞色舞,乐不可支,“等会儿就唱给你听!”
“别等会儿啊,现在就唱呗!”景明初不知得了女友什么好处,这会儿调转炮口朝向沈西风。
景明初扬扬下巴,冲着楼下:“楼下就是个舞台,够不够沈大腕儿发挥?”
楼下?
这里?
沈西风探头看了一眼底下黑压压的人头,骨子里的表演欲开始冒头。
景明初得意地一指,“这音乐会我家年年赞助,负责人跟我就是哥们儿,你要想去,我马上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伴奏伴舞,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样,敢不敢一句话!”
沈西风上过的舞台何止千百,会怕这个?
沈西风回过头,冲钟意一挑眉:“等着!”
然后转身跟景明初出了包厢。
小艾等两人走远了,压着尖叫移到钟意身边,捂着嘴都关不住兴奋,一手摸着沈西风坐过的地方:“啊啊啊啊沈钰现场表演啊啊啊啊!我今年是欧皇啊啊啊啊!蹭蹭欧气!”
钟意还沉浸在一言不合就上台表演的震惊中,无法给出正确的反应。
钟意起身走到阳台边,看着暗红幕布遮住的舞台,担忧中升起了几分期待。
唔,沈钰的现场,看看倒也无妨。
*
又一个民乐演奏结束了,幕布拉上后迟迟没有打开,报幕人也不见踪影。
就在观众开始交头接耳之际,身着蓝色礼服的主持人匆匆走上台,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刚才在后台出了点小插曲,让我们工作人员受宠若惊,手忙脚乱。
“大学生音乐会举办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届了,在这十一届音乐会里,我们来过不少意外嘉宾,给现场的观众们带来过数不清的美好回忆。
“而今天,就在刚才,我们又迎来了一位重磅嘉宾!”
“提到他的名字,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都不陌生。呵,怎么可能陌生?中午我吃的东西上还印有他的头像,没想到到了晚上,我就见着了真人,这节奏,太魔幻了!”
“是的,朋友们,我现在已经激动得语无有点伦次了。所以,废话不多说,请大家竖起耳朵睁大眼,因为接下来的节目,你们不会想要错过任何一秒。”
灯光熄掉,大幕缓缓拉开,被主持人调足了胃口的众人皆伸长了脖子,朝那黑洞洞的舞台望去。
舞台上没有光,隐隐能看到一个抱着吉他的身影,垂着头,调音似的拨了几个音,再伸手调了调话筒的位置。
前排已经有人认出来了,一个个捂住嘴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叫,后排的还看不清,着急地前后打探情况。
就见舞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示意前排安静下来。
他再低头,琴弦一拨,追光灯霎时打下,在他头顶投射出环状光圈,栗色微卷的发,慵懒又随意地搭在额前,鼻尖挺直如刀削。
这下连后排的观众也看出来了,压抑的抽气与低呼此起彼伏,人人拿出手机抢拍着。
前奏完结后,沈钰抬起头,冲台下微微一笑,抓过话筒低缓开口: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vincent》
居然是这首歌!
钟意微微一惊。
他身边的小艾举着手机发出心满意足的惊叹。
底下的观众像闻见糖的蚂蚁,很快聚到了舞台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地使劲往前凑。
礼堂门口不时有人闯进来,加入围观行列。
上下左右都闹成一团,钟意在这片喧闹中,极力辨别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y to say to me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记得沈西风在校园歌手决赛那场,也唱过一首英文歌,不过那时是被钟意唾弃的。
两年不到,他的咬字发音居然进步到钟意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境地……这其中下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舞台上的沈钰低眉浅笑,随着潺潺的钢琴声,如吟诗般随心随性。
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件深色t恤,衣袖挽至手肘,斜背着吉他,台风大气而稳健。
间奏间隙,沈西风还冲着二楼包厢位置挥了挥手,成功换来小艾破音一叫。
骚包。
钟意在心里骂了一句,眼神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
but i could h□□e told you, vincent
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没有夸张的妆容服饰,没有炫目的舞台背景,台上只有一个清俊的,被朋友一激就什么也不顾的热血中二少年。
但,是真的耀眼。
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低吟高唱时的激情,收到粉丝献花时的礼节,让他本身化成了一道光,吸引众人追随仰望。
这人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
一曲终了,小礼堂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无数双手争着抢着往舞台上挤。
主持人拼命喊话维持秩序,潮水般的人群从门口涌入,呼啸着加入其中。
沈钰在台上保持着局促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也拿话筒安抚着人群,眼神还不时往二楼瞟去。
不过在看到空荡荡的阳台时,沈钰心里忽地一沉,很有些不知为何而来的茫然。
有个瘦小的女生突破重围,挣扎着窜上舞台,猛地朝沈钰扑过去。
沈钰怕她受伤,只好伸手去扶,那女生就势埋进沈钰怀里,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台下众人都不答应了,纷纷要往台上挤。
主持人见已失控,忙拉着沈钰躲进后台。
保安也来了,排成一行挡住上涌的人潮,好好的一个音乐会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始作俑者褪下了舞台上的光环成功化作凡人沈某。
他被工作人员掩护着,从舞台后方的小门逃出了礼堂。
沈西风跑得急,连手机外套都顾不上拿,闷头往前冲,等他回过神来一看,送他出来的工作人员也不见了踪影。
沈西风只好顶着一头的雪片藏在灌木丛后瑟瑟发抖。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刚才在礼堂里笼着的那身热气早消散殆尽,沈西风牙关打架,抖抖地搓着双臂,脑子冻成了一坨冰疙瘩。
明明上一刻还是舞台上的大明星,怎么转瞬就变成了卖火柴的小男孩?
沈西风晃晃自己的冰碴子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等他全身上下都变成冰柱子后,沈西风开始艰难地朝着大路外面移动。
脸面虽重要,也比不上人命,再待下去他铁定会被冻死的。
刚才他夺路狂奔时,就往人少的地方跑,这会儿更是连个鸟叫虫鸣都听不见了,除了大道上昏黄的路灯,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雪。
沈西风搓着毫无血色的双手,徒劳地哈出转瞬即逝的热气。
什么破大学,校园修这么大,不怕学生出意外嘛!
他愤愤地想着,庆幸自己和钟意都不会念这个大学。
想到钟意,沈西风冰冷的心又下降了几度。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惨状,估计会被他当成白痴吧……
前面忽的有脚步声传来,沈西风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风雪中一个人影向自己跑来。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可就是这么一副剪影似的画面,让沈西风喜出望外地绽开了笑容。
是钟意!
他笃定地想着。
果然那人还没靠近沈西风,就兜头一件外套砸来。
等沈西风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抬头便对上了钟意那双隐含怒气的眼。
钟意喘息着吐出几团白气,盯着沈西风冻得乌青的唇,抛出一句国骂——
“操,你是个傻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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