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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那只有一个猜测了, 这些人证, 根本并非普通的证人, 而是伯恩侯府用来对付苏瑾清的棋子。
这些供词呈到皇帝跟前, 即便伯恩候当真是无辜的,也逃不过诬陷丞相的罪责。更何况,连刑部尚书回禀圣上的每一个字, 都是苏瑾清提前布下的棋子,圣上又怎会不动怒呢。
连伯恩侯府的面都未见, 皇帝便命他写罪己折子,将诬陷丞相的前因后果公布朝堂。
苏瑾清来找师尊的时候,他正在监视商帮出海的商船。翻滚的海风携着夕阳,司药舫的成员遍布港口的每一个角落。帝都的港口吞吐量巨大, 每日都有驶出的和着烟尘的巨轮。
谁又能想到,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 背后藏着的, 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 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 和着天幕的雪光, 角落里的明亮, 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看到这些时,他还觉得奇怪,这个苏瑾清的来路太莫明。
……而他寻访多年,终于在寻阳城找到了苏家的旧档。
十几年前,也就是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苏家少年。有的,只是苏府的小姑娘。再后来,苏瑾清却忽然在寻阳城中消失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小姑娘是去了蜀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门人唯一的弟子。
难怪……
难怪提及苏瑾清,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便是她出众的容貌!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寻阳城的苏瑾清,其实是个女孩子。
封册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中化为灰烬,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卫梓俞唇角弯了弯,看上去似乎愈发的感兴趣了。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喉结微微一动,“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长公主势必倾颓,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