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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平手中动作滞了一滞, “你……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长陵怔了一怔。
居然真的是他。
十多年前长陵协助过飞鹰门铲除仇敌,当时掌门孔不武身边有个弟子是长陵的头号崇拜者, 成日咋咋呼呼围着她打转, 扰的她一度想走人,那人正是迟子山。
长陵一言难尽的摇摇头:“飞鹰派果然是没人了, 连他都能当上掌门。”
她这话本是带着时过境迁的感慨之意, 搁在余平眼中那就是侮辱师门,哪还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他刚要抽刀,身旁的叶麒眼疾手快的连柄带鞘整个夺去,余平顾不得去抢回来,直接抡起拳头朝往长陵脸上呼去。
长陵侧头躲开, 倒退一步:“我不和你打。”
开什么玩笑?
孔不武勉强与她平辈,迟子山是孔不武的徒弟, 算一算, 这毛头小子和她之间可隔了两个辈分。
再说, 当年孔不武为越家军而死, 她就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 哪还能和一个徒孙辈的较真呢?
众人见她退避三舍, 还当是她露了怯意, 叶麒将余平拉开,悄声嘀咕了一句,“哎你, 就是再恼, 也不该对一个中了迷药的姑娘家动手。”
余平被他堵的脸红脖子粗, 长陵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又觉得他憨直的与孔不武有些异曲工,“再说一次,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出现在马车上实属巧合,你们既然有劫车的本事,不如先派人去打探虚实再作决断。”
她说完这话,年轻弟子中有人生出迟疑之色,偏生那道长沉下脸去,哼了一声:“你想拖延时间,我们可没有功夫继续和你耗下去……”
长陵皱起眉头。
她看这道士像是领头的,本想好言相劝,哪知他如此油盐不进,恐怕就是把墓王堡的事据实说了,又要疑神疑鬼说她编造故事了。
但她毕竟尝过擅动内力的后果,眼下实在不宜再与人动武……以往她遇到说不通的问题素来打到对方求饶,这会儿子不能动粗,是难办了许多。
“你们既然认定了我的身份,我也无话可说,但这后果就概不负责了。”
若是因此错失了救人的良机,他日在中原相逢,可别把这帐算在她的头上。
众人看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皆面面相觑,这时一旁的叶麒忽然吱了声,他双手拢着袖子踱步道:“咳咳,我们也不是非要撕个鱼死网破的……你只需照着我们的要求写两封信,一封给令兄明月舟,一封给令尊雁王,至于如何把信送出去,那是我们的事。”
写信?
她又不识雁国文字,怎么写?
“信我不会写。”
叶麒眨了眨眼,似乎对长陵这种简单粗暴的拒绝方式深表意外。
那道士怒不可遏,刚要上前一步,却见叶麒抬了抬手,“徐道长。”
他只说了三个字,姓徐的道士就止住脚跟了,长陵扫了一圈那些弟子的满面愤慨,又瞥了一眼叶麒的适然之态,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计较,却见叶麒笑了笑问:“那你可以做什么?”
长陵道:“想救人,我可以指一条明路,但不想再和这些榆木脑袋继续掰扯,”她说到这儿眼神在徐道士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望向叶麒,“我和你单独一叙。”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个绝色美人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提出这种要求,莫不成是见叶麒对她有回护之意,意欲色、诱?
这下连叶麒都卡了嗓子,他还没出声,徐道人大怒:“叶公子,不必再多言了,她分明就是存心戏弄!不写信,可以!那就砍断她两根手指给明月舟送去,明日日落前若不把人给放出来,等着替他妹妹收尸吧!”
徐道人此话一出,人人都皆连声附和,长陵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瞎搅合,早就嫌烦了,她的眼神漠然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你敢!”
徐道人看她如此气焰嚣张,哪还能忍的下去,他手中剑鞘横出,光影一闪,当即就将剑尖往前送去。
这一招出手似是极快,但舞剑之人的手腕又似是转的极慢,仿佛一剑而出,剑身会自行偏离角度,叫人虚实难辨而无从应对。
长陵微微变了脸色,她点足倒飘,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距徐道长三步开外的地方,“太虚剑……阳胥子是你什么人?”
本想要施援的叶麒脚步一顿,他身旁的余平不解道:“她不是中了昏元散么?怎么还能有这等身手?”
徐道长更是惊诧,方才他出剑,原本是想吓唬这不知轻重的小姑娘一下,没想到她能够轻松避开,心中顿起了戒备之意,“你敢直呼我掌门名讳!”
长陵心神晃了一晃。
十一年前泰兴城外,那几个追随在沈曜身侧的所谓江湖“尊者”,每一个人的丑恶嘴脸,她至今历历在目。
其中一个正是阳胥子。
长陵面色阴晴不定,“原来你也是太虚门的,那就难怪,当掌门的道貌岸然,下面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你——”徐道长一听,气的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了,整个人临空而起,手中那柄御风而行的长剑白光乍现,笔直往她咽喉点去。
长陵负袖侧身,翩跹躲开这凶猛的势头,广袖拂地,握住了一样东西,立手间但见一道青影,竟是徐道长那剑的剑鞘。
众人见她出示剑鞘,都是面面相觑——这小姑娘是要用剑鞘比剑的意思吗?!
徐道人却是冷笑一声,第一剑便蕴足了内劲,这道剑光在空中分为三势,三势之后再化三招,刹那间,剑如花绽,带上泠泠闪芒扑面而袭。
众人眼前一花,但听嗤嗤几声,那青色剑鞘翻压而上,长陵横臂画圆,每一招每一式都分文不差的接了下来,收势之际竟还快上一步,生生的把他剑身死死压住。
在场人人脸色大变,余平难以置信的踏前一步,“她使的也是太虚剑?”
叶麒神情一肃,“像又不像,就仿佛是为破太虚剑而生的剑招……”
长陵所使的就是为破太虚而生的剑法。
当年她为助沈曜夺魁,事先挑战阳胥子,暗自记下了他的太虚剑。太虚八十一式第一招可变九式,第二招变十八式,以此类推,越往后越难攻。
她模仿太虚剑的招式创出了极为相似的剑法,不仅为了克敌,更是为了震住对手,趁对方在惑然之际慌了手脚——慌中易出破绽。
此刻应对徐道人,长陵不愿触动自己的内力,故而用上了这套剑法,果不其然,徐道人已开始心神大乱。
如果说他之前出剑还留有余地,经长陵这一挑衅,最后一点理智也荡然无存了。
他招招式式都蕴足了杀气,狠辣至极,划空时隐然发出嘶呼异响,谁知长陵丝毫没有回退之意,面对徐道人剑风之快自然应接,她的剑鞘有如秋风扫荡落叶,快而不厉,巧而不阴,有几回甚至越过长剑触到徐道人的胸口,都是及身而止,未有伤人之意。
在场众人都是自幼习武之人,比剑至此已是高下立见,长陵动了两圈心中不悦已消减大半,她是当世高手,自然不会对一个实力悬殊之辈咄咄逼人,于是将剑鞘一收,道:“我不和你打了。”
角落处的余平再次听到这话,瞬间明白她方才话意——她哪里怕他,根本是不屑和他打!
只是徐道人却没有这等觉悟。
他堂堂太虚门长老,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让一个雁国小妖女耍的团团转,这事要传回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立足?!
念及于此,徐道人鼓起平生之力,提剑朝长陵疾刺而去,长陵眼睛眨也不眨,右手背在身后,左手像是找准了一个角度徒然将剑鞘向后一送,但听“嗤”的一声,徐道人的剑身居然恰如其分的被合入了长陵手中的剑鞘之中!
不等徐道人反应过来,长陵手腕一抖,倏忽间,长剑脱离徐道人手中,剑身连着鞘翻转上空,继而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远远的哐当落地。
余平瞠目结舌,“她她她……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叶麒若有所思的看着长陵的背影,沉吟道:“她非常的快。”
“什、什么快?”
方才的比剑她赢的还有一丝投机取巧的意味,那么这一下,是在不容置喙的宣誓——不论对方的剑有多快,变转了多少个方向,她都能提前看穿。
长陵施施然弹净衣袖上的灰尘,转向叶麒,道:“现在,可以单独一叙了么?”
众人听他满口答应,均是一脸惊诧,连余平都忍不住替叶麒操起心来:这小妮子连徐道长都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要真给他们独处了,叶公子被生吞活剥了如何是好?
周围一片静谧,长陵一步步朝叶麒迈去,方近到他身侧,忽而眼前漆黑,足下一软,毫无预兆的往前倒去……稳稳当当的跌在叶麒的怀中。
叶麒:“……”
余平一呆:“她怎么了?”
叶麒轻轻的搭了一下她的脉,“她昏迷了。”
这就晕过去了?
本来还置身于一片紧绷的气氛中,人忽然晕了他们愣是没缓过神来,倒是徐道人食指朝长陵一指道:“把她拿下!”
一大班年轻弟子正准备冲上前来,叶麒已把长陵横抱而起,他的眉眼依旧弯弯的人畜无害,但太虚门的人却没有上前抢人的胆量,徐道人看向叶麒:“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叶麒道:“我既答应了明月霏,自然要等她醒来再和她好好谈一谈。”
“眼下雁军正四处搜捕,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与她再耗下去了,”徐道人上前一步,“叶公子,你是贺家派来的人我们理应要给几分薄面,但这妖女关乎到我八派安危,若是有半点差池……”
叶麒轻轻叹了口气,“她受了伤,不替她疗伤的话只怕是连醒都醒不来,这里还有其他人通识医理的么?”
徐道人怔了一怔,叶麒又环顾了一圈,“我们已经在在村外的树林布下了九曲连环阵,至少今夜是安全的,至于如何从明月霏身上找出线索,我有我的方法,贺公子派我来襄助各位,你们也当对我有些信任才是。”
他声音温润,语调沉稳,听入耳中给人一种没由来的信服感,徐道人张口欲言却蹦不出一个辩驳之词,叶麒笑了一笑,转身走了,余平左看看右看看,纠葛了一番还是跟了上去。
长陵也没想到她会昏过去。
事实上,从捎着明月舟一路逃亡墓王堡,再到卫城前被人莫名其妙劫走,这几日几夜她除了吃了一次兔肉和一些野果,几乎没咽过什么其他的食物了。
她是饿到体力不支才倒下的。
所以她一恢复意识,就忍不住睁开眼来张望周围有没有能果腹的东西。
结果就发觉自己双手被反剪在后,一个人躺在一张竹榻上,小小的石屋内别无二者。
她艰难的撑坐起身,脑袋虽一片昏昏沉沉,仍能察觉出这屋子的门外、窗边都有人侯着,多半是谨防她逃脱。
想到外头那一伙没头没脑的人,她兀自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落入这般田地,在马车上她就该一脚踹翻那个姓叶的,也不至于连个吃的也捞不着。
她试着解开束缚,扭头一看那臂上绳结的缠法,当下放弃了无畏的挣扎。所幸圈住她的人没有绑她双足,她盘膝而坐,静心凝神的运了一会儿子真气,才把四肢百骸的知觉给找了回来。
她寻思着要否知会看守的人把叶公子叫来,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人在叹气,声音细不可闻,是从石屋的上头传来的。
她仰起头,望了一眼高高的房顶,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屋瓦之上。
长陵想也没想,身子轻飘飘的纵上一跃,悄无声息的停在房梁之上,那木梁与石顶之间恰好能容一人之距,她耳畔贴近墙根,外头说的话就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
“这个明月霏怎么就晕了呢……我分明没有看到徐道长伤到她……”
长陵认出这是那个余平的声音,只听另一人说:“她身上带着伤,不过这会儿只是累着了,歇一歇就好。”
这人说起话来总是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不稍想自然就是叶麒了。
他前脚将长陵送回房中,徐道人就派了一群后生紧巴巴的跟来,前前后后将石屋外头围个水泄不通,仿佛生怕长陵醒了插翅而飞。
叶麒觉得好笑,也懒得多费唇舌,由着他们折腾,自个儿一甩袖子出门上了屋顶,舒舒服服的躺在瓦上观起星来。
他估摸着长陵这一昏迷好说也要一两个时辰,不如趁着空档将这一股脑的莫名其妙给摆上一摆,看看能不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却没能料到长陵醒的如此神速,更没想到余平的轻功差的连跳上屋顶都要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生生的将屋内头的凌空一跃声响给掩了下去。
余平瞪大了眼,“那你还和道长说她是受了重伤……”
叶麒无可奈何的揉了揉眉,“我是怕徐道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刀把这姑娘的手给剁了,到时我们就全玩完了……”
“可、不是叶公子你说的,只要擒住这个妖女,雁贼会自乱阵脚,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这一切的前提是明月舟还在墓王堡,但他已经回到雁军中……虽然我也没想到他怎么逃得出来,今日我们是当着他的面劫人,他不可能猜不出我们的来头,一旦有所防范,别说救人,只要在雁境关口设下防哨,想抓我们就如瓮中捉鳖。”
“那我们还这么干坐在这儿?得把这事儿告诉大家啊……”
余平正要站起身,叶麒伸手扯着他的衣角,“你安静点,先让我想想。”
说安静,余平当真就妥妥的坐回身去,他被叶麒的三言两语吓的焦躁不安,见这始作俑者双眸一闭,半天没放出一个什么来,心中慌的口不择言道:“唉,要是贺公子在就好了,定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叶麒闻言朝余平身上一扫,余平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补漏了句:“呃……当然啦,叶公子是贺公子派来的人,我……我对你还是有点信心的。”
“……”
余平总算感受到什么叫嘴笨什么叫多说多错了。
叶麒倒是不太在意,继续看着星星发呆,余平看他都不接话,气氛尴尬的有些坐不住了,苦思冥想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话来:“……我听说,我们东夏武林之所以会着了雁贼的道,是因为一柄失踪十年的扇子重现江湖了……不知可有其事?”
叶麒眉尖一挑,“嗯?”
“多的我也不知晓了,只是我师叔同我们提及,当日师父随太虚门还有其他六派掌门连夜赶赴边境,是为了救一个人,就是那半柄扇子的主人……只是那人的名号,我却未有听闻……好像……好像是姓付,叫什么……”
“流景。”
叶麒轻飘飘的开口道:“他叫付流景。”
长陵呼吸一滞。
隔着那堵厚厚的石墙,这三个字猝不及防的钻入耳缝,结结实实的在胸腔中炸了一声响。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她听不到外头的声音,眼里心里都是那些七零八落的过往叠摞而来。等到她回神时那叶麒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余平倒吸一口气道:“难不成他也落入了雁人的手中?”
叶麒不咸不淡道:“也许吧,至少真出现了半柄扇子,正因如此,几位掌门才想着顺藤摸瓜找出付流景,谁曾想会中了雁人的暗算。”
余平张口结舌了半天,“那……为什么要救他,反正这个人已经销声匿迹十年了……”
叶麒双手枕着头,翘着二郎腿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既然他们都说他是什么乱世名侠,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没准你的师父们都受过他的恩惠……又或许……”
“或许”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突然听到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响,惊得叶麒与余平面面相觑,赶忙跳下房顶奔入屋中看看是出了什么状况。
而后他们看到长陵坐在地上,身旁躺着一张被劈成两半的木椅子。
长陵瞥了一眼闻风而来的几个年轻人,平平地说:“没什么,我下床时不小心踢到椅子。”
“……”
屋中一干人等都瞪大了眼,余平忍了忍,总算把那句“你当我们都是瞎吗”成功的吞回肚中。
长陵已坐回了床榻之上,目光很自然的投向叶麒,叶麒先是一怔,随即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
余平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不大情愿,但还是顺了叶麒的意思乖乖离开石屋,给他二人腾出一个空间来。
门关上之后,屋内静默了那么一小会儿,叶麒是顺着木椅的方位抬头看了眼房梁,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