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春秋大夢

公子散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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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學子無人不識唐文鵉,無人不敬唐文鵉。

    十餘年前高麗鐵騎入關,宗持國被免職回鄉,這位鐵骨祭酒深宵求見先帝,請命領軍出征,長跪宮門一天一夜,致龍顏大怒。再早前,春秋函谷關戰後先帝欲乘六閥元氣大傷削藩,亦是此人於廟堂上以死相諫,再教天子大怒。

    昔日六百人扶先燕王靈入薊城,其中就有他唐文鵉。南宮三公子師從天下十二名儒,其中就有他唐文鵉。

    雖然在朝中身居高位,唐文鵉從來不為天子謀。孔孟教人兼善天下,未曾教讀書人扶龍,未曾教讀書人作帝師。

    當年他自欽天監中見一道人,警告他一旦身具春秋百家氣運之人入聖,姬氏再難入主江山,天下勢必回到春秋群雄割據,百家爭鳴的亂局。唐文鵉聞言大笑而去,春秋便春秋,百家爭鳴便百家爭鳴!倘若世人忘了儒家,忘了儒聖,我唐文鵉就學那先賢與三千弟子周遊中原,教君如何為君,臣如何為臣!

    天下讀書人,等此人五百年了。

    南宮瓏苦笑道:“先生怎知我就是那三教聖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哇!莫非先生識得觀相之術,抑或藉着天象玄妙,見得我體內有春秋氣運?“

    唐文鵉笑呵呵道:“緣份,緣份,待小姐開竅後便知。“

    南宮瓏苦着臉道:“但是我根本就不想開竅啊,而且要跟着先生遊學一年,此間漫姐交代的事兒怎麼辦?南宮瓏不過京城一個紈絝子弟,胸中僥倖有幾滴墨水,如何就是那三教聖人?“

    唐文鵉一揖到地道:“還請小姐瞧在老朽難得尋得有緣人份上,與老朽走一遍春秋七國。小姐若在此間有事,不妨完事後再動身不遲。老朽雖已風燭殘年,幾年光陰倒也等得起。“

    南宮瓏苦笑道:“說實話,唐老祭酒,你要帶我遊遍六國,甚至冒險入西秦吸納氣運,無非意欲拔苗助長,方在一年內得以躋身儒聖。只是當年春秋氣運到底剩下多少,這些年來是否已被六閥盡數佔據,難說。而且升境太快,根基不穩,就成了儒聖又有何用?春秋前有大夏儒聖黃知卿,春秋時有大魏儒聖魏無容,從孔孟數來儒家聖人更是不繼其數,何曾有人得過善終?還請先生告訴晚生,為何要做儒聖?“

    唐文鵉只是微微一笑,伸指虛空一叩。

    半空如有落子聲。

    大夏有青衣落子天門上,嘴邊呢喃女子小名。

    然後有春秋。

    南宮瓏聽鐵騎聲宛如雷鳴。

    五百年前,洛王鐵騎攻陷北平城。正派六大高手拼死護龍入晉,於是渭河邊有六劍破萬騎,是為春秋之始。

    六閥扶姬姓之人登天子位,江山從此歸於一姓。

    南宮瓏見烽煙四起,六閥與西秦戰於潼關,三十萬楚騎他鄉遠赴。為首六騎有男有女,神態各異。有布衣儒士談笑指點江山,有絕美女子身披六芒星袍,佩大楚霸秀於腰間。

    又見欽天監星樓上,天子冷看十餘星宿劃破長空,形如鳳凰。

    次年,聖鳳學院座落澠池,與星夜南北相對。

    唐文鵉輕聲道:“春秋曾巍巍。“

    南宮瓏眼前風光一轉。

    一名高大男子浴血佇立火海前,面目模糊,身後大雪聖鳳旗昂然而立。

    有道人神色安祥,在頹垣敗瓦中坐化。

    有一人一劍自崑崙來,破盡中原五院後不知所踪。從此菩薩低眉為水仙歌,真武讓位為流連座。

    有漆黑龍袍墜入飲馬江。雞鳴台上,少年一夜白頭,背負亡妻回鄉,從此不入江湖。

    唐文鵉又輕聲道:“春秋已頹頹。“

    彈指間南宮瓏見三歲南宮漫身披黃紫,見楚南冥靈八千年夢醒,見年少藍衣一劍穿胸,黑袍髮邊茉莉凋零。

    南宮瓏睜開眼,不覺已是熱淚盈眶。

    白鶴老道想伸手按在她肩上,卻被白衣小姑娘挽着手臂。

    十餘年前,白鶴老道牽着南宮漫的小手步進天津城。小姑娘一身白衣,步履輕快,不知不覺間掙脫了老道人五指,轉瞬在人群中隱沒。老道人好不容易找到她,卻見小姑娘止步絲綢鋪前,望着一段藍綢怔怔流淚。

    世間何嘗無宿世緣份。

    唐文鵉緩步出門。這位前朝祭酒向來不擅武道,雖然遠遊其間得以與天地共鳴而躋身武人所謂一流境界,體魄仍然與尋常老人差異不大。自從在冥海感應到南方氣運瞬息攀升,老人立時動身南下,已然三日未曾歇息。適才贈送南宮瓏一份厚禮,又令老人耗費了不少氣機。

    老朽在此間可還有事未了啊。

    唐文鵉抬頭望天。忽見一抹紅衣御劍雲海間,離地百丈,長笑聲連綿不絕從天上傳來。

    老人由衷一笑,如見五百年前春秋風流,儒士高歌,浩氣長存。

    “南宮瓏受了春秋大夢,日後無論開竅入聖俱是水到渠成,再不必借你齊家氣運為己用。老朽與你父親有緣,今日不妨贈你些許餘下氣數,教新春秋有望多一人成聖也不壞。“

    一人一劍越飛越遠,終於淡出老人視野。

    唐文鵉走在長街上,自言自語道:“幸虧老朽沒費神在北幫姓田那丫頭身上。小小年紀便一身妖氣,日後莫是真要作魔門之主不成?當年田家被齊無憶舉家逐出齊地,春秋時人均道是權謀不及,我卻道是心性不如。她與齊柔雪倒有三分相似,和先後兩代春秋都格格不入。“

    “想當年春秋大儒,有人心繫家國,有人縱橫捭闔,有人茍安一方,卻無人為門閥枉讀聖賢書,棄天地正氣如敝屣。“

    老人自嘲一笑,說道:“虧得唐文鵉讀了一輩子書,卻始終拋不開宗族,實在是愧對先賢啊。“

    唐文鵉,原藉四川白帝城。

    齊無歡御劍而行,放肆大笑:“唐門的兔崽子們,都給本殿滾出來!“

    笑聲鳴響天地,天津城內人人得聞。

    南宮瓏兀自痴痴坐在椅上,眼神生疏迷離。

    這一天有人見盡春秋事,卻無人見陳煒悄然走入酒窖,低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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