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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弟，我们先去吃饭。”到了外面，老范对苏福祥说，“吃完饭我们找活干去，晚上不回家了，就睡在那儿。”
“啥？”
苏福祥诧异，他觉得老范说的不靠谱，“哪有那好地方？有钱赚还管过夜。”他不以为然。
说着话的功夫，来到街边一家小酒馆，老范用手一指，“就这儿了，今晚我请客。”他把苏福祥让了进去。
酒馆不大，条件很一般，属于大众化的那种，靠墙两排双人对坐桌，中间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尽头是吧台。
里面已经有两桌人在吃饭，老范跟苏福祥在靠里的一张桌前就坐。立刻，服务生上前提供服务。
老范要了一壶散酒，两样小菜，告诉服务生，酒快喝完时上两大海碗面。
“为什么不在家吃饭？”苏福祥问道，“在这儿有多破费。”
“今天咱哥俩唠点儿男人嗑。”老范酒还没喝已有一分醉意，“整天守着我家那不讲理的老娘们儿，人都快疯了，今天咱哥俩难得聚一聚。来，喝了这一盅。”他把酒盅举到苏福祥面前。
两人一干而进，老范为两个人的酒盅里重新续上酒。
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
原本两人的关系就很融洽，他们俩都是善良的男人，脾气秉性又很相投，在一起发生了很好的化学反应，原先还有些距离，经过一个时期的交往，现在两人可以说是不分彼此的好哥们儿了。
苏福祥对老范说的既能挣钱又管住宿的地方充满好奇，禁不住问道：“你说那管过夜的地方到底是哪？”
老范嘴角掠过一丝诡秘的微笑，故作神秘道：“等一会儿我领你去就知道了。”
老范不愿说，更让苏福祥觉得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既神秘，又有点不靠谱。
“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解决我们俩晚上过夜的问题。”苏福祥迫不及待要说出自己的方案，“你只管找一个干活赚钱的地方就行，我来找晚上过夜的地方。”
“哦，”老范颇为好奇，“你有主意！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
“我发现附近有一座大桥，”苏福祥道，“桥下堆了好多水泥管子。我们多准备点儿铺盖，深圳的冬天不太冷，我们白天打工，夜里钻水泥管子你看怎么样？”
“呵呵，”老范笑道，“哪有那么艰苦？睡一冬天水泥管子，还不睡出病来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没了，别说赚钱了，就是日子都过不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
“睡水泥管子还不如睡我家地板呢。”老范批道，“我就是考虑两家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睡不方便，才想着出去找宿住。找一个管住的地方，白天打工挣钱，晚上就睡在那儿。”
“哪有那么好的地方？”苏福祥反驳道，“打工的地方就宾馆和旅店可以住，住店是要花钱的；当服务员倒不用花钱，但未必天天上夜班，再说当服务员都是妇女们的事儿，谁要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啊？”
“呵呵，”老范又笑了，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一丝诡秘，“我说还有一个地方，白天打工挣钱，夜里不花钱白住，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洗浴中心。”老范终于说出了那个神秘地方。
“洗浴中心是干什么的？”
苏福祥是乡下人，刚进城，不晓得城里时兴的新名词。
“其实就是澡堂子，城里人嘚瑟，澡堂子不叫澡堂子，竟整新名词。”老范解释道，“现在城里的澡堂子可阔气了，不光能洗澡，还有修脚、拔罐、搓澡和按摩什么的……”
“城里人可真会享受！”苏福祥艳羡道，“你是说我们要到澡堂子去打工吗？我们能干啥？”
“修脚是技术活，”老范说，“拔罐和按摩我们也做不来，我看我们就干脆搓澡吧。搓澡不需要什么技术，有把子力气就能干。”
“搓澡就可以晚上住洗浴中心吗？”苏福祥不解，问道。
“当然。”老范答道，“洗浴中心一般通宵营业，是个过夜生活的地方。前半夜顾客不断，后半夜顾客懒得回家，黑灯瞎火的，就睡在洗浴中心了，反正那地方也不缺床位。我们打工的当然也可以睡在那喽。”
“哦，原来这么回事儿，想法倒是不错。”老范的话直接说到苏福祥的心坎里去了，他赞道，“活儿好找吗？要是好找的话，那可真心不错。”
“好找不敢说，”老范道，“不过我看最近新成立了好几家洗浴中心，想必缺人手，我们不如过去问问，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好，真好！”苏福祥赞道，“眼瞅着年关快到了，多挣点钱，让大人孩子过个高兴年。”
“是啊，”老范附和道，“这是我们两家在城里过的第一个年，当然要高高兴兴过喽。”
聊到高兴处，两人端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知道有洗浴中心这个地方的？”
“是我堂兄有一次带我去洗澡，”老范介绍道，“那次他为我买了张套票，洗澡搓澡和按摩一条龙，老舒服了。干我们这种出大力活的，正应该有这样的享受，真是舒坦啊！”
苏福祥晓得老范说的堂兄就是建筑公司的范经理，“范经理人家是老板，当然享受得起喽。”他对老范说。
两人将杯中酒又一干而尽。
“老弟，不瞒你说，”老范接连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我是憋着一口气到城里来的。我堂哥过去比我还穷，就因为比我早到特区几年，现在都快成百万富翁了，凭啥咱就得受穷？”
苏福祥是个刚进城的乡下人，此前很少见到钱，一百万在他脑子里更是没有的概念，他甚至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深圳是个移民城市，”老范继续道，“当地居民没多少。我们算深圳的第一代移民，我们的孩子算第二代。我们没有城市户口，城市不可能完全接纳我们，我们必将长期生活在城市的边缘，待遇是最低的，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孩子不容易入学，生病没有保障。既然从乡下来到城里，我们就不打算回去了。要想在城里站稳脚跟，我们就得比城里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只有在我们的努力下，我们的下一代才能活得富裕一点，活得有尊严一点。”
老范的一番话说得既有高度又有深度，令苏福祥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他觉得老范说的对极了，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是城里遍地是黄金的话，恐怕乡下人都要到城里来了，“城里是好，但要经过艰苦劳动才能致富，尤其对于农民工来说。”
“别看老范没文化，但说出的话挺有水平，见识不浅。”苏福祥心下想，“看来人有没有文化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接触社会，实践出真知，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苏福祥同时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比老范还重，“他只有一个儿子，而我有一儿一女。”他立刻想到了暖儿，“既然收养了，就不能亏待人家。”
他对暖儿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从捡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决心不让她受委屈。
两人聊着聊着，就见外面天色已晚，苏福祥惦记找活干的事儿，催促老范赶紧吃饭。
服务生端来两大海碗面，两人狼吞虎咽吃下，老范埋单，两人走出小酒馆，消失在夜色渐浓的暮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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