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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下午的匆暴雨之后,天空一碧如洗,到了黄昏时便已经云彩绚丽,此时明月高挂在树枝,偶有晚风吹过,吹得人心自在,彻骨清凉。
揽胜院一如往日的平静,灯火跳跃下的桌案前,苏清城左手翻看着书卷,右手提着笔墨,一行行文字似乎跳跃了起来,让其从下午回来到如今竟然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下午同车回来的情景,直到现在他似乎都还能感受到手指尖上的温度。
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苏清城蓦然回过神,看着手边的雪白宣纸,竟然发现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写着相同的三个字——贺翎儿。
琥珀色的瞳孔剧缩,脸上忽然燥热得难受,像是对付洪水猛兽似的,苏清城劈手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从小就受够了父皇多情造成的悲惨童年,所以他绝对不让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嫡庶有别,地位高低,后宫争斗,孩子们要想尽方法要讨好父亲换来宠爱,这样约定俗成的规定让曾经的他足以跌入深渊。
微微低头就能看到挂在腰间的香囊,这个香囊是杜念玉一针一线缝的,里面的香料也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味道清冽,他一直很喜欢。摘下了香囊,放在手心细细瞧着,上面并肩的鸳鸯似乎在冷眼嘲笑着他的多情。
将香囊紧紧地握在了手中,杜念玉是他责任,是他承诺要一生一世不相负的人。他不能继续放任自己对江采苓的情感。眼中浮现坚定的神色,所以从现在开始,除了必要的事情他会断绝其他和江采苓相处的时候。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杜念玉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城,听说你今天浇了雨水,我特意熬了一些鸡汤。”
听到杜念玉的声音,苏清城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有些迷茫,有些心虚,甚至还有些失望,他又在等待着谁呢。
“进来吧。”
伴随着一声“吱”的推门声音,杜念玉拿着一个精致红漆雕花木盒走进了进来,乌黑的青丝盘在脑后,一身浅粉的罗裙衬得面如白玉,即使不施粉黛也盈盈独立。
苏清城合上了书卷,脸上带着笑意,“这几日委屈你了,等我忙完这些事就带着你去府外散散心。”
“清城你知道我来不是因为听这句话。”杜念玉将食盒放在了桌案上,纤纤玉手垫着手帕拿出了里面的砂锅,“我听说过你接替了太子负责大周使臣团,知道你最近很忙,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倒是你,淋了雨也不知道休息,我亲手煲了鸡汤,你喝些去去寒。”
杜念玉的神色一如往日的温柔,眉似远山黛色,潋滟的眸子带着一层蒙蒙雾气,眉眼间的柔情似乎能揉出水来,让人看着就不禁心生怜惜。
青瓷碗中盛入了还冒着热气的鸡汤,醇厚的香味顿时间溢满书房,鸡已经煮的软糯开来,泛着奶白色的油亮亮的鸡汤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上面洒了一点香菜和葱花,配上粒粒晶莹的米饭,更是人间一绝。
浅尝一口,唇齿间满是郁郁香味,喉咙中不禁发出了一声舒畅的赞叹,苏清城感慨道:“念玉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在很多平民家庭中,妇人的御夫之术大多都是厨艺。杜念玉在宫中是皇后身边大宫女自然十指不沾阳春,后来为了栓劳苏清城才后学的厨艺。
眸底闪过一丝安慰,看到地上乱糟糟的纸团,俯身捡了起来,想要归拢在一处。可是当她的手指刚刚捡起纸团,只见苏清城像是被摸了逆鳞一样,瞬间起身,粗暴地夺走了纸团。
杜念玉被苏清城吓到了,自从认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对她如此这般急躁过,所以一时间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动,睁着一双美眸有些委屈有些惊讶地看着苏清城。
苏清城知道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对方,不禁抬手揉了揉额头,一副极为疲惫的样子。将纸团攥在手心中,充满歉意地启唇说道,“抱歉,我刚才有点激动了。”
杜念玉敛眸,脸上并无怨怼神色,轻柔地走到苏清城身后,伸出纤纤细指房间苏清城的额头上,一如往常般轻轻地揉着,谁也没有开口,房间中除了烛火爆破的声音之外,格外地安静。
许久,杜念玉轻柔哀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这是卓文君当初写给司马相如的白头吟其中的一句,下一句就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风吹山涧,带着溪水途径的轻灵,“清城,你要是哪天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和我说,我也不是怨妇泼妇,死皮赖脸定要纠缠着你,你我好聚好散也不算辜负之前的美好。”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
苏清城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洛阳初雪,一个眉眼灵动的少女赶走了那群无赖之人。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将记忆中的少女和杜念玉对上,或许是杜念玉太多柔弱善良,又或许是时间过得太长,足以让一个人改变。
反而是江采苓,与她相处得越久,就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女愈加贴近,就连心动的感觉都一如当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继续为他的滥情找借口,这样只会让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而已。苏清城眉心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念玉就是当初的那个人,只不过在宫中多年,磨去了性子变得温和,并且加上浸泡在寒潭三天三夜身体也变得虚弱不堪。
对,就是这样的。苏清城转身拉住了杜念玉的手,仰着头对杜念玉说道,“念玉,我答应你的就会做到,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苏清城在心中又重新念了一遍,似乎在对自己的内心做一个警告。
杜念玉闻言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但是心中却涌上了千百般情绪。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是喜欢着那个记忆中的女人,而她四年来的陪伴却换不来他的真心,只能换来一句永不相负的承诺。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她,只会承诺她永远对她好,永远不相负。这样的结果是她最初走投无路时想要的,一生的庇护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奢求。可是人心的欲望是不会满足的,她自从对苏清城动心之后,她要的就是真真正正得到苏清城的心。
杜念玉心中一动,她知道苏清城的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孩童时候在楚宫中受到的一切不平之事,所以他才会不同于其他男人三妻四妾的想法,想与一人相守直到白头,生出的孩子只有长幼,没有嫡庶,后院中也不会再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果,她生了苏清城的孩子呢?
杜念玉将手搭在了苏清城的脖颈上,脸埋进了颈窝中,低低说道,“是我不好,不能帮你谋得霸业还总是胡思乱想。可是我真的觉得自从来了南安之后,你我就越来越疏远……成婚已经四个月了,你迟迟没有碰过我。”
之前苏清城怜惜她的身子,并且承诺她在明媒正娶之前不会逾越,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处子之身。然而这四个月来,苏清城也没有碰她,就算是宿在碧云天也只是单纯地二人躺在一张床上而已。
杜念玉在鸡汤中放了一些壮阳补品,本就有着催|情功效,樱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苏清城的耳垂,呵气如兰,声音中带着真切的爱意,“清城,我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
与此同时,昤院中大多人都已经睡下了,显得有些寂静。
房中染着一盏小灯,昏黄地照在房间中,合着香炉中袅袅的青烟别有一番静谧。
江采苓脖子上的伤口起初还不觉得疼痛,可是擦了府医的药之后反而觉得剧烈的疼痛起来,有时候呼吸急了都会抽疼。她懂得医术,也知道这药方并没有害处,问了府医怎么回事,府医也只是说这个药方并无药效猛烈的药,可能是因为脖子的皮肉较其他地方的肌肤增加娇嫩。
止痛散里的药和府医开的药成分有所相克,所以江采苓只能忍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企图专心做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坐在桌案前,脑海中闪过今日顾既明的脆弱模样,那咳出的鲜血像是割破了她的皮肤一样,心中窒息般的抽痛。鼻子渐渐觉得发酸起来,想当初那个风华无双的顾相挥一挥衣袖就能引来无限遐思,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
芝兰玉树,郎艳独绝。
也是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曾经想着只要他肯对自己笑一笑就会觉得满足,可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顾既明如今竟然会因为救她变成了现在这个蒲柳多病的样子。
手洗渐渐握成了拳头,等她查到前世究竟是谁杀了她,她一定要将顾既明所遭受的疼痛千倍万倍地回击在那人身上,让那个人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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