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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大殿,微弱的风声掀不起珠帘帷幔,欷歔中只有浅浅的,压抑的泣声。
朝凤始终保持着以手撑沿的姿势,半垂着眼,泪水如雨幕,一串串滑落脸庞,滴落在华贵云锦宫装上,滚落着湮灭在浅淡的玉兰花纹中。
师心鸾沉默着站在一旁。
这样的打击太沉重,纵使朝凤这般历经沧桑早已心硬如石的人,也忍不住崩溃落泪。可想而知,师心鸾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于她而言,有多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朝凤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没有理会满脸冰冷的泪水,全身无力的靠在床帮上,眼神毫无焦距。
“我早该告诉她真相,早该带她离开的…”
她喃喃说着。
以师挽君的身份入侯府,便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妹妹。大仇未报,她心有不甘。但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怎忍心让心鸾与她一起承担?身世,血仇,都无需让心鸾知晓。她只要知道她好好的,便可安心。
师远臻是一个好父亲,他会帮妹妹择一个好夫婿,让她后半生安枕无忧。
可就在她眼皮底下,出了那样的意外。
陈氏,她早该杀了那个女人!
眼中杀气毕现。
朝凤面如霜雪,恨不得将陈氏从坟茔里挖出来鞭尸。可即便如此,她的妹妹也再回不来了…
心痛如绞…她看向师心鸾,眼神复杂,疼痛,回忆,后悔,悲凉…似泰山般重重压来,她几欲无法喘息。
师心鸾眼睫微垂。
朝凤如何带她离开?以原身那个性子,指不定还得成为朝凤的拖累,而且还得把整个武安侯府都给拉下水。
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潇洒离去。
“心鸾…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朝凤蠕动唇瓣,轻轻问。
师心鸾抿唇,静静道:“她已得偿所愿。”
原身性子柔善,即便最后一刻大约也意识到为人所害,也不曾有过仇恨的念头。许是经年记忆太过沉重,现实的残酷和压力,让她再无法承受。所以在生命最后一刻,她是轻松的,释然的。唯一歉疚的,便是自小疼她爱她的父亲。以及,遗憾未曾将多年深藏内心的痴念道于那人知晓。
她替她活了下来,替她尽孝,替她将满腔痴情倾诉,算是完成了她一生所愿吧。
朝凤默默看着她,半晌低低道:“是了,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嫁给楚央。如今,应该已经含笑九泉了吧。”
她此时才用帕子擦拭脸上干涸的泪痕。
“楚央,也知道你的来历么?”
师心鸾嗯了声。
朝凤眼神再度变得复杂,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披着妹妹的皮囊,身体里却住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魂魄离体不可长久…”
话未说完,她又住了口,眼底飘过淡淡歉疚。
师心鸾心如明镜,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娘娘无需伤怀。我虽不是她,但这具躯壳仍旧与您血脉相连。你们姐妹二人自小分离,重聚也不过短短几年,也隔了一座深宫高墙,您熟悉的,也只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和这副面孔。抱歉,或许这些话对您来说太过残忍。”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与自己至亲之人死别是一种怎样的痛,却在这两年里备受思念之苦。我有很多亲人,他们离我很远很远,不啻于生死的距离。我可以坚持五年,便可回去。但在另一个时空,他们面对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我,却不知等来的,是我的苏醒,还是彻底死亡的消息…有时候,等待,才是最煎熬的。娘娘得知自己的妹妹早已离世,悲痛绝望悔恨崩溃,可以发泄的哭一场。哭完了,您还有自己未做完的事。可我的亲人,他们在等待的这段时间,便已历经生离死别…所以比起我,娘娘您还是很幸运的。至少我站在这里,除了一缕魂魄,便就是您的妹妹。”
朝凤怔怔看着她。
师心鸾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我说这些,并不是同情,亦或者因为感同身受想安慰您。而是因为,我感激。感激曾让我痛恨的命运,它也让我得到了从前未曾想过的一切。我的丈夫,和我的女儿。因为感激,所以珍惜。”
她缓缓抬头,看着朝凤,眼神似大海,能容纳百川。
“娘娘,我理解您的立场您的仇您的恨,所以我不会劝您放弃。但是,这个世上与您血脉相亲的,并不是只有您的妹妹,还有您的孩子。他是您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他身体里流着您的血,他的命,他的肌骨血肉,都源自于您。母子连心,您怎忍心,让她成为您复仇路上的牺牲品?当初您被逼无奈将亲生妹妹送走,心中定是愧疚疼痛,所以才会努力的想要补偿。由此可见,娘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那么,为何不能对自己的孩子仁慈一些呢?或许在您眼里,如今最重要的是报仇,可报完仇以后呢?您要如何面对您的孩子?您能保证将来您不会后悔?您前半生负疚于将亲妹妹抛弃,难道预备后半生也生活在悔恨之中么?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该拿自己亲生骨肉的血做祭品。”
朝凤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
小小的孩子,还不满一岁,五官生得很漂亮,尤其那双眼睛,醒着的时候,咕噜噜的转动,如同黑葡萄,笑起来脸颊两旁还有两个小酒窝。
如今却躺在这里,丝毫不知自己的病症,乃亲生母亲所赐。
朝凤眼眶微涩,手指颤了颤。似触电一般,她立即收回手,转开目光,不再看那孩子。
“你虽不是她,但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与心鸾有缘。”朝凤勉强将满腔情绪压下,轻轻道:“我不会伤你,更不会杀你。你回去告诉楚央,无需策划如何让皇帝下旨重审旧案,我自有办法。”
师心鸾挑了挑眉。
“娘娘要怎么做?”
目光有意无意飘过十皇子。
朝凤望着珍珠垂帘,那些晃动的光,闪烁如二十余年前那个夜晚里举起的刀,森然而冷冽。
“到时候,你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