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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点钟，正是暮醇街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带震动引出的说话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走路声，铲子与锅碰撞的炒菜声，统统钻进明未毛茸茸的小耳朵里，挤得他的脑袋胀胀的，甚至有那么一丝眩晕。
——作为人的时候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难道是我这脑袋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
明未猛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踏上人行道。
眼里满是人的鞋子，球鞋，皮鞋，高跟鞋，拖鞋，站着的，行走的，抬起一只来的，蹬蹬蹬，啪啪啪，看得明未眼花缭乱。
为了不被人踩到，他顺着墙边走。走一段便伸长脖子往四周看。
雨大人会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另一只猫？他又想到时常在黄角树下晃悠的黑猫小雨。
“妈妈看，猫咪。”前方一个小男孩突然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张开怀抱。他赶紧跑了两步从小男孩两腿之间穿过去。
旁边突然卷起一阵风，有人把一碗水撒向墙角，吓得他往边上一躲，毛上还是沾了些水星。
跟着传来咕噜噜的声响，几个小轮子向他飞快驶来，是手推车下面的轮子！往两边躲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地趴倒，身体紧贴地面，手推车从他头上驶了过去。
以前可没发觉暮醇街有这么危险过。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来自周遭的各种挑战。
“汪汪！”从卤肉摊后面突然窜出一条狗，朝他直冲过来。明未心里暗叫不好，撒开腿飞奔，那狗却在后面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被狗追上，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一双手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明未？你已经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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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他的人正是顾山晴，她推开旁边的一道玻璃门，重又将明未放在地上。刚刚追明未的狗被关在了外面。
这是遇邻宠物店。
顾山晴竟然知道他是明未，这么说，她肯定知道若的事情。之前黑猫小雨也出现在宠物店，那应该不会是凑巧。
柜台前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女孩，长发披肩，面目清秀。正是之前在梦里多次见到的女孩——就是她，梦里穿过我的衣服……
她正低头看一本桌上的书，头发悄无声息得滑下来，被她灵巧地往耳后一拨。跟着微微抬头，看了眼进来的明未。
她的眼睛如月光下的山涧，若静若动。
“你是看了连雨留下的纸条才过来的吗？”顾山晴蹲下对明未道。
原来屋里的纸条是一个叫连雨的人留下的——连雨？就是涂菱花刚刚说的雨大人么？
不是，我在找雨大人，碰巧路过这里。明未张嘴讲话，却听到嘴里发出一声猫叫。
——我果然不能以猫的形态讲人话。
“连雨，那个——你之前有没有给明未讲过若的事情？”顾山晴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女孩。
她就是连雨。她跟小雨是什么关系？
女孩摇摇头，合上书站起身。她的个子比顾山晴稍矮一点，也更瘦一点。
“你跟他说吧。我去趟棋牌室。”女孩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便走到了门口，步子轻快，像是飘过去的。
“好的。”顾山晴连忙答应道，目送着连雨出门。
明未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满是谜团，无奈只能开口喵喵叫。
“明未。抱歉，我也不知道当你发现自己变成这样的时候，是怎么想的。”顾山晴看着明未，“不过首先，你要保持冷静，不要慌，深呼吸一口，像这样。”
她挺直了背，深吸一口气。
“连雨本来给你留了一张纸条，叫你醒来后，到宠物店来找我。而且从你的伤势来看，至少应该睡上三四天才会醒过来，所以我们也没去找你。”
顾山晴到刚刚连雨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本来等你是人形态的时候给你讲比较好。但我想现在你的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
顾山晴果然是善解人意的。明未跳到另一张凳子上，站直前腿端正地坐着。
“看来你已经适应这个身体了。”顾山晴笑了笑，笑容却不轻松，“那么从哪儿讲起呢？不如从你之前问我的，‘红色的妖怪’说起吧——”
“那时候向你隐瞒了真相，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没到时候。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法则。”
又是法则。纪荀安和顾山晴都反复提到了法则的事。
顾山晴重新泡上一杯茶，“何为竹精神失常之前看到的红色妖怪，就是狐狸，是他老婆化作的狐狸。何为竹不仅看到了狐狸，而且看到了他老婆变成狐狸的整个过程。你已经化过猫了，应该知道这个过程，不太寻常。”
——可不仅仅是不寻常。明未心道。
“他老婆，你后来大概也见过了，就是现在棋牌室的管事，涂镜桐。她虽然外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她其实是——”顾山晴停下来抿了一小口茶，看上去比明未还紧张，“——若。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名字。”
“涂镜桐就是——狐若。当然，若不只她一个，也不只狐若这一种。但若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化作动物。”
顾山晴的解说与纪荀安比起来，要生硬许多。看来纪荀安之前为了能让明未平稳接受若的秘密，是狠做了一番功课的。
“若隐藏了身份，生活在普通的人类当中，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为了不打破这样的平衡，保护若，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人。我们不能随便将若的存在，透露给普通人。所以我之前向你隐瞒了真相，因为你还不满足条件——”
条件？要满足什么条件？纪荀安之前不就大摇大摆地告诉了他若的秘密？——“我是例外。”他想起纪荀安的话。
“而现在，你具备了知道真相的条件。”顾山晴接着道。
是因为我体内的猫若基因已经觉醒了吗？
“你肯定在想，你都变成猫了，肯定也是若的一员，对不对？”顾山晴道出了明未心中所想，“但是，你不是若。”
——什么？明未大吃一惊。我现在一副黑猫的模样，怎么还不是若？
“若要化人，需要满足一些条件。大多数若，保持人形的条件都比较普通。但有一种若，必须依靠人类的帮助，才能化人。”
“这种若，会与选中的人订下某种约定。约定之后，若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化做人。而被选中的人，则会在天黑时候，化作与若同类的动物。到了日出时分，选中的人恢复人身，而若则重新化作动物。这种若被称为夜循，夜循选中的人叫昼隐。订立约定的过程，我们称之为——月离。”
“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人，叫廉羽，廉洁的廉，羽毛的羽。她便是夜循，而你，是她的昼隐。”
明未脑海里嗡地一声响，真相的书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记忆也排山倒海般涌出来。
原来是小羽，不是小雨——
之前见到的黑猫小羽，和刚刚坐在这儿的廉羽，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哦，不，是同一个若。
难怪自己在被咬了脖子，奄奄一息的时候，小羽朝他跑了过来。之后恍惚又见到一位女孩，穿着他的衣服。仲下弦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昏迷时刻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就是月离的吟诵——山平水高，石静草低，风转林动，云即月离。
自那之后，廉羽在夜里化人，而明未则化作跟她一样的黑猫。
“刚成为昼隐的时候，你可能会有些微小的变化，比如胃口变大，一到晚上就会变困。这些都是正常的。相应的，你的体质会有一定程度的提升，伤病的恢复会变快。这是廉羽选择跟你月离的一个关键原因。”
难怪脖子上的伤口，两三天就痊愈了。所谓关键原因难道是——
“听廉羽讲，仲下弦那晚你在老村，被一只豹若咬了脖子，如果不马上救治，活不过一小时。”顾山晴的表情严肃，“也就是说，你差点死了。”
明未深吸一口气，这么说，当时他的确徘徊在生死边缘。
“月离，能够及时止血，还能帮助伤口愈合。当时没有其他救你的办法，廉羽选择月离，是明智的抉择。”
——所以，是廉羽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已经在阴曹地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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