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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未一早收到顾山晴的“求救”短信。赫老板不在，宠物店门口来了几个大笼子，需要一个男人帮忙搬一搬。
自涂家婚礼的事后，崔玟凯没再到宠物店来过。顾山晴也没提到过他。明未，当然也懒得八卦这件事。
捧起笼子撞开玻璃门，门边多了件之前没有的东西。是一张由铁架撑开的大纸，纸上几乎被黑色的背景占满，除了顶上一弯月亮，底下一汪清水。
“这是什么？”明未好奇问道。
“赫老板收了别人的钱，帮打的广告。”顾山晴正忙着给一个猫砂盆铲屎。
“广告？”明未仔细看这张黑色的纸，顶上的月亮弯弯向下。下面的水光中依稀能看到纵横交错的直线，好像是个围棋棋盘。除此之外，没一个字，“什么的广告？”
“咦？你不知道吗？——哦对，你才刚搬来没多久。这是涂家的仲下弦活动。”
又是涂家。
刚参加完涂子依的婚礼，昨天又在涂菱花的屋里醒过来，明未突然有种涂家无处不在的感觉。
“农历二月廿二、廿三，是仲月的下弦月，简称仲下弦。传说这一天，涂家的某位先辈，在月下发现了一种名茶配方。自那以后，每季的这一天，涂家都会举办一些与茶有关的活动。”
仲月是每季的第二个月。一年有四季，也就有四个仲下弦。传统节日上，满月元宵中秋，晦月除夕新年，下弦月过节的是什么习俗？
顾山晴仿佛看穿了明未心中所想，笑道，“一般人都喜欢月圆之夜，圆圆满满，家庭和睦。涂家人喜欢剑走偏锋。她们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是不完美的。月亮也一样，不是月圆最美，而是月缺最美。所以涂家拜月，拜的都是非满月。”
“在哪儿举办活动？”明未问道。
“棋牌室。”
“棋牌室？你说的是，暮醇街上的那个？”
“对，你已经去过了？”
明未连忙摇头。他想起昨天修钥匙的时候，在暮醇街西面的尽头处，见到和桌球厅挤在一起的小店面。那竟然是涂家开的。不过店面小得很，能举办什么样的活动？
“听早上送广告牌来的涂家姐姐说，这次仲下弦活动规模不小，邀请了围棋大师现场对弈，还会有乐队演出——最重要的一点，可以喝到免费的涂尖！”提到涂尖，顾山晴的眼睛一亮，“哎呀，我这真像是在帮涂家打广告了。”
“涂尖是什么？”明未问道。
“涂尖嘛……”顾山晴指挥明未把笼子放到墙边指定的位置，“你应该已经知道涂酿了吧？涂家人既然在赤尾湾举办婚礼，肯定会用涂酿招待客人了。怎么样，好喝不？”
明未想起涂菱花灌他的三杯酒，苦笑一声，“还行还行。”
“回答这么勉强，明未肯定不是好酒之人。涂酿可是涂家的一绝，都是从几百公里外的涂家老家运过来的。涂尖也是一样，是涂家老家产茶叶的统称，涂家的另一绝。平常去棋牌室喝一壶，可得花不少钱。”
明未想起昨天在涂菱花那里听说过涂馨，加上涂酿、涂尖，涂家的绝活就有三样了。
“还有茶比顾山晴姑娘泡的更好喝吗？”明未打趣道。
“哎呀，明未也会哄女生开心了。”顾山晴笑道，“不是谦虚，我这茶艺，跟涂家的姑娘比，可是班门弄斧了。”
顾山晴说着去洗了个手，到桌边泡红茶。
明未搬完笼子，一看表，离上班还早，喝杯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细细一想，顾山晴倒是知道的不少涂家的事。之前正是她告诉明未，涂家嫁女的习俗，后来又猜到涂家看不上郭晓军。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顾山晴会不会也知道一些？
“问你个事，你知道何为竹吗？”
“何为竹？”顾山晴泡茶的动作稍有停顿，“你说的是月茗村的那个——老何？”
“是的。”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顾山晴的笑容有些生硬。
“我在涂家婚礼上，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他以前结过婚，娶的也是位涂家女子。你听说过他的事吗？”
顾山晴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她端来两杯泡好的茶，一杯放到明未面前，一杯捧在手里，“赫老板在月茗村开店开得早，以前还参加过老何的婚礼，他跟我稍微提到过一些。”
“据说老何年轻时候，也是满腹文采，风度翩翩。他与涂家的一位女子情投意合，就像今天的涂学姐和郭学长一样，冲破重重阻挠，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惜现在——”顾山晴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的也不太多。”顾山晴的回答犹犹豫豫，“听说涂家条件太好，何为竹又是个不服软的性子，结婚后，身上的压力倍增。外加婚后四五年，两人没有生出小孩，医生说是男方的问题，何为竹更加焦虑。邻里间说他和老婆经常吵架，甚至还有他家暴的传闻。”
顾山晴说到这儿，便没往下讲了。
明未接着道，“我听说，他老婆后来还是怀上了小孩，但何为竹一直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直到有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是他发疯的原因。”
“嗯。”顾山晴点点头，“那天晚上，何为竹忍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质问还在病床上休养的老婆，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然后，两人吵了起来，据说还动上了手——”
“然后呢？”
“然后呀……然后……”
顾山晴平时讲话可没有如此吞吞吐吐，明未的好奇心愈发地重。
“我听说，何为竹疯的时候，嘴里念叨‘红妖怪’。”明未从手机上找到赤狐的照片，举到顾山晴眼前，“我给老何看了这个，他的反应很强烈。”
“啊？”顾山晴拿着杯子的手一抖，茶水从杯里溢了出来，烫到了手。她惊叫一声。明未连忙去玻璃隔间接了盆凉水，把顾山晴的手按进水里。
“没事没事。谢谢。”顾山晴的气息稍稍平缓下来，“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明未看着她的眼睛。顾山晴不太会撒谎，此刻她的眼神闪烁，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不过她刚烫伤手，明未没再往下问。
-
因为前段时间的请假，明未的工作落下不少，这几天晚上都得加班。骑车回到暮醇街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到街边点了碗炒面。
“加两个蛋。”明未看着摊主把鸡蛋丢下油锅，撒上姜蒜，锅里顿时翻出一阵诱人的香味。
他朝左右看看，想再找点别的小吃祭祭嘴。工作越累越想吃东西，心情越烦越想香嘴巴。
“小姑娘，拿好了。”
麻辣烫的摊前，有个熟悉的小影子，背了个小书包，头上扎着俩小辫——是涂霏霏。
她手拿装了麻辣烫的碗袋，避开路人，小心翼翼地往街的西面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处，人影嗖的一下不见了。
明未愣了一下。他想起那里的棋牌室是涂家人开的，涂霏霏说不定是进到棋牌室去找妈妈了。
吃完炒面，明未好奇地走到暮醇街尽头，锁匠已经不在巷道里了。桌球厅占了很大一块店面，把棋牌室的门挤到了边上。
他朝那道门里看，后面是一条几米长的走廊，白色墙壁，瓷砖地板，没什么特别。尽头处有一扇木头门，开了一条缝，像是在召唤他进去。
他锁好自行车，走进廊里。
推开那扇木头门，是另一段走廊，不过装修发生了质的变化。脚下是木制地板，两侧每隔一段便有雕花窗格，透过窗格能看到走廊外种的竹子，植物的清香飘进廊里。顶上是木制的三角屋顶，横梁上修饰了彩绘，往下连着两根实木的半圆柱。
顺着这道走廊拐了几道弯，尽头处有一扇厚重的红漆木门，上面装饰了山水格纹。明未推门而入，后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大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粗壮的红色圆柱木头，圆柱间有木桌，也有往上的雕花楼梯。他顺着圆柱抬头看，不禁惊讶得长大了嘴。大厅空间很高，从下到上，交错分布了许多木制的平台。这些平台高度不一，排列也不整齐，却并不显得凌乱。平台攀在不同的圆柱上，雕花栏杆的楼梯和走廊将他们连接起来，在半空中织成了一道绛红色的木头网络。
大厅正中央有一片白色的光亮。明未绕过圆柱走上前，光亮下是一个呈八边形的小池子，池水清澈，环绕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搁了一张正方形的石桌。石桌上刻着横横竖竖的直线，像是围棋的棋盘，两侧各有一张圆柱石凳，唯独缺了对弈的人。走到石桌的位置抬头往上看，半空中错落的木头平台纷纷让路，一道白光从大厅顶上射下来，落在石桌上，宛如一块白玉。
明未顺着圆柱旁的木梯拾阶而上，半空中的平台大多只有三四见方大小，有的被雕花窗格的木墙遮挡，有的隔着山水屏风，也有的没有任何屏障。每个平台中央都放了一两张桌子，大小不一，或圆或方。一张圆桌前围坐了一圈人，手里举着纸牌，正激烈地交谈。也有四方桌上，四人各坐一方不说话，只有麻将磕磕碰碰的声音。还有人是在下棋，两边围了一些观众指指点点。才路过几个平台，就见到了不同的牌种，从围棋、象棋，到扑克、麻将，再到三国杀、桌游。甚至还有飞行棋。走廊和楼梯上偶尔会有旗袍女子路过，手里捧着茶壶，或是小吃点心。平台间徘徊着二胡悠扬的旋律，人声倒不显得很嘈杂。
明未走到靠近中央的平台，扶着栏杆往下看，围棋石桌静静地卧在水池中，像是在等候两位绝世的棋手。他想起白天在宠物店见到的海报，正是抬头天上月，低头井中水。
大厅四周的石头墙壁上有雕花窗格，有山水名画，也有木框灯笼，唯独没有真正的窗户。顶上的红漆横梁后面，也是封闭的天花板。明未记得从暮醇街上看，周围没有任何仿古建筑，想来整个棋牌大厅都被包裹在一栋普通的小楼里，楼的外墙成了它的伪装。
-
明未在一张桌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伛偻着背，手上握了几张扑克，目光紧盯桌上的牌。正是之前给他修过钥匙的锁匠。
“王炸！哈哈哈，老丁，你又输了。叫你不要轻易抢地主。”桌上另一个人冲锁匠笑道。原来这位锁匠叫老丁。
“哼，这轮手气不好。”老丁涨红了脸，从身下掏出几张纸片，分别丢给另两人。
“刚刚有三炸呢，你这差两张。”
“哎，下轮给你下轮给你。你先记着。”
“老丁，你老这样可不行，你知道现在欠我多少了吗？我这本上可记得清清楚楚。”
“哎呀，不就是几十块钱的事儿嘛。快洗牌快洗牌。”
“哟，口气倒不小。我听人说，你从唐老大那里借了不少钱。唐老大手下的那些人，最近都在找你哪。”
另一个人也插上话来，“听说你最近把锁摊都藏到巷道里了，是不是在躲唐老大的人哪？”
“谁躲谁，我才不怕他。外面风大，我稍微往里面挪了点儿。”老丁辩解道。他把身体往前探，压低了声音，“实话跟你们说，我马上就要发财了，发大财。到时候，欠你们的钱，双倍奉还。”
“真的假的。你个修锁的，哪来什么钱。”
“你们尽管不信好了，就是这周，你们瞧着，就是这两天，到时候你们可别眼红。这两天以后，我就不陪你们在这破地方玩了。我要去澳门打牌，去拉斯维加斯斗地主。”
“你不会是想趁仲下弦赌一把大的吧？”
“仲下弦算什么。”老丁嗤了一声，“也就够我热热身。”
“那好，我出一千，压白棋胜。连今天的一起算。”
“哼，才一千，我赌五千黑棋胜，敢不敢赌？”老丁一拍桌子。
“好，五千，”那人也一拍桌子，“咱说话算话，到时候你可别怯场。”
楼下突然一阵喧闹，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老丁伸长脖子，在半空中愣了半响。
“不玩了，这局不玩了。”老丁把牌往桌上一丢，起身离开凳子。
“哎哎，中途弃牌要算输的。”
老丁也不搭话，猫了腰匆匆往楼梯口走。明未正好挡在老丁的行走路线上，想着靠边让一让。谁料老丁突然滑出一脚，与他擦身而过。这几步踩得无声无息，宛如鬼魅。明未跟着转身，老丁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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