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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流云清乐作罢，又换上两排红纱绯绯的舞娘。他们妖娆扭动，媚眼如丝，似有数不清的风情，弄不完的美姿。只是……
我扫过身边众人，头一歪，差点摔下座来。
风裂坐得笔直，虽然望着一池美女，可那样的目光如炬，那样的嘴角紧抿，却好像在检阅一批新到的杀手，寒气逼人。
他身后如影随行的小尾巴，又杵成了一根百年难倒的梅花桩，瞪着一双眼，一眨不眨怒视着池中露出大片洁白肌肤的女子，眼神都能化成飞刀，刀刀直刺那一堆漂亮的靶子。
风裂也算是这场接风宴的主客，苍冥城此刻身份最高的人物，他和他的贴身侍卫都摆着这一副欣赏歌舞的样子，身旁那些陪笑的手下自然呈现出了全套的杀手样式，我眼瞧着平时三句话离不开女人的那些个城中弟子，一条线的刚烈站姿，可两眼却是迷离沉醉，又极度隐忍，几乎要憋疯了。
不由嗤然而笑，递到嘴边的酒洒出了一些，以指揩去，顺水般向着上座的闻人傲看去。一时目光交接，想到了午后那一翻大胆作为，慌乱收回了心神。
心里一顿猛捶，不耻自己后到的胆怯。重整旗鼓，不躲不避地再看过去，他依旧和刚才一样看着我，一瞬不瞬。我才恍然，原来他已神游天外，不知思在何处。
一仰而尽连干了三杯水酒，只觉血涌上脑，嗡嗡作响。我尤不死心地倒了第四杯，像占足了便宜的市井小民那样满足。
未央岛的内院不得饮酒，防的就是酒后乱性，出现私通侍妾之事。可这东西却在某段时间内成了我唯一的救赎。于是就在几个月之内重复着偷酒，酒醉，领罚挨打，继续偷酒，酒醉，继续挨打的笑料。
伤痕累累，醉不知年，那便是叶玄衣的情窦初开。
我如雾中看花般望着东风沉醉的飘渺，那一排排舞姬满含□□和期盼的勾唇媚笑付诸东流，风裂与他们，不过是冰墙一面，而那个闻人岛主，恐怕只是一座最豪华的坟墓。
举杯，闻着辛烈的美酒，好似已感觉到了它入喉的那种滋味。我轻一抬，却在下一刻掉落在了桌上，湿了大片台面。
杯盘相撞的声音不足以盖过乐曲喧嚣，大部分人并没有注意。相近一些的护卫，只当我不小心，扫过一眼，又转向了美人。
阻我享受的是一颗配菜的红豆，正打在我的姆指。我抬头，透过影影重重的艳色，见着已变化了脸色的闻人傲，相当不满的闻人傲。
直视着他的不满，手中动作不停的扶起酒杯，斟了满满的第四杯，而后挑衅的一饮而进，也不管喉间是多么撕裂般的疼痛。
我无声的在告诉他，我是他用美酒招待的贵客，不再是那个沾酒就要被拖出去打一顿的下人了。
闻人看见了我的动作一愣，接而就笑了，似无所谓，又似在嘲讽我稚嫩的挑衅。
他不紧不慢的拍了两下手，座下还在起舞的女子即刻停下跪倒。而后起身朝着风裂与我拜了三拜，极有秩序的退下。
闻人举着一杯酒，懒洋洋倚在座上，朝着风裂笑道：“薄酒一杯，先敬苍冥城左使。”
风裂动也不动，身后的风炽却如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一个眼刀直甩到了我的跟前。头疼万分，林冷怎么就派了这么二位，哪怕遣来的是思桥，也不知要好上多少。
我迎着眼刀起身，突袭的眩晕叫人不得不扶了一下椅子，用力忽略清晰而起的醉意，我恭敬地举起自己的酒杯，客套的说道：“多谢岛主美意，只是左使大人从不饮酒，就由在下代劳可好。”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喝了，再补上一句，“在下先干为敬，以表诚心。”
闻人眸色深沉，却未为难于我，很爽快的饮罢。又言：“你……苍冥城主的来函本主已阅，他于本岛的修好之意，我亦心欢。为表未央岛之诚，以后但凡苍冥城的船只，在我未央主的水运上，一律免去三成漕银，也不得有所为难。”
此言一出，惹来苍冥城众一阵低呼。这样的便宜，真真是占大发了。莫说苍冥以往的几位城主，就是江湖上那些高门大派，也从未有过如此待遇。
闻人傲看样子很满意我们的惊叹，幽幽的浅笑道：“此无戏言，今日所应之事当会拟书，左使回程之时带予你家城主便是。”
此时风裂再难维持他那不动如来的姿态，欣然起身，微微颔首，“多谢岛主。”
闻人虚伪的再完美不过，将脱俗极乐的世外风范表现淋漓，“今夜原本是为左使尽欢，可这些歌舞美人看来并未得到左使的垂青，是他之不幸。夜渐深，风露重。左使不防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必再厚宴款待。”
这番话当然说到了风裂的心坎，若不是碍于面子，我估计他早就转身跑路了。茫然的望了一眼闻人颇有深意的笑容，我只觉得哪里，似乎很不对。可惜酒劲上了头，一想东西就乱成了麻球。
摇摇晃晃想离开椅子，正要代风裂谢过告退，怎料腿弯处突然一阵酸麻，心倒不好又中了暗算，‘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片刻鸦雀无声，等闻人傲‘噗嗤’一声笑过，众人哄堂大笑。我头疼，腿疼，哪里还管面子的问题，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开口，喉咙疼的都发不出声来。
上面是闻人强忍笑意的声音：“看来玄衣醉的可不轻……左使无需担心，不妨先回去休息。留他醒醒酒也好，重回故土，想必太高兴了。”
闻人傲这番说辞，即使我再醉也能缓过神来。毫无顾忌的向众人阐明了我与未央岛的关系，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我这边呆呆傻傻被闻人底下的侍从两边架起，风裂那一行已经走的干干净净。简直欲哭无泪，对着那人，大声呼救恐也不能换他回眸。
我垂着头，漠然地被人拖着跟随闻人傲，又回到了长夜阁。侍从一到此处，就变得瑟缩起来，呼吸短促，几乎屏着气，替我摘了鞋袜，恭敬的关上了门。
仰面躺倒在温润的翡翠上不想动，毫无畏惧地看着闻人眯起的双眼，眸光冷洌。
“你又喝醉了。”
闻人说的很淡，仿若相交已久的老友，语气带着关怀。
如何说又，大概是我在怀念那段酒醉加痛殴的痛苦时，他也在怀念那时我痛苦之下给他带去的欢娱吧。
“我没醉……”
恍惚的闭眼，过去那些人和事，早已破旧不堪。老岛主，阿娘，那个女人，统统都不在了。辗转多年，只剩下我们二人，原本该是他左右臂膀的我，却成了这般光景。
他一把将我拽起，拖行了几步。
“你需要醒醒酒了。”
醒酒，在我的字眼中就等于一顿板子，有时是沾了盐水的鞭子，这完全取决于闻人的心情。
可是……现在……本能的发憷后，既而痞笑：“也许我是醉了，可如今，再无人可叫我醒酒。”推了他一把，笑声渐大，“至少，不用麻烦岛主。”
闻人拽着我，一点点握紧。
“……真叫人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叶玄衣么？”
我眨了眨眼，明知他看不到，却还是想笑开：“这样不好么？也许，这才是本性呢。”
一句半醉不醒的话，叫闻人傲沉默了半晌。他慢慢低头，盯着我瞧。
有这功夫，我的微薄酒劲正慢慢缓过。只是被他这么个看法，心里不免烦躁。半闭着眼，于是决定装醉到底。
怎料闻人像是比我更醉，发疯似的竟然伸手半环过我的腰，腾空抱起。眼瞧着离那张闻人傲寻欢的专用台子越来越近，我再也无法控制得僵硬起来，一点点脑羞成怒。
被人横抱的姿势很难发力，逞论闻人傲早有准备的用力扣住。我毫无办法地双眼一黑，被掼在了精美雅致的绣花被面上。
脑中顿炸,别说装醉，就是糊涂也装不下去了。七手八脚爬了起来，扒着边缘就翻身，跌落在坚硬厚实的地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怎么，不装了？”
闻人一副看猴戏的惬意。
面对他的轻慢，原先腾空而起的怒火倒是灭了个干净。他带我来此，大约是因为下午之事失了面子，如今要连本带利讨回。我心中计较，与其被挑起怒火，不论是走火入魔还是放手一搏都没好处。倒不如，将他激怒，真真切切挨上苦头直接昏死，或是等他叫我‘滚’便罢。
撑着身子半侧，隐笑着轻轻吐了个字。
闻人傲表情未变，只眼中的残忍却娇嫩欲滴。
“脏？”
“曾经千方百计想要爬上这张床的你，会嫌它脏？”
早已等候的说辞正欲脱口而出，闻人傲却恰在此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想做什么，激怒我，然后让我出手伤你？还是想要我大声叫你滚出去？”
“叶玄衣。你凭什么以为，在你背叛了未央岛后，还能如此耀武扬威的来我面前放肆？苍冥城主的贴身侍卫？多可笑的头衔。那个男人，宁可选了一个哑巴似的杀人工具做他的左使，也不肯分一丁点的实权给他的恩人么。”
嘲讽的意味更浓，浓得像抹不开的墨团，那样的漆黑一片。
“三成的漕银，换一个叛徒。这笔生意是不是很划算？想必那个男人在梦中也会笑醒。可惜一个未央岛的阶下囚，当真能享受得到我未央主的恩赐么？”
“闻人傲……”我的声音颤抖不止。
林冷诚然的脸恍若出现，瞬间狰狞无比。
不可否认，我动摇了……且恐慌。
林冷为什么要我陪伴风裂来到这里？即使我对未央岛的一切都熟悉，那又有什么用处……如此拙劣的借口，我信了，只因为他的企盼，他的希望。
修好，修好，要重修两主之好，有什么比亲手将挑起事端叛徒送回来得更好。
以风裂那人的冷脸冷性子，一路上绝对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不是么？
我睁大了双眼，却好像被抽空了力气般软弱无力，只能眼看着闻人傲慢慢俯身，双手放上了我的衣领，捏住，然后用力。
在他笑容投下的阴霾中，金丝绣作的蝙蝠断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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