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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总督看着眼前的老友，思绪万千，前掌玺大臣佛劳洛斯比他大六岁，都是先王……不，现在应该是先先王了，他们都是这位老国王的侍从，佛劳洛斯负责文书，他负责为国王捧剑，直到卫国战争爆发，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投身战场，其后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听到政变的消息，艾略特总督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位老朋友，他是老国王的心腹，篡位者是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今天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艾略特总督的欣喜是不可掩盖的，然而这位老朋友给他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良久，还是佛劳洛斯先开了口：“阿尔，我不想解释太多，其实从我的内心出发，我也不希望你去危险的地方，不过这份遗诏，我以先王和我父亲的名义起誓，确实是真的。”
艾略特总督表情木然，声音有些嘶哑：“给我讲讲那天的事情。”
佛劳洛斯长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是六月份的第二个周末，我本来想去金梅尔家看看我女儿和女婿，宫里突然来了使者，让我立刻去陛下身边，我以为是陛下的病情有变，你知道的，他一直有很严重的肺病，我就赶紧进了宫，没想到那天陛下相当健康，我见到陛下的时候，他正在吃一份肉排，就是咱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肥美多汁的一大块，这对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家来说，可不容易；”
“我看到陛下状态很好，也很高兴，就上前去给他问好，这个时候陛下说‘卡斯帕尔啊，我突然觉得，你跟你父亲不太像啊’，我就问陛下为何这么说，陛下说，我的父亲一生都忠于陛下，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不会退缩，你也能猜到，我听到陛下这么说，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我从六岁开始就跟在陛下身边了，只要陛下一句话，我随时可以去死，这个时候陛下又说了，卡斯帕尔啊，那就让我亲眼见证一下吧；”
“然后陛下就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我，然后口述了这份诏书，由我书写，盖印后交给了我，我在写诏书的过程中就明白了诏书的内容有多么可怕，但是忠诚压倒了一切，我写完了，并且向陛下发誓将诏书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我出来的时候，听到陛下命令召唤副侍卫长和外交大臣，还有雷昂王子的老师马克·基维斯先生，当天下午就传来了国王陛下病重身亡的消息，而三位被他召见的大臣因为悲痛过度，也一起随陛下去了，我本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入宫，可是侍卫大臣隆吉埃带了一队人包围了我的府邸，想要抓捕我，我立刻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艾略特捂住了脸，隆吉埃是雷昂王子的铁杆支持者，如果说老国王的突然病逝可以解释为天命，那么三位大臣的暴死和对佛劳洛斯的抓捕就显然是欲盖弥彰了，原来雷昂王子才是篡位者，老国王本来就要传王位给腓特烈。
“还好这个时候罗布里顿那个老家伙及时赶到，保护我出了城，可是路上我就得到消息，雷昂王子控制了金梅尔家，我那可怜的女儿啊，我明白这是他在要挟我，我本该忠心不二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这个时候我犹豫了，我开始说服自己，如果我真的把遗诏送给腓特烈王子，他一定会起兵反叛，到时候就会爆发内战，生灵涂炭，我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做出了我这一生最后悔的选择……”
老人终于情不自禁，哭了起来，艾略特总督完全没有料到真实情形竟然是这么颠覆自己的认知，之前对腓特烈的愤恨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该恨雷昂王子吗，一时间转变不过来思想啊。
“雷昂王子是长子，陛下为何突然决定要让腓特烈即位呢？”艾略特总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佛劳洛斯的哭泣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别人，抖抖索索地崩出了一句话：“先王后，在潘西怀的孕，我们都被骗了三十年！”
艾略特总督惊得站起身来，他那张巨大的座椅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然巨响。
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还远大于上一条，一瞬间，王家的形象在他的脑中出现了幻灭崩坏的裂纹。
先王后是个潘西人，不过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当然森特兰人也不算非常看重这个，当年老国王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在跟潘西小规模地打仗，在边境上遇到了先王后，就疯狂地爱上了她，最后先王后跟着老国王回到了米林雅斯特，成为了红石城堡的女主人，第二年就产下了雷昂王子，那已经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人传闻王后在潘西的时候有个情人，可是老国王一笑置之，后来王后因病早死，这种事情就更没有人提起了。
艾略特总督极力平复自己那颗将要跳出来的心脏，最近一段时间，他在情绪波动的时候经常觉得头部充血，心跳加剧，医生已经多次警告他不要再过度疲劳，否则有中风的危险。
“陛下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又是如何确认的？”
他多年在北地执政，经历过很多阴谋和斗争，稍微冷静之后他首先关注了其中的一些细节。
“是先王后的侍女，雷昂王子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杀了那个老太婆，但是被她跑掉了，雷昂王子就杀了她的儿子，没过几天，她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了陛下，我给陛下拟诏那天，陛下跟我讲了这件事情，还让我跟你讲，因为咱俩都是这件事情的见证人，先王后，是我们一起接回来的。”
那个时候，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对美丽的王后像姐姐一样敬慕，这之后这种感情也一度转移到了雷昂王子身上，而继王后和她的两个儿子从来没有得到过两位重臣如此的敬意。
只是雷昂王子年纪见长之后，实在是让两位老臣失望，他跟两位老臣一点都不亲近，甚至策划了数次阴谋，想要除掉艾略特，因为他在北地没有满足雷昂王子私下里索取巨额财富的要求。
这位王子性喜渔色，一直没有成婚，因为国内身份显要的贵族没有几个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他也不愿意接受一个平民或是下等贵族家的女孩。
即便如此，老国王也没有减少过对他的宠溺，他派了自己最尊崇的哲学家马克·基维斯去教导王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事业，至少能做个守成之君。
雷昂王子二十岁左右的时候，老国王的病情就很严重了，实际上最近十年，很多政令都是出自雷昂王子，其中就包括了贬斥他的异母弟弟腓特烈去北地看管山林，以及对北方四省的歧视和压榨，与此同时，与潘西的来往迅速密切了起来，尤其是在堪称潘西命脉的造船业上的支持，潘西本身的气候，并不适宜用来制造大船的上好树木生长，而在雷昂王子的主持下，森特兰的伐木工人们，用自己的血汗，为潘西弥补了这块短板。
一些陈年往事的碎片，被艾略特总督串连了起来，他默默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了上去，屋子里回复了让人难受的寂静。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为他们破了局，克兰索走了进来，向两位重臣行了礼，然后轻声对艾略特总督报告：“肖弗雷将军回来了，正在外面侯见。”
艾略特总督略微振奋了起来，这算是今天的一个好消息，他回来的还算是时候，自己正需要他。
兰迪利·肖弗雷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办公室，对艾略特总督敬了个礼，而对佛劳洛斯视而不见，艾略特也没有见怪，他应该不认识这位重臣，因为他没有去过王都，而作为一个军人，他也不需要对不知道身份的人假以辞色，只要向自己的上级汇报即可。
“大人，我不知道您正在面见客人，是不是合适的时候我再过来？”
“不，不用，这位是……算了，你只要知道他是我的老朋友就够了。”艾略特总督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感从体内涌出，他不太想多说之前的事情了。
“其实你回来得正好，我本来也准备让人去召唤你，之前你正在做的那个事情，就不用汇报了，现在情况有变，我可能很快，就会回到米林雅斯特去。”
兰迪利露出惊讶的神情：“您说什么大人？你要回去？”
“没错，是真的回去，不是打回去。”
“那请务必允许我和第二师随行！”
艾略特欣慰地笑了笑：“孩子，别那么紧张，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腓特烈王子不是敌人，当然，这还需要我回到王都去做一个确认，不过不管怎么说，此行的安全是不用担心的，我走了，你就一定要留下，否则，很多事务就要陷入停摆的困境了。”
兰迪利犹豫着：“可是，您这样说我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再说，将士们也不会放心您孤身回到王都去啊。”
“罗兰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相信你的素质，你的能力，能在我回去的这段时间，帮我代管好这座总督府，至于将士们的情绪，哈哈，就要你来操心啦。”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在艾略特总督瘦削的脸上，他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岁，皱纹都显得清晰可见了。
兰迪利瞪了一眼佛劳洛斯，挺直身体，向艾略特敬了一个礼表示服从。
艾略特总督第二天上午，就召集了所有在雷利雅斯特的政务官和军务官，在一个只有半小时长短的会议上，他首先给大家定下了基调，就是自保，他这次去王都，谈不上吉凶，但是作为老国王的忠臣，他必须回去，为这件事情做个见证，而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北方四省的自我定位，仍然是不分裂，不独立，不妥协，保持一个自治的状态，虽然仍然向中央政权纳税和供应一些物资。
鉴于这次副官罗马尼·克兰索也必须与他同行，所以所有的政务，全部都移交给全权代理总督，兰迪利·肖弗雷中将，他将担任四省联合布政官，行军总督，总揽北地的军政大权，在场的军政两界官员对此的反应十分统一，就是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兰迪利一直以来就是总督的忠犬，而且能力极强，声望也很不错，尤其是在平民和军队中得到广泛的支持。
当天下午，一队五百人的骑兵，就护送着艾略特总督的四轮马车，踏上了往米林雅斯特的归途。
兰迪利·肖弗雷将军抚摸着那张巨大的办公桌，这张桌子还是他第一次海战打了胜仗，用自己夺占的敌舰主装甲板，制成的礼物，他还记得那天艾略特总督乐得合不拢嘴，喝了两大杯斯福尔加黑葡萄酒，醉得人事不省。
那个自己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上校，那个每天都要严厉敦促自己的老师，那个勤勉苦劳的总督，终于暂时离开了自己。
“怎么，一朝权在手，却感觉无所适从了吗？”梅蒂丝少校按两人的习惯，泡好了红茶端了进来。
兰迪利用鼻孔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怎么样，各个部门的运转都还顺利么？”
梅蒂丝将他的那杯红茶放在了他面前，自己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嗅了嗅香味。
“一切顺利，就跟总督还在的时候一样，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价值根本就没那么高，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你这个总督，所有人也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就省心喽，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做政务官的时候，哦，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几乎所有会摇笔杆子的混蛋都在跟我作对，什么故意记错数字的，文件打乱了顺序的，专挑疑难繁杂的事情推给我的，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兰迪利坐在了那张久违的椅子上，开始享用自己的那杯茶。
“那后来呢，你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杀了吗？”
“你是傻瓜吗……我当然是把事情全搞定了，顺便还借机修理了几个，哦，当然是行政上的那种修理，就是让他们滚蛋，从那以后，这帮混蛋就知道我的厉害了，然后我再给他们足够的好处，拉拢一批，排挤一批，再掺点我的人，现在他们至少应该没人敢跟我作对了吧。”
梅蒂丝看着他那副故意做出的志得意满的神气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赶紧放下茶杯，伸手掩住了嘴。
兰迪利看着她的脸，有些呆住了，过了一会，突然很真诚地说了一句：“梅蒂丝，你好漂亮。”
梅蒂丝少校收起了笑容，带着戏谑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得到权力的第一天你就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吗？要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介意，或者说，我求之不得呢。”
“啊，哈哈，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兰迪利转过了头，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加上把光秃秃的白杨树枝吹得东摇西摆的劲风，搞不好今年的第一场降雪今夜就会到来。
梅蒂丝叹了口气，两个人共事了五年，这个男人明明很喜欢自己，自己也不讨厌他，可是他那可怕的自控能力每次都能成功生效，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军官，是不是就不会被他如此防备了，梅蒂丝偶尔也会这么想，然后很快又强迫自己放弃这种想法，她的责任在她出生的时候就担在了她的肩头，为了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人，她必须坚持下去。
她试过勾引兰迪利，不过可能是她本身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两人的对话最后总会转变成抬杠或者冷嘲热讽，然后她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反正他已经答应同自己合作，为自己达到目的，条件只是等待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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