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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二十四”。
园区的铁门上挂着一个掉漆的白色大牌子，写着四个大字，白底黑字，异常醒目。
这是一个编号。
穆婆婆说是乡镇的数字，北二十四镇或者被二十四乡的意思，白色穹庐之下生活的人们都是城里人，而他们都是乡下人，不习惯白色樊笼约束的人们逃离城市，聚居于此。
鲍德温说是牢狱的编号，情节较轻的罪犯，例如小偷小摸，赌光家产的破落户，贪污犯甚至试图谋逆政府的政治犯，也包括不想被圈在苍白的护栏里，向往自由生活的不安分的投机分子，都会被驱逐到此地。
李约翰的说是个大池子，供太空军的军官们捕鱼消遣的地方，这个说法一如既往的生趣，贴切，符合现状，却明摆着不着调。
不管是谁，都没说它是个好地方，但仍旧有上千人，把它当做家。
李约翰、穆婆婆、鲍德温以及不是出生在这里却在这里长大的路远和土生土长的土著杜松杜鹃兄妹，呼兰呼楠姐弟，还有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大人和小孩。
这里没有政府机构，没有官员，政府不承担管理责任，也没有税收，人们也不为政府效力，也不承担参军服兵役的义务或者说不愿意成为战争的炮灰。大多数情况下彼此相安无事，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挑衅太空军就会招致武装到牙齿的陆战队进入园区扫荡，搜刮各种危险武器，刀枪弓弩甚至各种的金属。
也有和平的表示，每年八月份都会有太空军的巡视官前来征兵，这是自愿行为，军官也不与园区的人们接触，他们把巡逻机停在大门正面从日出到日落，少数耐不住贫穷和饥饿的孩子会主动走出去，为了一把铜星和几袋粮食，去年最多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前年有瞎眼老李的侄女——她的母亲身患急症需要特效药但她们没有钱，但更多的孩子拒绝登上巡逻机。
二十四是一个编号，在之前至少有二十三个，后面还有多少，不知道，他们的视线看不到，靠两条腿又走不了那么远，再说也没有路，园区周围还有人们用双脚走出来的小路，曲折、粗糙、狭窄而且只有不远的距离，进入森林就被树木和草丛吞噬了。
几十年前这片地方叫做八达岭森林公园，和平盛世花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通衢大道都大部分被自然的力量损毁看不出痕迹，剩余的都毁于炸弹，传说中每逢假日连绵几十公里的交通大堵塞都变成了大块的断层和直径几十米的大坑，是炸弹的杰作，不用说，大家都猜的出来是太空军干的好事。
所以这里的人们要生存下去，需要抗争饥饿，抗争疾病，抗争太空军。
路远不是出生在这里的本地孩子，但记事情却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时候他还小，跟穆婆婆刚刚迁居这里，模糊的记忆里，小时候没有这么穷，到后来越过越穷，开始他归咎于自己越长越大，随着身体发育食量增大越吃越多，把穆婆婆给吃穷了，后来才逐渐明白是人为因素导致生存条件逐渐恶化，罪魁祸首就是太空军。
“他们就想把孩子们困在这里，逼迫他们投降，或者俘虏他们。”李约翰说。
黑色的“北二十四”下面是一个大铁门，但为了防范野兽平时只有一道小门开着，体态臃肿的路远刚好能够挤进去。
他真是走过来的，两公里，没跑一步。
带上鲍德温的斗笠，穿上肥大的外套，为了撑起那件外套，小狼和半只野鸡都挂在胸前，胳膊大腿甚至塞进不少茅草。“就这样回去，肯定不会引起怀疑。”
“从上往下看，都是猪在直立行走，看不出是否是同一头猪。”李约翰道。虽然胖子表达抗议，要索回衣服，但路远坚持，李约翰同意，“记住昂首挺胸，走路姿势要自然，还有千万不要抬头看天。”他叮嘱道。
于是路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果然“大摇大摆”，不是说神奇劲儿，而是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多于的累赘又挂在不合适的地方，走路不稳，左摇右摆，前摇后摆。
但他迈进了小门，踏过了那条安全线，冷汗和热汗一起，汗流浃背。
一群人围在门口，很多人是昨晚知道了他跟李约翰没有归来，替他们担心才围在门口的。
路远摘掉斗笠，脱掉胖子的肥袍子，冲大家挥手喊道：“叔叔婶婶们我回来了，大家请回吧，我和李约翰都一根头发也没少，谢谢大家关心，都请回吧。”
人群喧嚣中散开，有老人说：“回来就好“，有老太太催他，“赶快回家去，穆婆婆快担心死了。”有小孩子对路远说，“太吓人，下次不要睡在外边。”
路远一一感谢大家的关心，人群里挤出一只红色杜鹃欢快地叫着，“布谷，布谷。”她一只手塞一个小烤饼在路远嘴里。
烤饼事先被掰成两半又复合在一起，一定是这个丫头拷完之后，挑了了一个最好的。“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这是盲目崇拜，可路远很喜欢，“可是把穆婆婆吓坏了。”她另一只手伸去黑布兜，“草莓。”她叫嚷道。
“有野鸡、小狼和兔子，没有草莓。”路远回答。
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脸蛋上因为长期经受太阳暴晒形成的高原红，像涂抹在脸蛋上的一层红胭脂。
她十四岁的身体还没发育开，跟园区大多数孩子一样体型消瘦，而且她的个头比较高，纤细的身材看起来就格外瘦，给人从来都没吃饱的印象——基本属实，对园区大多数孩子和大人都属实。
路远道：“你的草莓被野猪拱了，别跟草莓搬运工生气。”他扯下兔子对她说，“给你半只鸡。”小姑娘后退一步，扭了扭身体，表示不要，“回去跟杜松说借给你们的。”他硬塞在她的手里。
人群里没有杜松，“他又去挖煤了？”
小姑娘抿住嘴唇，脸色黯淡地点点头。
挖煤是个暗无天日的危险活，比打猎更危险，钻入不稳固的地下坑道，还要不停地挖掘，一旦塌方或者瓦斯爆炸，逃命都没处逃，森林里能派上用场的力量、智慧和灵活的身手全派不上用场，是死是活全凭老天爷做主。
嘴里嚼出淡淡的糊味，已经够伤心了，就说两句中听的吧。“小烤饼有进步。”但是只有一点点，这么进步下去，还有好些日子要吃烤过头或者没考到数的食物。
“是吗！”杜鹃受到鼓励，大眼睛闪亮，“有了面再烤给你吃。”
路远点点头，把劝她试试蒸或者煮的想法伴着糊味咽回了肚子里，烤就烤吧，至少不会火烧了半小时，才发现没加水，虽说水也需要东西去交换，比较珍贵，但也不能这样节省……
穿着内衣裤的胖子走进来，索回自己的衣裤和斗笠，嘴里不停抱怨衣服被用脏了，他被晒黑了，需要再加点肉汤，或者补偿一条小狼……路远推了他一把，让他走开。
李约翰提走了公狼和野兔拍拍他的肩膀，不晓得是对此行的收获满意，夸奖他办法不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他暧昧的眼神扫一下杜鹃提的野鸡，就没有开口再提——看得出来他嘴馋鸡肉的味道。
路远得到了母狼和兔子，他没有理会旁边急着跟他交换的人们，背着它们回家，交给穆婆婆出来交换合算一点，他可以从凶猛的豺狼虎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但想要在园区这些狡猾的人们身上占便宜，道行还不够。
穆婆婆的身板不好，整年都穿着一件羊皮袄，在草莓熟的快要爆裂的温暖季节也不例外，她整日都守着她的大铜炉，看着壶口咕嘟咕嘟冒着的热气，生怕一不留神，被别人顺走。
这让路远想起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那句古训，他猜测，穆婆婆一定因为不小心丢失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知道路远平安归来，邻居街坊都散了，各忙各的去了，他只见到了留到最后的赵大宝和王二麻子，打了个招呼就进屋去了。盆子里有热水，一指厚，而且是大拇指，这笔平常的待遇上了一个台阶，旁边放着干净的毛巾，木板床上放着刚打补丁的牛仔裤——每次打猎都少不了刮出几个破洞，和理顺折叠整齐的衬衫，这是他在园区里经常穿的体面衣服。
穆婆婆很怪，那天高兴就喜欢唠叨，说个不停，那天不高兴了就整天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冒出蒸汽的壶嘴，整天不说一句话，好像个满腹心事无处诉说的哑巴。
这时候路远就很小心，走路都要轻手轻脚，他想不明白，穆婆婆整天待在园区，卖着肉汤，除了跟人讨价还价，基本与世无争，能有什么心事？
难道她在发愁怎么筹彩礼，娶个孙媳妇，虽然路远明年就到了年龄，但是她物色的那个小丫头，还差四年呢？
擦洗干净，穿戴整齐，穆婆婆给他盛一碗肉汤，掰碎粗粮和野菜混在一起蒸熟的饼子，热肉汤泡饼，吃个半饱，对于路远和园区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丰盛美妙的一餐。
穆婆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时候，晒干的橘子皮一样的老脸总会露出笑容，慈祥而温暖，跟见到收获颇丰时的笑容相似却又不相同，似乎是另外一种收获的喜悦，带着关爱的那种。
关爱亲人的感觉，路远心想。
身体暖烘烘得很舒服，是热汤起作用了？还是那种感觉在发酵？
今天早上以及之前无数次都产生过这种感觉，来自暗淡的星光，来自遥远的太空。
是谁？
谁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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