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波涌浪激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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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君登基已届十日,每日对皇太后晨昏定省,谦恭有加。朝中大事小事,无一不当面对韦皇后奏上,请得她的首肯,方才下旨执行。横挑竖捡,韦皇后对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想起安乐公主要当“皇太女”的急迫心情,韦皇后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不知道怎么向爱女交代。

    不曾料想的是,有人比韦后更是急不可耐,恨不能一举把她推向权力的巅峰。那就是韦后最为倚重的宰相宗楚客。那一日,他和韦温、思农卿赵履温、太常卿武延秀在一起议论朝政,谈论一阵,有意无意间,宗楚客说到了韦后身上:“皇太后淑仪德厚,堪与大圣皇帝比肩而立。处理政务井井有条,理政虽不过才区区十数日,其才具能力已是朝野有目共睹的了。”

    武延秀天天听安乐公主在耳边鼓噪,说母后一旦登基,就要立她为“皇太女”。妻子当了“皇太女”,那自己自然而然就是“皇太婿”了!威权绝非现在可比,夫以妻贵,丈母娘和老婆的天下,自己岂不是理所当然地也要占上一份!那时节,要风来风,要雨得雨,说不定丈母娘觉得自己比李裹儿靠得住,把帝位赏了他也未可知。他想入非非,已是痴迷若狂,巴不得明天韦皇后就行登基大典,他沾丈母娘的光,权倾天下无限风光。宗楚客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宗相言之有理,今上乳臭未干,庸庸无能,全无杀伐决断之力,不是皇太后倾力辅佐,不知朝政会乱到何种地步,天下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了。”

    “先帝一家先后立了两个太子,两个都死于非命,到后来倒便宜了这个小子,真是天理不公啊!”

    “皇太后辅佐他,也是大大地便宜了他了!”

    韦温为韦后大抱不平,他脸色阴沉,语气阴郁:“自己劳心劳力,倒成就了他人功业,这于太后来说,难免太无公道二字可言了!”

    赵履温一直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这时,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也不看众人,转了两个圈之后,站定,还是谁也不看,语声不高不低地说出几句话来:“为他人做嫁衣裳,实为人间一大苦事、一大憾事,莫如取而代之,自己裁衣,自己着衣,岂不是变苦事憾事为一大幸事,一大快事哉!”

    宗楚客拊掌大笑:“此话一语中的,当为至理明言!”

    韦温也大为赞同:“是也是也!大唐既然已经出了一个武周皇帝,为何不能再出一个钗环君主,也是我朝的一大荣幸。”

    “皇太后应该效法则天皇帝,自立为帝。”

    武延秀忍不住地手舞足蹈地说:“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怎能只属一家一姓所有,皇太后英明睿智,这个天下也该轮着她来坐了!”

    一时间,屋里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喜上眉梢,争着抢着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各自抱着各自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都想通过把韦皇后推上台去,自己借此分得一杯羹。

    宗楚客抬手压住了众人的喧嚣:“好了好了,让下官先说几句罢!我们在这里鼓噪,却不知皇太后是什么心思。以她的为人,可能会思虑重重,迟疑不决。依下官看,不如我们就此散了罢,各自回家去写上疏,阐明厉害,表明拥戴之意,劝说皇太后尽快废少帝自立为君主。”

    在场的人没有异议,于是乎分头散去。

    是夜,宗楚客屏去随侍之人,在书房秉烛写密折。在平常与韦后的奏对中,他听出了韦后的心机,知道韦后心里早存有入主大位执掌天下的想头,只是畏惧物议,不敢贸然行事。此时,只有树立起她的信心,打消她的顾虑,她才敢放手去干,大胆地把李家的天下攫入手掌之中。

    密奏开篇,宗楚客借用神灵说事:“微臣早年曾游历于乐游原上,闻听小儿跳跃而歌:土中犁铧破,河边芦苇多,犁铧破难全,芦苇岁岁生。当时难解其意,今日一想,原来正是应在李唐与皇太后身上。那群小儿,定是上天神祗幻化而成,特来警喻微臣。使微臣能通解其中奥秘,而相机转告于皇太后。今细细思之:犁,李也,苇,韦也。土中,为葬身之地,河,活字之同音。犁铧破于土中,李家天下不保,芦苇岁岁生发,天下应属太后。今,少帝羽翼未丰,李唐无有出头举事之人,正是皇太后问鼎九重的大好时机,当年则天大圣皇帝也正是看准了机会,乘虚而入,方能一展才干,掌控国运数十年之久。今日,上天再降机遇于太后,天意不可违,李唐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韦氏一族正可取而代之,若失之交臂,则悔之晚也!微臣愿尽微薄之力,助太后一蹴而就……!”

    一口气写了一大段,尚觉意犹未尽。宗楚客把笔放在砚台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抬头仰望着天际璀璨的星河。万千思绪,在脑海里盘旋,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垂手而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夜空:“相爷好兴致,看星汉算天机么?”

    宗楚客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平日里最是信任最是得用的一个清客立在面前,不疾不徐地摇动着一柄折扇,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长出一口气,说:“来得正好,正有事要找你商量呢。来来来,看看本官写的这份上疏。”

    宗楚客把清客拉进书房,挑亮灯芯,把写了一半的密折拿给他看。清客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持着密折,看了一遍,倒过头来,从头又看一遍。

    宗楚客一直察言观色,想看出他的观感来,那位清客却不动声色,把奏折放到了案上:“相爷,依在下看来,当今皇太后并无经天纬地之才,实不及大周皇帝之纤毫,你为何要不遗余力千方百计推她南面称孤?”

    “不推她,更有何人?”

    “难道相爷只想做个宰辅,而不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想?”

    “呵呵,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陈胜吴广敢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村野匹夫尚如此,相爷堂堂国之栋梁,有鸿鹄之志情在理中,怎说非分之想?难道一生一世安于人下为人所驱使为人所劳役而无所抱憾吗!”

    寥寥数语,击破心机,宗楚客颓然坐下,叹息着说道:“先生窥透本官心思也,想当年未发达之时,梦寐以求想做到一朝宰相。及至坐到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又心有不甘,实话告知先生,本官确有非分之想,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就是做一个垂拱九重的君主!哪怕是只让本官在太极殿的龙椅上坐上那么一天,本官也心甘情愿死不足惜了。”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相国何不藏精蓄锐待机而动,有朝一日,把这个非分之想变为铁打的事实。”

    宗楚客摇摇头,摊开手:“想倒是想,但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望而不可及,也就是想想而已。”

    清客低声道:“其实依在下看来,相爷今天推韦后上位,也是为将来埋了一个大大的伏笔。”

    “怎讲?”

    “今日韦后能废太子,异日相爷难道不能废韦后?!”

    “唔?”

    “在下连将来如何行事都为相国想好了。”

    宗楚客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先推她为帝,等她兴头几天,而后就来个釜底抽薪,上墙抽梯。相爷可在朝野大肆张扬她昏庸无能,进而再设法去了她的左膀右臂,时机一到,率一彪禁军,以霹雳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大内,就像张柬之逼大圣皇帝退位一样,围宫逼宫,她再有能耐,众叛亲离,也只有俯首就范。刀斧之下,再命她写一纸诏书,把天下禅让于相国,不是就大功告成了吗!”

    宗楚客沉吟不语,似有所思所想。想了一阵,仰头“哈哈”大笑:“好,先把这个梦做着,只当是娱情怡志罢!”他抬手拍拍清客的肩膀:“记着,日后下官当了皇帝,就提拔你当下官的首辅。”

    清客拱手笑道:“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两人一阵狂笑。喷出去的气息差点把案上的两只蜡烛都吹灭了。而后,头挨头凑在一起,又把密折字斟句酌地改动了一番。

    第二天上朝,宗楚客背着众臣的面,把密折呈给了韦太后。

    散了朝,韦后命上官婉儿请宗楚客留步。上官婉儿把宗楚客带进了韦后的寝宫,韦后屏退众人,让宗楚客坐到近前。她手里拿着那份密折,脸上神情又是喜又是忧:“叔敖,这事行不行得?”

    “行得,行得,若是行不得,叔敖就不会递这一份密折了。”

    “他们也都递了折子,也跟你说的一样。”

    “好哇,那正说明皇太后众望所归,天下归心!”

    “只是出头反对的人恐也不在少数哦。”

    “这个叔敖也心中有数。”

    “就怕他们闹将起来,搅乱了朝纲,到时候,不好收拾局面。”

    宗楚客胸有成竹地说:“皇太后不必过虑,据微臣看来,太后自立为帝,心有不满的人确实人数众多,但是,敢于出头闹事的人也就是那一个两个。”

    “太平?相王?”

    “太后明鉴。”

    韦皇后忧心忡忡:“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一旦他们发难,只怕文武百官都要跟他们跑喽。”

    “太后听说过这一句话么?”

    韦后殷殷地看着宗楚客:“你说——。”

    “擒贼先擒王。”

    韦后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先把他们收拾了?”

    “对,去了敢出头的,群龙无首,再闹也闹不起来,皇太后的帝位就坐得稳稳当当铁打一般了。”

    “叔敖,还是你有办法。你就安排一下,尽快地结果了二人,哀家才坐得稳江山。”韦后担着的心事瞬时间去了一大半,不由得由衷地夸赞起宗楚客来:“有了你,哀家万事无忧,你就是哀家的干城!”

    “谢皇太后夸奖。”

    话如此说,韦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叔敖,你说,怎么样才能擒住了太平和相王这两个贼王呢?”

    宗楚客大喇喇地一笑:“这个,就不劳太后挂心了,由叔敖一人担当就是。”

    “你怎样安排?”

    “先派人马去把千乘王府和相王府看守起来,防止他们交接联络,暗里通谋。就说是新君继位,时局不稳,为保卫皇族安全,遣兵守卫。再派人相机下手,取了他二人的性命。”

    “还有大内呢?要不要再增添兵马?”

    宗楚客笑道:“飞龙军万骑军现今都掌握在我们手上,有了这两支兵马,大内稳固,哪个翻得起浪来!太后只管高枕无忧,安心等候行登基大礼就是了。”

    “哀家若是登了帝位,叔敖你是头等功臣。”

    宗楚客微微一笑:“那,太后你如何赏赐微臣我呢?”

    “你已位极人臣,世间的荣华富贵你都享尽了,哀家一时真的想不出来怎么赏赐你才好了。”

    “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只愿皇太后江山永固,千秋万年!”

    韦皇后高兴得笑眯了眼睛:“这样,等哀家得了帝位,要什么赏赐,你自己代哀家拟一道旨,想要什么,你自己写上就是了。”

    宗楚客心中暗道:微臣要的是天下,你给不给?!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不肯给,恐怕也就由不得你了!此时此刻,这些话连半个字也不敢说出来。他起身下位,提着袍襟,走到韦后面前,恭恭敬敬地拜服在地:“微臣谢主隆恩,微臣恭祝圣上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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