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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雪照行听闻此事来何家时已经是三四日后。
他见到何复泉时,仿佛看见了一棵摇曳的小树苗一般,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雪照行拍了拍他的肩头,何复泉呆滞的眼神缓缓转向了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灵动。
雪照行赶忙为他披了几件衣裳,又给他弄了一些饭食吃了。
雪照行劝慰道:“何必如此作贱自己,父母见到你这副模样九泉下也会心疼的。”
何复泉冷笑一声:“是啊,父母亲都没了,我这副模样谁又能看得见,父亲从小对我管教不甚上心,现在我这副模样谁又来管我?谁管我?谁想管我?谁又管得住我?”
雪照行见他如此,只盼他能早日从阴影中走出:“你尚且年少,日后的路子还长,切不可再做傻事了。”
何复泉听到他说‘尚且年少,路子很长’这几个字眼时,忽而浑身发冷,身体不止地抖动,牙冠打颤,瑟缩地道:“谁谁说我路子还很长,那那月饼我也是吃了的,我我也活不长了。哈哈,我也活不长啦。”
雪照行见他虽然一副惨状,但都是近几日悲痛所致,他身体却依旧如正常人一般,哪里有一丝与他父母一样的中毒的迹象,摇了摇头。从怀中摸索出一物,递给了何复泉。
正是那日在林中拿到的那王姓姑娘的玉佩,圆形玉佩,缺了两角。
何复泉见了那玉佩眼前一亮,这玉佩他也是见过的,见到过王环瑛拿过这块玉佩把玩,当初想借来一观王环瑛还不允,他既见了这玉佩,便如同见到了王环瑛本人一般,一把夺过玉佩,便想将它掷在地上,扔的粉碎,但还不等他扔掉,又摸了摸玉佩,小心的收了起来,生怕弄坏了一般,他双手拿着这块玉佩颤抖,内心挣扎,也不知他究竟想摔碎还是小心地护佑着。
过了半晌,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心地将玉佩收了起来。
雪照行想向何复泉询问事情的经过,何复泉却将那月饼是王环瑛所送之事隐了过去,他只是疯疯癫癫地说:“父母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要再问了,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雪照行叹口气,只想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但何复泉对那官差毒打他一事如实向他说了,说道此事时,何复泉声色俱厉,很是可怖:“凭什么,凭什么,那官差在我父母尸首面前毒打我一顿,这做的是什么事,是什么事啊!”
雪照行听到此事时,皱了皱眉头,他毕竟经历的比何复泉这个少年人要多,沉思片刻对何复泉道:“硬要说起来,这件事也怨不得两个官差,水至清则无鱼,若不是朝堂上对地方上抓的严紧,那官差不会如此,对了,你可知道官差将你父母的尸首带到何处去了?”
何复泉听他解释,也对中间之事稍懂了一些,沉声说道:“我不知道父母的尸首在什么地方。”
他又双手紧握,嘴里狠狠地挤出了两个字—朝廷!
雪照行又问道:“等天亮了你又作何打算,前路渺渺,失了双亲,你总要为自己谋个生路才是,我与你母亲之兄是至交,你那舅舅久在燕京城居住,这样吧,我带你过去可好?”
何复泉听到燕京城三个字,心头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了王环瑛,忙道:“好好好,我要去,我这就要去燕京城,你即便不带我去,我孤身一人,跋山涉水也要去燕京城走一趟!”
雪照行这一说,正中了何复泉的下怀,燕京城他是一定要去的,王环瑛也是一定要寻的,他想亲手将王环瑛抓住,狠狠地打死她以泄愤,又想亲口问问她为何要杀害自己一家。
次日薛,何二人收拾了行装,即刻就要动身去燕京城。
出自己家大门之前,何复泉去自己房间前,望着那副对联好久,才狠狠地将它撕了下来。
又取了父亲与母亲生前的几件衣物,自行去城门外不远的一处荒山中为父母立了衣冠冢,在父母墓前烧掉了对联,又取出一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取了一段枯木,以指蘸血,在枯木上写下了“父何道原与母冯素琴之合葬墓不孝子谨立”。
那雪照行看着何复泉此举动,心中惴惴,小心地向何复泉道:“这葬墓划碑之事用寻常笔墨书写便是了,像你这般用鲜血书写不适情理,墓碑上染血,恐多不详,不论是死者不安,还是对你这书写者,都不是什么好事。”
何复泉向雪照行道:“不牢你多费心了,这是我家事,我愿如此,便这么干了。”
至此二人二马,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二人行至淮水一线时,天色骤变。
时值秋季,本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好季节,二人却在淮水这一带遇了大雪阻路,何复泉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满天飞雪,不禁道:“原来这便是雪,我在金陵城生活十余载,从未见过雪是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如此大的风雪,这北方之景象,果然与南方天差地别。”
雪照行听他说着,却不敢苟同,他是去过比淮水更北的地方的,莫不说这还未到北方,便是在燕京城,这深秋之时,下如此大雪也是几十年不见的稀罕事,又哪里如何复泉所说的那样北方整日漫天飞雪?这雪下得当真奇怪。
遇到这等大雪,二人连个妥善的下榻之地都来不及找,便匆匆寻了一间破庙,稍作打整,歇下了。
是夜,二人共同点了一堆篝火取暖,何复泉望着这堆篝火怔怔出神,雪照行以为是他寻到了休整的地方,安顿下来,又想到了已故的父母,也并未多想,等到他都睡下了,何复泉还在呆呆地还在望着,雪照行也不知道他究竟发呆到了什么时候。
第二日天亮,大雪依旧是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雪照行望了望还在熟睡的何复泉,见他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他,在他收拾铺盖之时,抬头一望,看到了何复泉躺着地墙角之上的墙壁上刻着几行字。
他不禁疑惑,进这破庙之前是没有发现这里刻着什么字的,他又仔细上前观看,但见笔画浅浅,是以锐利刀笔所刻,笔迹尚新,是刚刚刻下不久,他轻抚字迹,但见是两首小令—
忆江南·雪
北风咽,啸声满城阙,山河同变掩日月,烛火瑟瑟灯明灭,万里艳如血。
马蹄踏,霜白少年发,依依杨柳难还家,望断前路风雪斜,杀杀杀杀杀。
雪照行见了这两首小令,赞声连连,只道何复泉将这雪景写的有声有色,又以忆江南为题,他正是刚从江南而来,用此题着实应景。
但他又细细研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明是写大雪之景,却一片肃杀之气,这掩日月,灯明灭,皆是以朝廷国号代之,这明明就是两首反词啊,这种诗词让他人看见了那还了得?我若是背着他刮掉这两首咏雪词又太过可惜,难办,难办。”
思忖间他双手勾勾画画,心生一计,将这首词改动一些,让它彻底变成两首咏雪词,也淹没不了何复泉的才艺,于是这两首词被他改成了—
忆江南·雪
北风咽,啸声满城阙,山河同变掩日月,烛火瑟瑟灯明灭,万里艳如雪。
马蹄踏,霜白少年发,燕矶杨柳难还家,望断前路风雪斜,沙沙沙沙沙。
“以‘雪’代‘血’以下雪之时沙沙之声代杀杀杀”这两首词经他这么一改动还真的就变成了两首写雪景的词。
之后他又自己读了读他所改的这两句,心中依旧忧虑:“虽是改动了,明面上看去像是写雪之词,但有心人一读便把其中内涵读了出来,这词不能留,绝不能留!”
喃喃罢他便取了刀笔,将那两首词狠狠地刮了去,从此世间再没有人知道这里被何复泉刻下了的这两首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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