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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这就没事了。”李文柏长舒一口气,取下了口罩, 就着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再转过头来时,又带上了标志性的淡然微笑, “贺将军已然无事,还要劳烦军医用烈酒为贺将军多多擦拭身体, 但缝合的地方切忌沾水。”
钱德兴的瞳孔猛然紧缩,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榻, 一片血污之中,分明看得到贺将军的疮口处除了那丑陋的“疤痕”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滴血珠都不曾看见,只有淡淡的黄色液体浸润出来。
副将紧张地看向钱德兴:“军医,将军怎么样?”
虽然面色青白眉头紧皱,但鼻息却已经恢复正常, 更何况血根本已经止住了, 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去了。钱德兴再如何不甘也不敢在这时睁眼说瞎话, 只得不情愿地回答:“李公子好医术, 将军已经无事了。”
李文柏就着凉水清洗双手, 闻言点点头:“还要劳烦将军唤来亲兵为贺将军清理床榻,千万谨记账内要保持通风、干燥,身体一日擦拭三次,但伤口绝对不能沾水。剩下的, 就是等待将军醒过来了。”
“李公子果真神人也!”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下, 虽然贺将军没有立刻醒来, 但李文柏和钱德兴都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无事了,副将大喜过望,忍不住一拳砸在李文柏肩上,“看不出来,公子不止会捣鼓各种小玩意,这医术也很是了得啊!”
李文柏谦虚地笑笑,没有错过角落里钱德兴阴沉的眼神,这也是幸亏他大学参军,做过一年医疗兵的经验,别的大手术他不会,但是这简单的缝合止血消毒并不难。
李文柏出了大帐的时候,贺飞宇也跟着出来,站起朝着李文柏长揖到底,“兄弟,救命之恩,我贺飞宇没齿难忘!”
“少将军言重!”李文柏急忙扶住贺飞宇的手臂将人提起,“大将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当然有义务回报!”看了一眼大帐方向,快速说道,“这血止住了,只是接下来还有一劫难。”
贺飞宇的心不由得提到了极点,“怎么?”
“这便是我刚刚所说‘细菌’这词。”李文柏说道,“找军医开些清热降火的药,将军的身子健硕,若是今夜没有发热,或者发热降了下去,应当就是无忧。”
贺飞宇郑重点头,听到了这里转身就想回到大帐,李文柏拦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该好好休息。”贺飞宇的状况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贺飞宇说道,“剿匪之处距离大营不算远,我便得到消息的话,日夜兼程就赶了回来,就是有些疲惫,没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又说道,“我再守一夜!”
李文柏知道劝不住他,最后拍了拍贺飞宇的肩膀,“那今晚上之后,你一定好好休息,别将军好,你倒下了。”
贺飞宇笑了笑,转身回大帐。
贺青转危为安的消息在中高层之中慢慢传开,大大小小知情的将领们对李文柏都改变了看法。原以为只是个粗通奇技淫巧的小商人,没想到却能在军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展神威,救主帅于危难,这可是他们全军上下的救命恩人呐!
是以就连送水过来的亲兵,一路上都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关照,言必称要好好照顾李公子,不然剥了他的皮,吓得亲兵忙不迭把水又提了回去,再三试好水温,又嘱咐伙夫再准备上一大桶才重新上路,生怕李文柏不满意。
李文柏倒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脑子里转悠的,是离开前钱德兴那双不含好意的眼神。
虽然自己有圣旨傍身,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一道嘉奖令,平时可以作为依仗,真到危急时刻,要想靠那圣旨翻身无异于白日做梦。
在这军营中,自己真正所能依仗的,只有贺飞宇和贺青的信任,就算有了救命之恩,说到底和那钱德兴也差不太多。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钱德兴其人没什么城府,但日日要防着被人陷害也是很烦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拉开和钱德兴的地位差距,让他想勾也勾不上。
正想着,外面传来亲兵讨好的声音:“李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
“拿进来吧。”李文柏低声道,然后看着几名士兵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开始为自己准备沐浴,不禁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原本自己的身边只有贺飞宇派过来伺候起居的一名小亲兵,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现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想来也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贺青还没完全醒过来,将军们的动作也肯定不会这么快,这些士兵要么是有眼力见的过来巴结,要么,就一定是有事相求。
不管哪一种对李文柏来说都不是坏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突然发现其中一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面露难色脚步迟滞,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你留下伺候,其余人退下。”李文柏装作无意地开口唤道,果然看见那少年精神一震,瞳孔重新焕发了生机。
褪下衣物舒舒服服地泡进水中,李文柏只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这一日精神太过紧绷,蓦然间松懈下来,竟差点直接睡着在浴桶中。
好在李文柏好歹还记着那少年的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瞟过去,正好看见小少年抱着干燥的浴巾侍立在旁边,嘴巴张开又闭上,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文柏笑笑,主动坐直身体:“想说什么就说吧。”
“公子!”少年一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公子恕罪,小的李二有事想求公子!”
一连三声“公子”,足以见得眼前之人的不善言辞,李文柏和善地抬起手示意他站起来:“李二是吧,和我还是本家呢,有什么事,尽管说。”
或许是李文柏平易近人的态度给了少年勇气,只见李二深吸一口气,额头“咚!”地磕在地上:“求公子,救救小人的火长!他被流矢贯穿前胸,军医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原来是来求医的吗?
李文柏了然,心中却沉重不已。
这个时代的军人地位远不如后世,即使当今圣上重武,针对的也只是有官衔品级的武将,对于来源主要是徭役和罪人的大头兵来说,向来是感觉不到天家恩德的。
底层的士兵一旦受伤,就只能被搬去伤兵营自求多福,能够得到的最好治疗也不过是军医的一块绷带,其余的,就只能祈祷上天了。李文柏见到军医处理大将军的伤口,忽然想到,只怕这个时代的伤兵营,是仅次于流民营般让人绝望的地方。
“怎么不去找钱大夫?”李文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据我所知,钱大夫的医术在军医中是最高明的吧?”
他要先试一试,这个李二究竟是真正为他的火长求救,还是只是钱德兴派出来调他的耳食。
听到钱德兴的名字,李二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回禀公子,钱大夫已经为火长诊治过,还拔出了箭,但两日以来火长的血就没止住过!大夫说,今日要是还停不下来,就只能等着收尸了。”
原来如此,又是不会缝合惹的祸。
李文柏心下了然,对李二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但信归信,即使同情,他此时也不能答应李二的求助。
“为什么!”李二面色猛然变得惨白,“公子妙手回春,能把贺将军从地府拉回来,救小人火长一命自然不在话下才是!”
“你知道贺将军的伤势?”李文柏目光一凝,贺青的伤势被捂得死死的,除了少数的心腹和亲兵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贺青的亲兵他不敢说全部认识,但至少也都脸熟,其中绝没有李二。
在李文柏严厉的眼神下,李二瑟缩地低下头:“小的听说将军病重,辗转打听到贺将军的伤势,
这才知道了公子的妙手,请公子恕罪”
李二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到了听不清的程度。
在军营里,私自打探不该知道的秘密,按照军规可是要杀头的。
李文柏半信半疑:“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告诉我?”
“因为李二若谎言欺骗您,您肯定更不会答应救人。”李二一双澄澈的眼眸直视李文柏,“只要您答应去救火长,小的愿受军规处罚!”
不仅有情有义,能够独自打探出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消息,说明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情报人才啊!
这样的人才,不管自己今后是从政还是从商,都会是得力助手!
但先前说不能救人也不全是为了搪塞和试探,而是事实。
军营中规矩众多,其中之一就是不可越俎代庖,就好像李文柏早知道贺青伤重,也生生熬到副将来请才出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救了火长收获底层兵卒的感激当然好,但如若贺青等人知道自己一个外人没有指令擅自行动,好事往往也能变成坏事。
不过
李文柏眼睛一亮,转眼间便有了打算。
“李二,你先去伤兵营照顾你那火长。”李文柏示意少年拿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衫,“这里面有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烈酒,你拿过去先给伤员清洗伤口。”
李二接过瓷瓶,眼中冒出希望的火光:“那,公子是愿意救人了?”
“你有情有义,我李文柏又岂是见死不救之辈?”李文柏从微凉的洗澡水中站起身,示意李二上前给自己擦拭身体,“放心吧,最迟明天,我就去救人。”
李文柏自送走李二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帐中,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事。
****
第二日清晨,军营里传来一阵喧嚣,李文柏掀开账帘,正好遇到前来传令的兵卒:“李公子,少将军请您过去见他!”
李文柏点点头,转身拿起几章写满字迹的纸张,随兵卒一起往大帐行去。
贺青不省人事,军中群龙无首,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主心骨,而身为贺青长子的贺飞宇就成了当之无愧的人选。
仅仅过了一夜,贺青的面色就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上也重新有了点颜色,不再是青白青白的,李文柏半夜里睡得很晚却一直没有人到账中请他,他就猜想贺青可以熬过这一劫,现在见着果真如此,也放下心来。
“在下李文柏,见过少将军。”李文柏朝着上首的贺飞宇拱手行礼,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厚,但这到底是在军营,该遵守的上下礼节还是该遵守的。
李文柏看过了贺青的伤口说道,“这烈酒加上缝合之法果然有效。”
果然不愧是贺青从小带在身边教养的少将军,贺飞宇转瞬间就悟到了李文柏技术的价值所在,忙不迭地问道:“不知兄弟所说‘缝合之法’,可是祖上所传?”
贺飞宇所闻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字面上的意思,询问李文柏为何会有此等技法。
这第二层,古人所言“祖传绝技”,往往是不能传与外姓人的,贺飞宇这么问,也是为了确认李文柏是否可以为军中所用。
如果李文柏愿意教自是最好,如果不愿意,贺飞宇也不会强求,只是免不了要请李文柏在军中多呆些时日了。
李文柏心知肚明,当即回道:“请少将军放心,此技法虽为李家祖传,却也算不得多么珍稀的绝技,少将军如果用得上,在下自当倾力相助。”
缝合之法本来也称不上有多难,对普通人来说或许难比登天,但对那些常年浸淫在病床前的老郎中们来说,只要潜心研究些许时日便可掌握,与其敝帚自珍,还不如送给贺飞宇这个人情来得合算,更何况,他虽没有去过伤兵营,却想要救一救那些人!
“好!”贺飞宇闻言果然大喜,“那贺飞宇就代全军伤兵,先写过李兄弟了!”
“少将军先不忙。”李文柏眨眨眼,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请贺飞宇陪同去伤兵营走一趟。
“伤兵营?”贺飞宇疑惑地重复,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猛然一亮,“莫非公子所学,不止这缝合之法?!”
“那是自然。”李文柏自持地微笑,“对于外伤,李家有着一整套的应对方案,在下想去伤兵营走一走,也是为了确认这些法子对少将军是否有用。”
、
贺飞宇大喜过望,想也不想地挥退众人,亲自带着李文柏穿过校场,来到军营最边缘的伤兵营。
为了不影响营中的士气,也为了防止爆发疫病,伤兵营往往都设立在军营最边缘的部分,和其余健康兵卒隔离开来,关中军也不例外。
离伤兵营还有十几步之远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肌肉混杂的臭味便扑面而来,李文柏忍不住捂住口鼻,再看一旁的贺飞宇,却依然面不改色。
不愧是自幼在军营中成长起来的人物,李文柏暗自感叹。
营中的状况比李文柏想象得还要糟糕,数不清的轻重伤员全都混杂在一起躺在简陋的地铺上,虽绝不至于受到虐待,但待遇也说不上多好。
地上虽然被清洗得干净,但还是有许多地方沾染上血痕,用过的绷带简单用水清洗过便重新使用,伤员们身上的衣服甚至好几天不换。
三名军医在钱德兴的带领下四处忙碌着,似乎没注意到贺飞宇的到来。
极度的恶臭之下,常常还能看见四处飞舞的苍蝇。
“这简直”李文柏叹为观止。
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是轻伤也能养成重伤。
但比恶劣的生存环境更严重的,是蔓延在整个伤兵营中的绝望氛围。
每个伤兵的脸上都满是麻木,被叫到换药就抬抬胳膊动动腿,哀叫声不绝于耳,军医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安慰两句,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这种濒死的绝望之下,就算原本能活的伤兵,也会在压抑的气氛中死去。
贺飞宇对此却司空见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见李文柏面色有些发白,不由得调侃道:“怎么,受不了?”
改善伤兵营迫在眉睫,比想象中的还要紧急百倍,李文柏完全没了和贺飞宇说笑的心思,再不犹豫,把怀中拟定好的伤兵营改造计划拿了出来。
“这是?”贺飞宇接过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保持营地干燥通风;二、所有绷带要滚水煮过才能再次使用;三、烈酒消毒法;四、伤情隔离李兄弟,你这是?”
“不瞒少将军,此手册是先祖治理流民时所用。”李文柏睁着眼说瞎话,“只要按照上面所言行事,就能让伤兵们的治愈率提高十几倍!”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这个时代的伤兵大多数都死于感染,由于缺乏科学的消毒杀菌措施,许多仅仅受了点轻伤的士卒伤口被细菌感染不久于人世,能健康活着走出伤兵营的士卒少之又少。
但只要严格按照现代医院的杀菌条例执行,至少半数以上的人能活下来。
“李兄弟此言属实?”贺飞宇握住纸张的双手猛地收紧,“治愈率提高十几倍,李兄弟,此等大事可万万不可玩笑!”
“在下愿立下军令状。”李文柏镇定地回视过去,“事不宜迟,还请少将军下令!”
李文柏的视线自信而坚定,即使是觉得对方在天方夜谭的贺飞宇也不由自主地信了三分。
回想起李文柏神奇治好自家父亲的事情,贺飞宇又觉得或许真可以赌一场。
反正伤兵营历来只是个形式,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糕了。
“军令状。”贺飞宇一拳砸在李文柏肩窝上,“你啊,军令状是这么用的吗?”
李文柏配合地讪笑两声,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趁此机会,李文柏提出了要教军医们缝合之法的要求,并指定李二的火长做例子,贺飞宇自然是一百个同意。
李文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止三个军医,就连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伤兵们也听得聚精会神,钱德兴虽然不乐意,但也知道多一技傍身的好处,拿起书本记得认真。
“这就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痊愈之后拆线。”缝合很快完毕,李文柏就着士卒端来的温水边洗手边解释,“按照他的愈合速度,大概十日后就能拆线了,倒时再给你们讲解。”
李二站在角落,看着李文柏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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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军队的严令禁止,李文柏的方案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被下发到了伤兵们手上,尤其是三个军医,被严令要按照条例上所写的改造伤兵营,营中一时间忙碌起来。
一口口大锅平地而起,无数用过的绷带被毫不留情地扔进锅中煮沸,然后用清水仔细清洗,最后才晾干备用。
地上也都洒满了石灰,比之以前还要干燥许多。
伤员们按照伤势轻重的症状被分割开来,按李文柏的话说,这是为了避免“交叉感染”。
同时,精炼过的烈酒也被分发到军医手中,不过由于数量稀少,暂时只能给重伤员的伤口消毒,不能普及开来。
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效,但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放弃的伤兵们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很多伤情不重还能行动的伤员都主动要求帮忙,治愈率先不谈,至少伤兵营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全军上下都为伤兵营的变化感到开心不已,除了一个人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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