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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执弟子礼的裘正小姐用束脩的方式成全了郑重先生的面子问题。
在冰上裘正小姐是执弟子礼了,郑重先生同裘正小姐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其实滑冰这项运动,是有许多技巧的,如新手滑行时身体一定要前倾,宁愿趴着摔在前面的冰上也绝不能后仰让后脑勺着地,出脚的方向等都有技巧,就是冰刀的调节和选择都有技巧,若人刀不能合一,是不可能滑好冰的。在郑重的指点和倾力传授下,裘正小姐迅速成功晋升为入门级选手。
裘正小姐自承弟子礼,郑重从来没当真,但多了这么一层教练身份,郑重同裘正之间倒相对自然了许多。后来,郑重也不再躲避同裘正的冰上见面,滑冰本来就是冬季锻炼身体的最佳方式,没有之一。或许是因为冰上运动两人难免会有肢体之间的接触,在不知不觉中,郑重先生对裘正小姐的防备心理也没有那么重了。或许他仍然恪守师徒身份,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实在没有师傅跟徒弟的样子,特别是徒弟,除了在冰上指导动作时是认真的,平时都是散漫的。而老师也缺乏所谓的师道尊严,在很多时候徒弟还会很自然的指挥老师做许多事情。
大学里从来不缺新闻,在虎哥消失在冰面上不久,郑重先生同裘正小姐也慢慢在众人眼中平淡下来。图书馆、合堂教室和北大食堂,仍然会有郑重先生和裘正小姐同时出现的身影。裘正小姐很有耐心,她认为爱情即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也是很美的。
大一第一学期结束后的寒假,郑重先生回了一次老家,等过完年假期未结束没过元宵节就赶回了北京。裘正自小就住在姥姥家,在郑重先生赶回北京的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再见郑重的裘正小姐发现返校后的郑重脸色不好看,细心的她猜到一定是郑重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在裘正小姐的追问下,郑重先生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原由。
时间已经到了一九五九年初,这次郑重回到老家,发现在鲁南县老家已经不准个人开伙,开始执行公共食堂制度,即拆除了农民家庭的灶,锅盆碗盏和桌椅板凳被公共食堂征用。粮食和柴草集中到食堂,家畜、家禽也集中到食堂饲养。后期连社员挖的野菜也要交给食堂。有的地方,除了公共食堂以外,家庭的烟囱不允许冒烟。
郑重听村里有威望的老人讲,就怕公共食堂不靠谱。郑重过完年就返回北京了,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什么,他的任务就是学习,出成绩以后才可以出人头地,然后才能改变自己家的境况。但是阴影如影随形,一直围绕着他。
回家再返校带回的阴影一直笼罩在郑重的心头,他放不下,他担心家中的母亲。爷爷奶奶的身体都不太好,又上了岁数,全靠母亲一个人照顾,父亲走后,他离开家乡,家里的一摊子就都扔给母亲一个人了。这个公共食堂的成立,他也有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他不是学经济的,但在他的直觉里感觉会出事。但那个时候,消息闭塞,电话只有到乡镇级才有,村子里连电话也没有,发电报也不现实,况且电报收费太高,几个字也说不清,他只有将担心放在心底。繁重的课业和每天要查找众多的资料让他无法分心,慢慢的他就将这份担心放在了脑后。
春天来了,当资深学兄们宣告未名湖的冰层已经不适合滑冰后,未名湖冰面上就不再出现滑冰爱好者了。郑重同裘正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末名冰面。冰雪慢慢的消融,若是细心观察,柳枝也悄悄的在吐绿,但那道若有若无的阴影却慢慢的涌上心头,如同冰层下的潜流,奔涌不息。
在宿舍内会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学子,除去北京本地的学子,有少数来自农村的学子在私下里也表示了和郑重先生同样的担忧。理科生大多是不关心政治的,但家事是不算政治的政治,最底层的智者用他们的智慧早一些看透了结局,虽然没有人下结论,但悲剧的氛围仍然充斥在农村各个角落。
似乎一切仍然没有改变,整个国家仍然在社会主义大道上阔步前进。校园广播里仍然播放着领袖***的语录,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某地粮食产量又放了一个大卫星之类的新闻屡见不鲜。可是细心的学子们慢慢发现,并非什么都没有改变,首先改变的是填饱他们肚子的吃食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
首先发现变化的是馒头的颜色,那时的面粉虽然没有添加增白剂,也只是不白而已,并不是黑色,但食堂里的馒头的颜色在慢慢的变化,开始是变黄,倒不是变黑,在面粉里添加了部分玉米面,食堂管理者美其名曰此为“忆苦思甜饭”,有些家境好的学子开始还会有新鲜感,但细心的郑重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有一种直觉,总感觉在馒头上的变化在说明什么,只是他不敢说出来,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
慢慢的大家发现,米饭内也出现了高梁等谷物类东西,菜里的油水越来越少,等大家发现馒头慢慢的变成三合面的窝窝头,米饭里面不止有谷物还会有未除去的糠时,大家都隐隐约约的知道粮食的供应在变紧张,绝不是刚开始猜想的偶尔吃一次的忆苦思甜饭。
他真的想回家看一下,可是那时的大学请假会影响学分,并且回家一次成本太高,火车票也不好买,还有,当时全国形势有点紧张,为防止串联等,人们的出行也开始受限制。
这个时候,因为食堂供应饭菜水平的整体下降,菜里的油星更少了,肥肉基本上不会再出现了,偶尔会出现用南瓜等东西代替主食的情况,即主食的比例在降低。在学生期的郑重,在理论上要维持身体营养和热量,只有增加每餐的数量,但他的补助只有那么多,如果按基本可以吃饱来计算,他每月的补助也只能维持半个月,而剩下的半个月,郑重又如何处理?生存问题不可避免的摆在眼前,令郑重先生愁眉不展。那时的大学还没有勤工俭学之说,想打工也没有场所,愁云夹着担忧还有恐惧向郑重先生扑面袭来。
在没有找到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之前,郑重只有被动的选择把饭量减半来维持生存,除了学习时间,不再做其它运动,这样可以减少热量的散发,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在事实上,并不可行,本来饭菜质量就在降低再减量,哪怕运动量在减少,也让郑重饿得两眼冒金星。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人饿到一定程度的表现就是口泛酸水和眼冒金星共同进行。
而裘正小姐没有受到饮食质量下降的影响,因为女孩的食量本身就少,家在北京,除了正餐外,她还会有零食或是辅食补充。细心的她敏感的察觉到郑重先生的异常,可是她明白郑重有文人的清高,她也清楚的知道按现在的饭菜质量供应郑重需要吃多少才可以维持日常,她仍然通过不露痕迹的多打一点饭菜然后借故吃不掉拜托郑重吃掉。
郑重先生知道裘正小姐的所为是出于好心,但在这种特殊时期,他再也不能装傻了,文人潜底里的清高也不允许他再这样下去。当裘正小姐再一次把饭菜推到他面前拜托他帮忙时,他很认真的拒绝了。“谢谢你,裘正小姐,非常时期,我有男人的尊严,我没有权利接受你的帮助,请理解。”看着郑重先生凝重的神色,裘正小姐突然很想哭,她知道他的傲气和敏感,可是,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郑重似乎只有饿死一途,真的不是危言耸听,她知道郑重的家境,即使饿不死,老是这样子下去,郑重的身体一定会垮掉的。
一道灵光闪过。“别忘了,我是你的弟子,这是我的束脩。”裘正一脸得意的说。“束脩?”郑重摸不着头脑。“对呀!就是束脩。孔夫子很伟大吧?他有弟子三千,也是收束脩的。你是我的滑冰老师,我也是要交束脩的,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肯定也不会用心教。你已经教了我两个月的滑冰了,教得也很用心,可是我的束脩一直未交,这次要补上。还有,我还准备拜你为作诗方面的老师,希望你不要藏私,这样两项下来,我得交双份束脩了。君子之间谈钱太俗,这样吧。以后你的饭菜我包了,说好了啊。你不要束脩我跟你急。”
看着目瞪口呆的郑重先生,裘正小姐突然感觉自己确实是天才,竟然能想得出这样高尚的理由。郑重先生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滑冰我已经不教你了,你不用交束脩了。”郑重说出这句话才后悔,因为这句话说明他已经承认了裘正小姐的逻辑,此时的他已经入了她的圈套中。
“我得补交啊,并且我还准备拜你为师学作诗呢。作诗照例也得交束脩吧。”被绕进圈套的郑重先生是讲不过裘正小姐伶牙俐齿的。
“你的学业一定要完成,你母亲也不想你完不成学业。”裘正小姐收起了玩笑,郑重其事的对郑重先生说。
如同当头棒喝,郑重想起自己已经接过顶梁柱的位置。是啊,我得出人头地,我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倒下。此时的郑重先生,能感觉出裘正的善良和诚意。
当食堂里的饭菜质量继续下降,并且连饭菜的数量也开始限制时,郑重才知道还是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这时多亏裘正可以在周末时偷偷从家里带一些吃食回学校,才维持了她同郑重先生两个人最基本的食物供应。
面对生死结成的友谊一定是深厚的,郑重没奢想爱情,但很明显,他对裘正小姐不再设防,而裘正小姐也不贪心。在那个时代,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可以一起面对困难并一起克服,裘正小姐就会感觉到浓浓的幸福。
北大的学子们大多变得懒惰起来,其实是为了节省体力,为了克服饮食的不足,学子们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创造了太多令人心酸的创举。
如晚饭后立即上床休息,虽然有效但第二天通常很早就被饿醒;晚起可省下早餐,睡到快上课时才起床;午餐改在合堂教室吃,可节省去食堂走路消耗的热量;用各种替代食品如野菜、鸟蛋甚至田鼠和蛇也上了食谱;饭前拼命喝水,喝个半饱再开始吃饭,这样吃少量就可以让肚子有饱的感觉。
还有另外许多令人心酸的创举,说多了都是眼泪。只有在挨过饿的人们面前,这些聪明才智才会层出不穷的涌现。
学子们之间见面话也开始说得很少,只为少消耗一点能量。整个北大校园变得死气沉沉,在粮食面前,所有的面具都被击得粉碎。
郑重先生不知道如果没有裘正小姐的束脩,他是不是也可以弄出一些创举。可是,在裘正小姐的帮助下,在生活和学习上他基本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以前的节奏,在这个特殊时期里,几乎就是奇迹。
郑重先生很认真的在教裘正小姐作诗,因为哪怕他知道束脩之说只是一个借口,作为男人,他也要对得住这个借口,总要做点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其实作诗是需要才情的,当然也需要积累,多读多看多练,肚里有货,加上才情,才可以有作出好诗的可能,但作诗这东西也是跟每个人的天分有关。在郑重的指点下,裘正小姐在图书馆又借阅了许多的古文典籍,有感觉晦涩者郑重也会不厌其烦的加以指点。
在那段日子里,郑重先生和裘正小姐苦中作乐,他们竟然有闲暇来讨论孔子的束脩的真实性。据说孔子弟子三千,虽然孔子的束脩只要两条肉干,但六千条肉干加起来得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裘正小姐表现得更直白,她在臆想:六千条肉干如果是她同郑重两个人吃可以支持多长时间?可是如果计算这个问题,就得精确到两条肉干的长度和重量以及肥瘦的比例,是羊肉还是猪肉的问题,这个问题的学术性貌似很严肃,但这个问题委实上不了台面。或许是饿怕了,这么严肃的问题慢慢又扯到吃的东西上了,想想肉干,两个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由肉干难题两个人又扯到孔子说过的一句话“三月不知肉味”上来。裘正坚持认为是孔子的学生耍赖不交束脩,导致孔子三个月没吃上肉干,故三月不知肉味。面对裘正的曲解,郑重大摇其头,事实上,应该是孔子对韶乐情有独钟,终日弹琴演唱,如痴如醉,常常忘形地手舞足蹈。一连三个月,睡梦中也反复吟唱;吃饭时也在揣摩韶乐的音韵,以至于连他一贯喜欢的红烧肉的味道也品尝不出来了,这是孔子在街头偶遇落魄的琴师师襄子,诉说他当年在齐国听到《韶乐》,以致三月不知肉味。而裘正小姐居然将此等雅事下降到孔子的弟子无耻无下限上。
无论是因为孔子是陶醉于音乐中不能自拔还是学生束脩收不上来导致无肉可吃,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二人都对孔子的乐观主义精神抱以最崇高的敬意。
老是讨论吃有些俗,于是二人开始讨论孔子弟子中的七十二贤,虽然曾参的成就貌似最高,但两个人都对他不感举趣。两个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郑重发现孔子弟子中字“子”什么的居多,并且颜回同他父亲颜无繇同在七十二贤之列,但裘正只关心孔子为何将女儿嫁给了公冶长,为何会有一个弟子字“子贱”,那同为七十二贤的父子二人是否在孔子门下相见时要互称师兄师弟?还偷偷的问郑重先生,当时孔子收不收女弟子?让郑重的头都大了几圈。
这种苦中作乐的方式倒将他俩对现实的担忧冲淡了许多。
大一下学期结束的时候,郑重想回家看一趟的,但被学校告知,火车票限购,建议暂时留校等候,可是这一等,一个假期就过去了,郑重只有在焦急中步入了大二。
粮食的紧张形势一直没有好转,学子们也已经对这种状况慢慢的接受。不接受又能如何?外面还没有他们的条件好,至少他们还饿不死,至少食堂还能供应饮食,至少他们还有公费的补助。
裘正小姐的姥姥是个有心计的老太太,她提前察觉到了粮食的危机,很久以前就用各种方式囤积了部分粮食油等,用知识分子和小市民的警觉在规避着风险,并且她的一些学生混得都不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存在特权,有些学生会偷偷的接济她,这样就保证了裘正小姐能够源源不断的从家里拿回一些急需补充的粮食。
郑重先生会感觉到愧疚,但裘正小姐总是以束脩两个字轻轻的带过。郑重先生也不再提起,他知道这如同命一样重要的粮食,只说“谢谢”两个字太轻了。他只有更加用心的指点裘正的古文,并且加倍的用功学习。
执弟子礼的裘正小姐用束脩的方式成全了郑重的面子问题。
诺贝经济学奖获得者哈耶克说:“在我们竭尽全力自觉地根据一些崇高理想缔造我们的未来时,我们却在实际上不知不觉地创造出与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截然相反的结果。”
十月初的一天,辅导员把郑重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封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祖父母故过五七勿归。没有标点,并且明显在里面省了不少字,但郑重能看明白是祖父祖母去世了,并且已经过了五七,母亲让他不必回来。他眼前一黑母亲隐瞒了这一切,默默的把丧事办完了,才通知他,并且不让他回来,应该是怕他分心。母亲默默的独自承担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和痛苦。
郑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他躺在床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晚上连饭都没有吃。失去亲人的痛和对未来的担忧让他忍不住想逃避现实。
第二天的午餐时分,裘正小姐看到了憔悴的郑重先生,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发生在郑重身上的事情,她为郑重感到难过。可是她只有警醒他好好活下来,因为家里还有母亲为他骄傲和牵挂。是啊,我只剩下一位亲人了,我要好好的活着,出人头地。郑重先生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得想出人头地,为了母亲,为了自杀的父亲,为了饿死的祖父祖母,他必须出人头地。
“谢谢你。”郑重扔下一句谢谢,就赶去图书馆了。昨天下午没查的资料今天要补上,学习,只有学习,才会有出路,也只有拼命的学习才可以让郑重忘掉那些忧伤。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的无力,郑重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但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而所有的这一切只能建立在自己的强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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