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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南行的汽车一路前行，掠过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村镇，然后进入了怀诚想往已久的省城市区。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新奇而令人迷乱的世界。乘客们都纷纷站立起来，眼睛里放射着惊喜的光芒，欢呼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当汽车在长途汽车站广场停下后，许多人立刻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李准备下车。怀诚背了自己的铺盖，提了那个跟随自己一年多的旧提包，怀里揣着同学们凑的那十七元钱，随着下了车的人流走出车站。省城气势非凡的景色给怀诚留下很气派而忙乱的印象。那宽广的大马路，拥挤如同蚁群的人流，酒店门前漂亮的斜披了红绶带的迎宾小姐，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车辆，还有好多好多的明星广告，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都在吸引着他那颗年轻而好奇的心，都使怀诚感到激动而新鲜。他很快被淹没在大都市纷乱的喧嚣中。
他背着铺盖卷儿，沿着中山路走着，但紧接着的是对自己前路的思考，现在是下车了，可自己将向何处去，目的地又在何方？这时的怀诚感到自己就像是在茫茫大海里漂泊的一艘孤帆，感到无所适从，又象是在漫漫长夜行走的孤独客，在寻找着那指引方向的灯塔，更像是在不见人迹的沙漠跋涉的旅行者，在努力探寻着那远处传来的渺茫的驼铃声。
这时他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学习过的一篇课文，那是鲁迅二十世纪初写的《祝福》，里面的主人公祥林嫂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丈夫早早死去，祥林嫂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就想到了外出打工，想凭了自己的力气挣口饭吃，但婆婆为了让她给小叔子换来彩礼钱，狠心把她卖到深山里的贺家墺，老天爷是势利眼儿，命运又一次捉弄了她，她的第二任丈夫贺老六死于伤寒，儿子阿毛被野狼叼去，夫死子丧的痛苦又一次落到她头上，然而她还在和命运做抗争，可惜的是整个的社会并不同情弱者，人们讥笑她讽刺她挖苦她，冷漠而无情，最后祥林嫂沦为乞丐，怀着对尘世的厌倦和对来世的恐惧在人们祝福声中死去。
杜怀诚就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乞丐，不同的是自己兜里还有十七元人民币，自己还有关心他爱他盼望他有出息的爹和娘、大哥和大姐。自己年轻力壮，有的是力气。他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走着，大街两旁的店铺里面，大白天的却也亮着白光光的日光灯，灿烂而耀眼，那些进进出出的男女，一个个挺胸收腹趾高气昂，黑色或棕色的皮鞋鲜亮亮的能照出人的影子。杜怀诚就想，要是有哪些不知趣的苍蝇落上去呀，肯定会撇折了它们那几条腿儿的。再想想自己，什么也没有，午饭时间就要到了，肚子在咕咕噜噜的怪叫着提着意见。他也见过一个小吃摊儿，抖着胆子问人家一碗面几角钱，面摊儿老板儿给了他十分鄙夷的一瞥，随后就是轻蔑的一句话:“两元，你不会也想吃吧。”他看到老板那鄙夷的目光，听到那轻蔑的语声，他真想抓着老板的衣领子告诉他，是，我就要十碗儿，什么，我吃不了，我知道自己吃不了，吃不了我就喂猪呀，喂狗呀。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摸摸兜里那17元，他横竖下不来这个决心。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还在大街上游荡，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最要紧解决的问题是晚上在那里过夜，晚饭在那里吃，他一天水米未进，肚子早已经饿的瘪瘪得前腔贴了后腔。他在西郊见到过一个建筑工地，就问人家找工人不，包工头告诉他，要是技术工呢，就留下，要是壮工呢，那就对不起了，现在大街上随处都是，就请您到别处高就。杜怀诚就摊开了两手，说咱有的是力气，你说我是壮工还是技工！
年好过，月好过，今天的日子却是难熬，傍晚的时候老天偏偏下起雨来，雨点不大，淅淅沥沥的，雨线如丝，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一幢幢的楼房从窗户透出光亮，不断的车流来去匆匆，人行道上是骑单车打雨伞的下班族。杜怀诚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地沿着水湿光亮的马路走着。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看过了站牌，估计也就是二十几里的路程，这要在平时呀，他用不了两个钟点也就到了，可是现在，饥饿使他感到身上铺盖卷儿的沉重，每迈动一步他都感到是那样的艰难。当然他也看到了驶来驶去的公交车，也曾想着要是搭上公交车该有多快呀，但想到自己兜里的那几张可怜的钞票，他就又犹豫了，他不敢轻易支出那几张钞票，也就是说在还没有找到活儿干之前，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支出的，那是他的救命钱啊！他只能用自己的一双脚来慢慢地丈量着路途的遥远，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迈过的步数。路边不远处有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店门口霓虹灯闪闪烁烁，四位身穿红色上衣天蓝色短裙的漂亮姑娘斜披了红艳艳的绶带漾着笑脸儿恭恭敬敬地迎送着每一位进进出出的顾客。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饭菜的馨香。杜怀诚用舌头舔舔干干的嘴唇儿，咽下口唾沫儿，知道那里可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可没有人家陈焕生的运气，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县高官会知道他这个穷打工的学生。也是，一个连两毛钱车票都舍不得掏，连两块钱面钱都舍不得吃的揽工汉怎么能进那样的地方呢。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家乡的父母，父母辛辛苦苦劳累一年又能挣下几个钱呢，恐怕还不够在这里住一晚或是吃一顿儿的，想到这儿他马上又气愤起来，哼，那些进进出出的顾客，他们凭什么就能进出这样的大酒店享受，不就是他们有钱吗，不就是他们手中有权吗，他真想捡块砖头去砸烂那锃光瓦亮的王八盖子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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