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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秋雨暝,夜色晚人行
乡林小道,一老一少结伴而行,少年束发未满,老者已是鬓白两斑。少者前老者后,身份了然。老者虽为下人,却倒是由少年背负着大部分行李,白色包裹鼓胀,颇为不轻。
时值九月,正是一场秋雨过后,初秋白雾遮蔽了远山风光,顽强的小草透露着晶莹,碧露茫茫。初秋的早晨,林中还弥漫在一片朦胧睡意之中,而早起的行人,却早已踏上了旅途。
此地位于西南边境,因处于西荒南岭两界交集,而遂多山峦。又有北滄融雪借道,遂水泽丰润,四周草木葱翠,奇景瑰丽。正逢时值初秋,西风南行,带来西荒暖流,交替之间一时尤如春色。虽然景色如画,但秋雨过后湿润的土地依旧泥泞难行,远远看去老者一路蹒跚,而少年亦是一路步履维艰。
远行一路,转眼已是巳时近午,老者不禁回头,随即便是满面愁容。将近半日行程,却走出不过十数里,照此等速度不知日落之前能可找到泊宿之处?若是无法觅得住处,怕不是又得野营露宿一宿。
此乃少爷第一次远行,代步至此,远行一路已是由三春入九霜,已去半年多行程。前半程东朔境内自是住行无忧,但自从入了西南地界以来行程却甚是波折。道路崎岖自是不说,西南边界山峦起势绵绵,时而就需翻山越岭,难以代步,且西南人烟荒芜,此地不熟前路一片未知,虽前日有所打探,但身在这云烟靡靡之境难断身处何处,自然不免心下一片忧愁。虽不知前路如何,可却也不得不加快行程。
底定主意,老者精神一振,尽扫蹒跚之姿,端正身形再无龙钟之态,足下底力暗生,阔步而行,霎时一路潭飞影碎,继而留下一路浑浊。老者步履沉稳却又不改轻鸿之姿,一路行迹无声,而少年又正专于足下之行,对于老者步调变化自是犹然不觉。
不及半刻,老者便已拉开不少距离,而少年却依然一路低头慎行,若有所思。
昨夜雨,今秋雾,一夜霜寒满山白露。午时将近,终于天上落下了第一缕白光,远方凝而不散的白雾,宛如朵朵白云,盘绕在远山之间。日光旷照之下,一片云霞,露气将散,湿润的草间映照着日光分外炫目。
忽然一声鹿鸣,打破了林间的寂静,至此少年才恍然惊觉,思绪回转之间前后皆不见老者身影,正欲开口,忽闻前方传来一声:“少爷,慢了……”
少年稍楞,才知自己行得太慢,落了行程。低头一瞥足下白色云靴,虽稍有沾些淤泥,但一路行来却依旧如新。秋雨之后,地面湿滑,处处泥潭,老者一呼自是让他明白,不能再多耽搁,略微思索之后随即面露决然,再也不顾泥泞大步向前,亦随声应道:“宁伯,等我!”
前行一路,二者再无言语,少年只能勉力跟上宁伯,而宁伯亦会时不时停下等待一番。不觉中,已是申时,一路前行二十余里。少年终究体力不支,不由扶壁轻喘,一边拭去额间细汗。
一路行来已是两个多时辰一个时辰等于两小时,二人不休不歇,且少年为跟上宁伯,体力消耗亦为大增,此时足下犹如重逾千斤,一步难迈。
宁伯见状,自是不再勉强,行至少年一旁,取下腰间水壶,递向少年开口道:“少爷,喝口水,暂歇吧!”
经由宁伯提说少年瞬觉一阵口干舌燥,快速接过水壶,便是一通痛饮。半晌之后少年方才气息稍缓,不由抬头观视宁伯,发现宁伯虽有些面色红润,但却气息平稳,毫无疲累之姿,便不由自嘲一笑。心神放松之间,少年再观山色,却又不由一脸苦涩。
此地左侧清泉虽有蜿蜒回龙之姿,可右侧山壁却峻毅不见其高。虽有泠声在畔,一片悠然,却又苦于峭路;虽有山间青石稍易于行,不似泥沼提脚难迈,可山势难行,之于坦途如何?少年不由觉得,之前稍嫌山间小路泥泞难行,现今看来当时的自己似乎稍显傻气。
宁伯四下察看一番后,见少年眉间苦涩,自是心知,便不由开口道:“此地氤氲一片,前虽有高山,势稍险峻,但如此祥瑞之地,想来不远应有人家,少爷大可不必如此气馁。”
听闻宁伯之言,少年心下稍安,亦开口应道:“嗯,此前早有听闻‘东有万里磅礴之涛,西有蜿蜒崎岖之遥’,此行跨越两地,才明此中真意,此行必是铭心难忘。待望来日归乡,可省去这翻山越岭之苦。”道完心思,少年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苦涩笑意。
宁伯闻言,知少爷心中稍有不忿,然此行隐秘,自入了西晏以来,就未曾经由官道。虽说穿游山林之间颇为费力,但经由官道却难免缠惹麻烦,况且此行并未有随从护卫,自己虽身手不差,但若遇袭,退敌防卫自然不免难以兼顾。当然这些少爷听来自是以为辩言,宁伯心知多说无益,便话锋一转:“今日,少爷一路颇为慎行,若有所思,何故?”
少年闻言便是一声苦笑:“启程之前,母亲为我缝制的三双云靴,本想留一份纪念,远在他乡不免思念家中,可这一路远行,足履早已磨损不堪,今日足下这已是最后,可又谁知昨夜秋雨不作其美,这一路泥泞……”
宁伯知其缘由,心中不免有所愧疚,就算是自己加紧赶路是为少爷着想,可没能体谅少爷怜惜之心,功不抵过,不由单膝一跪,抱拳待罚:“老身没能体谅少爷苦心,自甘领罪!”
少年慌忙扶起宁伯,一边开口道“宁伯无错,不必自咎,况且吾尚年幼,就算此时不用,以后亦无法再用,谅必母亲亦是考虑远行之苦而为我缝制,否则依母亲聪慧,三双云靴当不会是同一脚码。”
知是少爷安慰之言,宁伯心中却不免稍慰:“老身一世漂泊,承老爷之恩才得以脱离江湖恩仇之中,老身此身孑然,无以为报,自认羞愧难当,少爷亦是如此灵质慧心,老身承恩多矣!”
“宁伯这话可过于见外了,自幼宁伯便照料与我,于下来说宁伯对我有养育之恩,于上来说父亲与你宛如手足之情。于我来说,宁伯亦师亦亲,若是亦对我如此拘谨,让我何处自容?”
听闻少年一言,宁伯不禁内心激荡,在这初秋之余,心中也孕起些许温暖。
“十多年来,少爷哭过、闹过,看着少爷成长也是宁伯之辛。”话及至此,老人已是泪光盈盈。
无法摆脱的江湖恩怨,无法遗忘的至亲血仇,无法逃脱的红尘宿命,随着无力的双手,模糊的双眼无力地放弃抵抗时,一个书生却用它柔弱的双肩负起了他微弱的未来,那一段血路是他走得最长,迈得最痛,走得最铭心的路。
半生颠沛流离,半生刀光剑影,孤苦无依的自己接过少爷那天,那声幼儿的啼哭却是驱散人生黑夜中的第一丝曙光。
转眼间少爷已是豆蔻年华,此去八律剑阁,不知再见何期,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但却不知如何开口,想必老爷当初不肯送行亦是有不忍这离别之苦吧!相伴二十余年,老爷性子谁又比自己更了解呢?
休息了半刻,一番对话让两人各自有了心事,前有峻岭高山,可这一路攀越二人皆是默默无言。
不觉间申时将过,二人终于登了上来,所幸前路一片平坦,不需再多费体力。
回头望去,此处两段落差,此处竟于来路有数百米之高,而之前所见清泉亦是此处河流分支,因落差太大,虽水势并不澎湃,但亦如一条小瀑布般,挂在崖边,颇有意境。
回过神来,前路虽两侧各有山壁,但所幸向北只需沿河而行,虽路有蜿蜒,倒也却是一片坦途。
此处翠竹青翠,虽是景色宛如春色,但却也不改初秋之寒,难闻莺莺燕语。特别是山间清泉,散发着凛凛寒意,刺得少年顿时一个激灵,摸了摸手臂,却也依旧觉得有些寒冷难耐。
而因两侧山壁阻隔,虽刚过申时,却已不见日光。二人见此情景,亦不由再次加快脚步,望能在彻底日落之前,找一处安身。毕竟昨夜在破庙里度过一宿,先不说漏风漏雨,夜晚里各种毒虫横行,想起来也不免一身鸡皮疙瘩。
竹林因太过密集,前方视野并不太好,走了半刻也不见人烟,少年刚欲开口抱怨,却忽闻一股香味传来。这是农家开灶的饭香,少年不禁欣喜,不由加快了脚步。
行至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桥古朴悠然,小桥连接河面两端,这边是翠竹盎然,而另一边却是一座不大的村落,村中透露着古朴的气息,整座村庄依河而建,伴水依山,绵延婉转,宛如一条巨龙蛰伏。中间的路不足丈宽,却是整个村里的生命线,来往行人不多,大都打扮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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