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棋理

酆都护陵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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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过境染青山,青山改颜笑秋风。清秋时节,成京城内原本郁郁葱葱的官道绿植都染上了金黄,秋风吹拂下天气转凉,清爽宜人,最宜外出踏秋,折一捧秋菊,浅斟美酒,好不风流快活。

    今年科举士子在成京郊外的贯西山相约而游,不谈庙堂政务,只谈雪月风花,只谈清妙文学,只为共贺今日有幸一并中举,共为大隋千秋万代立恩荫后人之功。

    贯西山位于京城郊外十余里,山势坐南望北蔓延开来。山不在高,贯西山较之大隋其他名声山川而言,其无异于壮汉较之稚童,但胜在山间秀雅深幽,空谷间清泉飞流而下,湍流击石,白水飞溅,清泉顺势而流,数流汇聚一处向山腰聆泉湖,其间泉流九转十八弯,清澈明亮。

    若是到了夜晚天公作美时,明月弄清辉,泉流更似天上星河,淌如人间。这便是成京内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清泉石下流,清辉知报秋的趣闻。

    到场的科举士子无一例外,全都出身于大隋士族,也并非科举考生内矛盾重重,属实门户之见积弊之久之重,并非大隋新政短短时日就能够化解的,上届科举甚至有举子互殴的可笑可气的混账事,为首者恰恰是寒门与士族考生的魁首,让皇帝陛下大为恼火,下旨让其全部在京郊耕田劳作半年再回朝为官,这在当时更是惹来无数笑声。

    今日在此聚首的数十士子中,大多名列前茅,以探花郎林德,榜眼郎韩明为首,其余着也尽皆家室门第,佩璎珞宝玉之辈。

    举子三两成群而游,或击水而歌,或举杯畅饮,或豪醉之下,笔走龙蛇吐青胆,让随行婢女解衣宽带,在其背上当即挥毫而书,至于怎地将这篇“醉书清泉诸生”拓下来,那就是另一桩风流事了。

    韩明盘膝坐在聆泉湖畔的小亭中,亭中三男四女,韩明身侧两位女子素手调茶,螺裙显窄,领口较低,弯身时露出大片雪白,山外风景秀丽,可这亭中山峰景致何曾差了去,端的是壮观哩。

    韩明举杯浅饮,杯中茶香,身侧佳人体香,闻之便是能让人心旷神怡,他缓缓开口道:“林兄,那位状元郎是以什么名义拒绝邀约?”

    对桌身材更显欣长的林德皱了皱眉道:“说是进宫去探望痊愈的那蛮子,他如此这般,倒显得我们气量小了去。”

    说到慕惊年,韩明眯了眯眼接着说道:“照我朝例律,棋侍诏品阶只有五品,可却能常伴君侧,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历代棋侍诏除了陶提司,无一不是从书香门第中挑选善者担任,怎地这次陛下会将其任职棋侍诏,还是伴长公主在天枢院内研习的伴读,他一个荒原不毛之地来的蛮子,何德何能?”说道最后,伸入身旁婢女领口的手重重一捏,婢女瞬间脸色苍白,浑身战栗,但是仍然没有痛呼出声。

    其余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显异常。

    林德起身,行至栏旁,沉吟了许久,笑道:“长公主天人之资,在其身侧侍读可不是什么舒心愉悦之事。再过一个月,便是陛下在未央湖大宴科举士子的未央宴,天下风流齐聚一处,到时随手捉弄那个哑巴两三句他必羞于见人,看他还有何面目身居棋侍之位。那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啊。”

    韩明抚掌大笑:“林兄啊林兄,你这嘴巴啊,真真是…”

    “不过那位状元郎正被皇帝陛下青眼相加,白马一案之后京中更是风云诡谲,陛下竟然为了他一怒之下处置了那么多臣子,一方面是为了安抚顾靖梁,另一方面只怕是为他在朝中造势,他日顾靖梁为官若是当真才能极佳,青云直上也不是空话。”林德眼中略带讥讽,不过背对韩明,没有让人发现。

    “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只是一介穷经皓首之徒,未央宴上之后自有分晓,他顾靖梁以为这庙堂是那么好混的?”韩明重重落杯,茶水四溅。

    慕惊年现在的确是有苦说不出。

    从王爷殿下那得知了从此可以不必在皇宫大内深居后,慕惊年欢喜异常,毕竟天下首善之城的规矩实在是太多,慕惊年怕久居其中万一做错什么,那自己的族人又当如何。

    故而便在在监察院住了下来,没曾想长公主亲自吩咐,每日需进宫三个时辰研习宫廷礼仪,阅览诗书古文,最要命的莫过于摆弄那一颗颗黑黑白白的小石子,其中规矩之多,步骤之繁琐,让荒原上翱翔的雄鹰,第一次感到由衷得畏惧。

    棋侍诏原本便是宫廷内棋力高超卓越之辈,上任棋侍诏陶洞桥曾与珈蓝寺讲经首座对弈,双方宛如天人附体,一子落盘,穷究运算至之后数十手,十局之约竟下了大半年,轰动当时的成京城,自诩天下正统的东越也派遣使者前来观棋。

    棋盘两端一人风流无双,一人禅机佛陀,两人十局搅动了半个天下的目光,令人心生神往。

    当年棋局以陶洞桥堪堪输去半子而落幕,但也让当时的他名动天下,珈蓝寺的讲经首座那可是传说中几近现世活佛的存在,曾经有人自称见过讲经首座讲解佛门经书,据说一时间云层屏退,青天白日落下朵朵莲花,更有梵音诵经之声无形中传荡在耳畔,令人心生皈依我佛之心,顿觉身心净化,灵台方寸间毫无尘垢。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东越历史上最为荒诞不经的皇帝,最后竟然也被珈蓝寺僧人剃度收做外门弟子,令天下一度震动,再无妄言辱佛者。

    至于现任的棋侍诏,就无需多言了,虽说慕惊年大概是历史上最为俊美棋侍诏,但同时也是棋力最不堪的一位。

    一辆马车载着慕惊年缓缓驶向东宫,穿过了皇宫大内的朱红金瓦,停在了东宫殿前。

    马夫是一位宫中的小太监,在东宫当差,众人都唤他小德子。小德子在东宫当差也有四五年了,沾公主的光也见过大隋许许多多的风流子弟,可当他将马车停在监察司时,依然为眼前之人所惊叹。

    慕惊年换上了棋侍诏的官服,一袭黑金色锦绣长袍,干净明练,一顶青玉冠绾发,微风徐来,犹如谪仙遗世。

    小太监偷偷瞅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来,心底暗自道:哪有蛮子生得这般好看,天枢院的学生们也没有这般人物。

    小德子躬身轻声道:“棋侍诏大人,长公主有诏,还请随奴才进宫。”

    慕惊年朝他善意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不能言语。小德子慌张地连连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的,棋侍诏大人不必对奴才客气,奴才…”一时间小太监脸色涨红,不知所措。

    慕惊年一愣,笑了笑便弯腰进了马车,李崇光之前吩咐了他道:宫中太监最好不宜得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群阉人背后碎嘴的功夫可是厉害着。可今日的小太监哪有他说的那般讨人嫌的样子?

    车架行至东宫,慕惊年下车后朝小太监一拱手,径直走向殿内。

    卑躬屈膝惯了的小德子心中涌过一阵暖流,那些高谈阔论的天枢院学生个个待人温和客气,可打心眼里何曾将他们这些阉人当人看?反倒是这位不能说话的棋侍诏大人,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小太监暗暗记下,驱车离开。

    东宫之中长公主李唯归独坐窗边拿一本《袁天正拾遗》,窗户大开,窗外清秋阳光泼洒进来,映亮了整个东宫,美人如艳阳,虽无言却令人心折。

    慕惊年走上前去,长揖及地,礼数这方面,李崇光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他自然不会失了礼数。

    可眼前的绝美女子捧书之余,再无其他动作。

    初进东宫的慕惊年,被李唯归的冷漠震慑得有些不知所措。故而他只好垂手立于东宫一幅前朝南唐《虎困笼》旁,画中虎啸长吟却困于笼中郁郁不得志,眼神阴沉。

    许久后,李唯归清越的声音传来:“案上有几本围棋入门的书籍,虽说你只是一个挂名的棋侍诏,但既然是东宫的人便不能丢本宫的脸,还有一个月便是未央宴,你最好好自为之。”

    全程李唯归的眼神都在她手上的那本书上,瞥也未曾瞥过慕惊年一眼,在她眼中慕惊年极出众的皮囊也仅仅是一副皮囊而已,没有任何值得多加上心的地方。

    站立许久腿脚酸麻的慕惊年如蒙大赦,马上小步走至雕花金檀大案边,檀香阵阵,案上放着几本线装旧本。

    荒原蛮族中有专司传播中原文化的大祭司,祭司留有千年前马踏中原留下的书籍文物,也正是他手把手地教会了慕惊年中原最为实用的工笔小楷。

    不过当他翻开那些书时,书上的文字也是险些将他吓退。

    “棋盘内置九星,暗合天元九星之星文宿理,棋路纵横一十九,往来间三百六十一处。。。”

    “白子一百八十枚,黑子百八十又余一,正合棋盘。。”

    “两者猜先,黑白正奇,奇数持黑,反之持白。。”

    “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最为忌讳落子天元。。”

    这些围棋最为基础的棋理在慕惊年眼中却比荒原深处的荒兽还要可怕,他实在想不明白中原人为什么会在这张棋盘上摆弄三百六十一颗黑白石子,还对此极为热衷。

    如坐针毡,说的便是此时的慕惊年,书上的方块文字他倒也全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犹如天书般晦涩难懂。

    慕惊年不敢放肆,连背都不敢大肆靠在椅背上,生怕给长公主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个时辰过去了,慕惊年紧张地翻阅棋谱,一副一副晦涩艰深的棋局图在他脑子中不停地旋转

    两个时辰过去了,慕惊年舟车劳顿,伤势尚未痊愈之下,顿觉困乏,但他不敢有丝毫异动,在旁阅书的长公主虽说恬静典雅,可被王爷殿下在酒楼上一顿谆谆教诲之后,慕惊年心中便视她为洪水猛兽,哪敢放肆。

    秋高气爽云烟散,风柔卷阳使人乏。

    不知不觉间眼前便浮现出自己在荒原上纵马扬鞭的畅快,那痛饮马奶酒的酣畅,那荒原湖泊之中鲜美的贻贝,还有父蛮宽厚的手掌,能撑起世间所有事。

    李唯归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慕惊年,却发现这个胆大包天的蛮子居然伏案上睡着了,李唯归顿觉又气又好笑,却没有出声打扰。

    她静静走过去,盯着这个荒原而来的蛮子,盯着案上俊美非凡的皮囊,心中不知所想。

    慕惊年猛然惊觉,抬头一看,长公主殿下正噙着丝丝笑意盯着他,慕惊年如冰雪沁肺,额头上冷汗直冒,当即起身作揖不敢站直。

    李唯归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接着说道:“当日伤势痊愈得这般快,想必是监察司内百草司的大人物出手了吧?你于大隋的作用不是你能想象的,大隋中想杀你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好小心为上。”

    “蛮族若是真想在中原繁衍生息,大隋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至于如何洗刷世人的观念,那就在于你这位蛮族质子的作为,你若于中原声名越显,世人便越容易忘记蛮族的过去。”

    “所谓千秋霸业,最费思量,你懂吗。”李唯归微微俯身,一双秋水眸子平静地直视慕惊年,两人脸庞距离相隔不过一拳,慕惊年这时才知道何谓吐气如兰。

    慕惊年震惊于长公主为何会这般作态,不过与一位人世间最为尊贵的绝色女子相隔如此近,慕惊年甚至都能在那双美得动人心魄的眼中看见自己惊慌失措地模样。

    慕惊年当即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李唯归轻声道:“给我起来,东宫的人除了皇帝陛下,谁都不用跪。”她终于有意无意地不再用“本宫”这个称呼了。

    慕惊年站起身来,藏在长袖中的双手竭力掩饰着颤抖,背后全被冷汗打湿,只不过这一幕狼狈至极的画面,谁也没有看到。

    李唯归没有与他过多计较,三个时辰时满便放他出宫。慕惊年领命之后,快步走出皇宫,期间一步都不敢回头,仿佛宫中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晚出一步,就要葬身于此。

    李唯归踱步至那幅《虎困笼》旁,停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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