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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青?晚青?”本是更深露重正值夜半,这响彻小小庭院的声音似乎惊得风声都紧了几分。
本就警醒的莫晚青瞬间便醒了过来,一双明澈眼眸来回转动,脑海中搜索着眼前状况可能的缘由,却不得要领。
那声音,是自幼便随栾鞮都出生入死,向来唯栾鞮都之命是从的将领——奇台。
“出了什么事?”奇台抬手做出敲门动作的同时,莫晚青的房门已经打开。
跟在奇台身后的、莫晚青那个仅十四五岁的小学徒路南满面紧张之色,正欲辩解,莫晚青挥了挥手,路南应了声“是”,欠身一揖便退下了。
“带上药箱,跟我走。”奇台顾不得额头上颗颗汗珠,并未多说,只是催促。
奇台虽是个急性子,这般乱了分寸的时候倒是不多见。莫晚青记得,上一次看到,还是那一日草原出猎时栾鞮都中了追魂箭……
莫晚青顿时一凛,回身抓起药箱就跟着奇台出了庭院,去的,果真是栾鞮都所在的王庭。
莫晚青心里明白,追魂既被传作无人可解的“天下至毒”,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彻底解除,哪里会长久失传?当日小心配置解药,他也确实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后来栾鞮都恢复过程中并未出现其他不适,自己才稍稍放了心。可如今……
王庭之外并无异常,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整体戒备不可谓不森严。奇台的一路沉默让莫晚青有些不安,栾鞮都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刻越是平静无波,下一刻越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如何?”栾鞮都寝殿之前,奇台目不斜视望着几步之外紧闭的门扇,问的却是门口肃立的侍卫。
“属下遵从奇台将军指示,并无任何一人出入。”那侍卫欠身答道,“方才王妃来过,属下按将军教的回禀过,她便回去了。”
“继续警戒。”奇台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若有一人扰了大王,我拿你是问。”
“是。”侍卫身形板正,却免不了战战兢兢。
躺着的栾鞮都面无血色,表情极是纠结,左手完全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卡在了里面,而盖着的素色锦被上,从一角延伸开去的血渍如水墨晕染,狰狞醒目……
“一个全封闭的房间,利刃,热水,酒糟,陈醋……”说话间,莫晚青已到了榻前,“还有,鸩毒。”
奇台有些难以置信,满是狐疑地看着莫晚青:“无论需要什么药引子我都能给你找来,你要这些做什么?”
“哪那么多废话?我这些银针还可以撑一些时候,再晚就真来不及了。”莫晚青看了那血渍的颜色,颤巍巍将脉枕放在了栾鞮都手腕之下,“既找了我来,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奇台来不及思索,回身便去了寝殿门口,仔细将莫晚青吩咐的种种物件儿一一告诉给了自己的一个亲随,叮嘱他亲自找来;同时又着另一亲随迅速去烧好热水送来。
安排好一切准备回寝殿的一刹那,奇台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下殿前石阶,抬手对着站得笔直的自己的属下道:“邕铎,你过来。”
奇台表情严肃地附耳说了些什么,被叫作邕铎的那人便领了两个人往王庭外去了。
榻前的莫晚青丝毫不敢分神,目不转睛将手中根根银针准确钉入栾鞮都几处要穴,以图将那复发的追魂毒暂时逼出一些。
如果於陆一部土崩瓦解以致朴奴一部重新崛起,安朝定然危矣。再者,将军的计划眼看着就要实施,栾鞮都绝不能死。莫晚青心下忍不住焦躁,但是他,事实上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奇台从庭院走回寝殿时,双眉紧锁的莫晚青还在施针,栾鞮都的表情和方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一直紧抓着喉咙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
“你要的各种条件,我已经着人去准备了。”奇台站在了莫晚青身后,看着他的小心翼翼,以低沉的声音询问道,“如果一切顺利,大王他能否过得了这一关?”
莫晚青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以免手中银针失了分寸,然而对奇台。却是一个字都不曾答。
杜思仲明确表示不准告假,凌城无可奈何,纵使在他心里果真大义不及萧紫一重要,他如今也仍是安朝驻守边疆的士卒,将令已下,如何违令?
而一向格外担心萧紫一个人安危的杜思仲今日看似完全不在意的态度也让凌城有些疑惑,间接地加深了他“将军此次安排萧紫一回京都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一怀疑。回想起方才演兵台上的演练模式与对抗策略,一个模糊但很有说服力的念头在凌城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次日凌晨,朝霞未见,万籁俱寂。早训都还未开始的时候,彻夜未眠的凌城已经独自匆匆出了营地大门。去往五原城的官道上,马蹄声声,惊起两旁旷野里灰色的麻雀无数。
这一别前路茫茫,万里相隔,不知何时可见,亦不知生死几何,凌城觉得自己似乎有无数话语需要去嘱咐,所以他,没办法在药坊规规矩矩等到黎明。
早一刻到青梅居,大概便能多一句叮嘱,小幺这个向来不把外界威胁放在心上的傻丫头也许便可少一分危险。十三年间未曾有一次如今日这般相别,自己却不能陪她同去,凌城心里压着万千根本说不清的重量。而这,也是自己头一次对她失约。
“义父如今不许我回营地看他,你留下也好。不过你要保证,我回来之前,替我照顾好义父。”过往如水的眼眸此刻只寂然低垂,看不清盛着的究竟是担忧,还是失落。
“好,我保证。”凌城看着竹青色窄袖衣袍的萧紫一肩头还未束起的如云的发,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无怨怪,无抗拒,无争取,仿佛早已料到,也早已应许。这,莫名让凌城更多了不安。
“我以为你午后才会到。”院落里寒气犹在,萧紫一心不在焉地往院落里白石的方凳那里走去。
“那你为什么等到现在还没去睡?”跟在身后的凌城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等,只是睡不着。”石上清冷,一寸一寸。
“这是杜若可能出现的几种症状和相应的药方,你记得拿给杜府的郎中参考,是我根据书信里的描述估计的,大抵不出左右,总该有些用处。”杜若把封在寻常信封里的药方拿给了萧紫一。
“有你在,总好过杜府上下一筹莫展。放心,我会交予可靠的郎中。”萧紫一将那信封袖在手里,向凌城浅浅一笑。
“这里面是止步一类的药,出门在外,有些人有些事不能不防,万不可大意。用法你都清楚,桑皮纸上也都有标记,”凌城从怀中捧出几个样式简单、没什么纹饰的药囊来,一一指于萧紫一。
“逸尘你是知道的,五原到洛城至多十日,哪里用得了这许多?”萧紫一虽听得认真,可神态明显不以为意。
“这里面放的是常用药,你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时节乍暖还寒,你又大病初愈,极易反复……”凌城不满。
“好好好,你一条一条说,我听。”虽然明知凌城惯于面无表情,但那是对旁人,萧紫一最怕的就是他真的板起脸来对自己说什么话。
“小幺,所有的我只说一遍,他日你要是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我绝不饶你。”凌城盯着萧紫一看向自己的眼睛,双眸冷凝,却掩不住一字一句的力度。
“我听明白了。”不知为何,今日的凌城,让萧紫一有些畏惧,是随时可能失去的那种畏惧,十三年间,从未有过。
可凌城却沉默了。从昨日思索至方才的种种话语,一瞬间仿佛凭空被抹去了一般,竟再无半分踪迹。
凌城便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的几分纠结,也看着她无意识地悄悄攥了药囊的些微紧张,
“对了,这次方伯与你一道回去,将军准了的。”凌城堪堪收回了目光,“我留信给他,午时一刻在柳亭汇合。”
“好。”这一安排萧紫一倒是意外,但并无不解,毕竟岁月蹉跎生死无常,年近耄耋的老人想见子女一面是再寻常不过了。
几树枯藤攀缘而上的矮墙下,那张寒凉的石桌前,两人聊着不知起于何处的话头,关于幼时,关于杜若的病情,关于此去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人和事,关于不可知的以后……
“不可遇见什么人都去帮,以免不知底细招惹祸端。”
“这话你说过了。”萧紫一点头。
“照顾好杜若的前提是你自己一切都好,不许不顾自己。”
“这话你说过了。”萧紫一应下。
“府中遇到难解决的事,写加急信给我。”
“书信一来一回,事情怕是都解决了。”萧紫一道。
“若事情紧急,可以去……”
“桐柏巷佑三胡同找你的同门师弟李如年。”萧紫一不满,“我记性哪有那么差?你刚说过的。”
“我如今只后悔没有自幼教你同学月痕剑法。”凌城没理会萧紫一的不满,“以致你如今自保都艰难。”
本该落雪的季节,竟是无缘无故落了雨。起初只是点点滴滴,接着便开始丝丝缕缕。
“该回去了。这一直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你无须自责的。”萧紫一从石桌旁站起,伸了右手去感知那久别的雨,“再不济我也是西北边境上南征北战过的,让你说得像是果真毫无用处。”
“将军的命令,午时就要赶回去,我大概也只能送你到柳亭。”凌城踏着萧紫一走回厢房去时无形的足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等你回来,不管在哪儿,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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