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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安仪长公主搀扶着南帝闲闲地行走,南帝渐渐年事已高,寻常并不会走这么远的路,今日不知起了什么兴致,一口气将内宫走了大半,眼看着就要走近无人愿意靠近的冷宫门外了。
“师子归的伤势如何了?”南帝忽然问起。
长公主等的就是这一茬,大方地道:“请了宫里的御医去诊治,慎做修养,性命是无碍了。这件事情父皇也知道了?”
南帝沉吟一声,道:“金阳府尹早早结案定了死罪,已送去大理寺复核,京都斩首是要朕亲自过目的,那案子十分清晰,没什么可说的。”
长公主叹一口气,“儿女情长本是好事,可惜孩子们还年轻,做出这种冲动的行径来,平白折了性命,唉……”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冷宫门外,南帝自没有要进去的道理,在冷宫门外顿足,目光长长地放了进去,一条狭长的斑驳甬道,灰尘与春雾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粘腻而肮脏。
南帝的后宫里本就没几位夫人,老的老死的死,早已折腾不出水花儿来,这冷宫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南帝看着那条异常阴霾的甬道,忽然问:“安仪,你可怪朕?”
安仪公主干干一愣,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是他们父女二人之间的秘密,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安仪长公主并非皇后所出,皇后在后宫中一向强势,安仪幼时在宫里的生活并不像正经公主一般盛宠非常,乃至于有些凄凉。凄凉的安仪公主年少时,曾在冷宫遇到过一名少年,那少年之俊美无双自无话可说,性格也十分孤僻默然。
少女总是容易被这样带着丝神秘色彩的俊俏少年所吸引,她以公主之尊与那落魄少年交好,倾心之后,想要嫁给少年,实在不行,收在身边做宠儿也可。少年不依,说除非她有让他不得不跟着她的本事,否则便是天方夜谭。
安仪公主使尽了心机,博得了南帝的宠爱,提出这桩事情时,却又遭到了南帝的反对。砰然而来的爱情冲昏了少女的头脑,安仪公主要死要活,南帝说要将她送去别国和亲。她自然是不依的,那少年也找不到了,本想要作罢时,南帝送她和亲的念头却丝毫不减。
于是安仪灌醉了太子太傅师光,一夜欢好,怀了师子钰,她与安平侯师光的这场婚姻,便是由此而来。
这样的婚姻何谈幸福,不过是南帝有意遮掩,将万千宠爱都赋予她,以常人难以奢求的富贵荣华,去遮盖堂堂公主少年时的一比糊涂账。
安仪长公主听南帝这样问,愣了一会儿,便笑了,“天家儿女,婚姻大事怎能凭自己任性儿戏,儿臣到了这个岁数,自然就懂了。”
南帝掉转方向,朝回养清殿的路上走着,说道:“朕如今也年事已高,越来越不想管孩子们的这些糊涂账,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安仪长公主认真地品味着南帝这话里的意思,并未再说什么,紧跟上南帝的脚步。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昏睡了几日终于醒来,十三公子已守在一边熬红了眼,满眼蜿蜒的血丝,使他看上去格外的疲惫而可怜。
师子归心疼地看着他,眼泪便又流了出来,伸手触摸他的脸颊,一声声将他唤着,“颜开……颜开……”
十三公子便轻松地笑了,将师子归抱起来一些,放在怀里,用下巴柔柔地蹭她的发丝,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并不像单纯的喜悦,仿佛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踏实了,安心了。
师子归享受着他的怀抱,轻轻摸着他冰凉的手背,想了想,第一句话便是问,“云间姑娘怎么样了……”
十三公子的目光轻微一滞,“她已被定了死罪,择日处斩。”
师子归却找不到该让自己高兴理由,轻轻地问,“你想到办法救她了吗?”
“我为何要救她?”十三公子略有些激动的模样,声音平静了一些,道:“她也不需要我救。”
师子归这才微微扯唇,似苦笑了一瞬。
十三公子已将她放平,眼神回避地道,“我去通知他们。”
十三公子出去后,师子归仍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床帐,许多事情她想不明白,更头疼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想明白,所以她更加迷茫,自己在这一卷漩涡中,到底是什么。
先是御医过来看过,确定了她能活下来,后面十三公子和安平侯师光又进来看了几眼,最后留下的是安仪长公主。
师子归睡了太久,脑子也不太清醒,呆呆地将长公主看着,唤了声“母亲”。
安仪长公主心疼地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子归轻微摇头,“女儿不知道,女儿那日全都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做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差,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安仪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这伤只能白受了。”
师子归不解地看过去,长公主道:“本宫已经打听过陛下的意思,陛下说,那女子是生是死,由你来决定,你一定不能做这样的恶人,让那女子去死。本宫猜那女子这样做,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一旦这苦衷被十三公子知道了,她死了,他便会怪你。陛下有意给你和本宫出这样的难题,也是在考验安平侯府与十三公子亲近,有没有别的居心。”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求陛下,放了那女子是吗?”师子归问。
安仪长公主无奈地点头,“陛下既然已经赦免过那女子一次,一定有他赦免的原因,安平侯府不能假装连这层道理都不明白,女儿,你要加把劲啊,这女子的来历恐怕十分地不简单。”
“那么请母亲现在就安排女儿进宫面圣吧。”
……
“什么!韶明公主竟然以血书谅解,求陛下赦免沈云间?”
庆王府里,慕容仲被新来的消息震惊,这个沈云间,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帮她,想除掉为何如此之难。
大理寺卿点头应道,“陛下已经应下要求,命大理寺酌情销案了。”
“这……”慕容仲憋了憋,憋出一句,“凭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以下犯上更是天理不容,那沈云间以下犯上刺伤韶明公主,那是在城郊外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哪怕是他庆王殿下本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也逃不过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理寺卿道:“是啊,开朝以来,便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伤人的事若是私下里做的倒是还好,一句罪案不清,卷宗上涂抹几笔,倒也蒙混过去了,可光天化日,那么多人都看着,罪案如何涂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陛下只说销案,又不说如何来销,大理寺也十分难办!”
“陛下未说如何销案?”慕容仲问。
“是啊!”
慕容仲犯愁地思考着,沈云间把他此刻的境地坑得这样尴尬,哪怕只是出于私心,他也恨不得马上去大理寺的牢房给她捅死算了。可陛下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他现在处境犯难,冒不起一丝一毫的险。
一直被幽在庆王府里的孙炽便过来了,他爹将沈云间那案子处理得雷厉风行,很得慕容仲的心意,虽还不打算将他放出去,好歹是有了在庆王府中走动的自由。
“如此可见,师子归只是谅解,却并未为沈云间辩解。”孙炽进来便道。
慕容仲转眼看他,孙炽道:“此案案情虽无比清晰,但当日师子归与沈云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那刀是如何捅进去的,是蓄意杀害还是失手误伤,只有师子归一人可以作证。若师子归真心想救沈云间,去找陛下干什么,直接去大理寺将那日的情况澄清不是更有用一些?”
慕容仲听着有道理。
孙炽继续道:“依小人之见,沈云间活着,对师子归来说没有一丝好处。师子归出示谅解,不过是顾念着十三公子的感情,以德报怨,在他面前讨一个好。”
“本王也是这样认为,可是陛下为何会答应她的请求,如此草率!”
“因为太子妃一案。”孙炽道。
慕容仲蹙眉,“哦?”
孙炽解释道:“通奸之罪,终究没有铁证依据,如何断案全凭大理寺审问裁断。陛下难道会轻易相信太子妃与人通奸吗,陛下要验证大理寺的态度,要看一看,大理寺的心究竟是向着殿下您还是向着法度,陛下早知大理寺已归势于殿下,如此他尚可不问,但如果大理寺为了帮扶殿下,而荒废法度,这是陛下所不能容的。”
微微一顿,孙炽继续道:“自然,依照法度行事,请求陛下处死沈云间,太子妃一案便也需依照法度重新审理,殿下此前的这番安排就白费了,可若是按照陛下的意思,放过沈云间,大理寺既已无法度,任何事全凭陛下圣心独裁,这样手中无权毫无意义的大理寺,在殿下手中便无用了。这——便是沈云间伤害师子归的真正意图。”
慕容仲恨恨地握拳在桌上捶了一下,孙炽道:“这样的沈云间,殿下可还敢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