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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阁的一夜风波过去之后,钦天监仍然静得像无事发生一般。莫天师坐在书案前,正用朱笔在纸上描绘一副图案,乍一看,与云间背上的军阵图有几分相似。
莫天师确实有点不为人道的小癖好,但那日十三公子被带进去的时候,莫天师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可他是认得十三公子的,当然不敢对十三公子做什么无礼的举动,只当他又搞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作乐之法。莫天师十分清楚十三公子对南帝的重要性,只要他不主动威胁到自己头上,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浑天阁内的风水机关被启动,莫天师自然是先自己躲了起来。为了更清晰的看到天上的星辰景象,莫天师曾请南帝,耗费重金请过几个西洋人来造了一只可将远处事物看得清晰一些的筒镜,便是通过那筒镜,遥遥地将云间背上的图案看了一瞬。
但到底只有一瞬,莫天师觉得那图案古怪,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为何物,便试着在纸张上将图案复原。
画到了一半,内侍尹福海打着灯笼,轻轻地将南帝引了进来。
莫天师急忙将纸张收起,迎过去向南帝行礼。
南帝摆摆手,“前夜里的事端,让天师受惊了,浑天阁中的器具可有受损?”
莫天师自是恭恭敬敬地一一作答,损失倒也没什么,就是梦毒的配方似乎叫人动过。总归浑天阁里至多,也就只能出点失窃之类的大事。
南帝道:“此事朕已经知晓,是朕的孙儿们胡闹,已经受过处罚,天师即可安心。”
梦毒的事情,南帝也并不想把动静搞得很大,既然抓了几个所谓庆王府的人,审一审也有人招供,说庆王对那梦毒十分有兴趣,南帝便将庆王叫过来骂了一顿,说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也就作罢。
他这次过来,无非就是安抚下莫天师的情绪,让他能继续好好工作罢了。
看了一眼案上纸上的图案,南帝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莫天师还未将这图案完全复原,心中并没有准确的答案,便不急于向南帝汇报,便答道:“不过是古人留下的星辰描本,翻来看看,可有值得借鉴之处。”
南帝淡淡应了一声,巨头望向掏空的屋顶,冬日的夜空还更要明朗一些,星辰璀璨耀眼,南帝在那些星星中凝目寻找着什么,只听脖颈上“咔咔”两个声响,尹福海急忙轻轻扶住南帝的后首,关心道:“陛下您慢点儿。”
南帝收回目光,稍稍活动了下脖颈,叹道,“老骨头不中用了。”
“陛下您结实着呢。”尹福海自然地奉承。
南帝含着深笑瞠他一眼,问莫天师道:“双星现在如何?”
莫天师摇头,“双星原本曾有短暂靠近,但现在北星渐渐南行,南星光芒日益闪亮,北星则为有意避让之势,若要双星汇聚,还需等待天意啊。”
南帝沉沉地思考起来,“南星光芒太盛?”
“是。”
“天意真不可违?”南帝问。
莫天师以示虔诚地拱手,道:“天地呼应,陛下若擅违天意,又怎知,是否天意让陛下如此。还请陛下耐心等待,此二人既都为天子命格,南星既在此处,那北星终有一日会前来聚合,届时其中终有一陨,剩下的那一个,便是上苍命定的天子了。”
终有一陨,终有一陨,南帝在心中暗叹,一儿一孙,陨了哪一个,都是舍不得的。可若天意是如此,要找到迷失的那一个,必要看护好留下的这一个,等那迷失的归来。
走出浑天阁,回养清殿的路上,南帝适才问起来,“十三的眼睛现在如何了?”
“说是能见着一丝光亮了,想要完全复明,还需些时候。”尹福海道。
南帝点了点头,“看住了,别再让他乱跑,浑天阁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南帝可不瞎,那日闯了浑天阁想要偷梦毒的是谁,南帝心里是透亮的,十三公子为什么想这样做,意图也再分明不过,南帝懒得同他计较,这口黑锅只能让庆王来背。
……
临近春节了,慕容仲心里这口气还是不太顺,他是想去浑天阁里偷梦毒的配方来着,可刚打点下去,人都还没进去,就莫名地被知晓了。南帝将他叫过去骂了一通,这事他既冤又不冤,便有些微微的恼火。
不过好在也只是骂了一顿,没做特别的处罚,只罚了他不能留在京都过年,要亲自前去霍北呈送诏书迎接韶明公主。
孙炽看着慕容仲忧虑的模样,劝说道:“出使霍北这样重要的事情,陛下交给殿下来做,乃是将功补过之机。”
“功?”慕容仲无奈地摇头,“你难道不知,陛下根本就不想让韶明公主回国,倘若陛下下个暗旨,让本王将韶明公主在霍北暗地杀了,倒是好做。陛下既没有如此说,本王杀又不能杀,接又不能接,实在两难。”
“这……”孙炽抖了抖眼。
慕容仲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可是那沈云间又同你说了什么?”
孙炽道:“云间姑娘仍是一万个不希望韶明公主回来的,可是殿下也知道,只是杀了韶明公主,这沈云间便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住。陛下的意思,是要有人一死,从而合适地挑起两国战端,这死的人,也不一定非是韶明公主不可。”
“哦?”慕容仲想了想,“便是如此,也要身份足够尊贵才可,本王会亲自前去霍北下诏,难不成要本王代她死么?这临近年关了,便是在外领兵的兄弟们,也已纷纷回京过年,霍北山遥水远的,哪一个会愿意随本王走这一趟,本王总不可能大老远地绑一个过去,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可是手足相残的大罪!”
孙炽犹豫地道,“有一个人,便是不用绑,也会甘心随殿下一道前去。”
“十三么?他倒是想去,他那眼睛瞎着,陛下近来看他比看耗子还紧。”
“是安平侯和长公主家的世子,韶明公主的亲弟弟——师子钰。”孙炽道,“师子钰一贯与韶明公主亲近,近来听说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的消息,已到陛下面前闹了许多回,长公主和安平侯爷一向对这个独子十分宽纵,便说他是要赶着春节的时候,外出游学,感受一下各地的节庆习俗,师子钰正到了这个年纪,安平侯和长公主不会不通融。韶明公主的身份也不比陛下这亲外孙金贵多少啊。”
“师子钰?陛下很疼爱他的。”
“正是因为陛下的疼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才会激起震怒。殿下要做的,是带回韶明公主作为要挟十三公子的把柄,同时又达成陛下挑起战端的目的,至于死的是谁,又为何死在了霍北,只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陛下又能怪罪到殿下头上么?就算要怪,两国一旦开战,倘若宸王败了,还不是要等着殿下您前往挂帅,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慕容仲想了想沈云间献上的那条妙计,与这功勋比起来,师子钰的一条命算什么。
……
慕容仲宣召的人马很快就出发了,师子钰也受了人的挑唆,以游山玩水为理由,早一步去前面等着,与慕容仲会和。
醉月楼里的腊梅早已盛开,一簇是一簇,只是可惜没有下雪。大家都在期盼着新年的到来,期盼着春天,期盼那些新鲜可口的俊秀考生的到来,以慰春心。
云间穿着一件雪白的绒毛斗篷在花树下仰头看着,她原本是有打算亲自去一趟霍北的,一来是没从绣儿那得来身份的便利,二来是自己身子也不见得受得住那样的奔波,三来,最近每件事情都要发生意外,她不可能每次都逢凶化吉,倒不如留在醉月楼安生一些。
沈玉眉也不知是当真好心,还是年纪大了懒得管事情,留着她的烫手的山芋在园子里,也不急着想法子打发出去。
云间正压了一只梅到鼻尖轻嗅,身后的人便扯着她的衣裳,恨不得直接将她丢在地上。
云间抬眼,看到十三公子怒不可言的一张脸,心里将他愤怒的由来也猜到了七八分。
“是你让庆王将师子钰带去霍北的?!”
云间想了想,“我又没逼他们。”
“你为何要如此?”
云间知道牵扯到师家那两姐弟,十三公子这回是真的要动怒了,索性她不担心他怒,他彻底怒了也好,对自己失了耐心,便不会再做那些柔情蜜意的情状了。
云间道:“你总是问我为何,自己没有脑子么?”
“你不是说不希望霍北与南国开战,倘若子钰死在霍北,救下子归又有何意义?”
云间轻笑一瞬,“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霍北与南国之间终有一战,晚打不如早些打,趁着天寒地冻之机,霍北气候未成,及时扑灭气焰,才是保韩地子民安稳的长久之计。你对宸王殿下这样没有信心么,我可是有信心得很,慕容仲把师子钰带去了霍北,这事儿被长公主知道了,长公主是要记恨他的。过去长公主从来不偏不倚,倘若经过这样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帮着宸王殿下打击庆王了,长公主能得陛下厚宠半生,师侯爷能凭着驸马的身份平步青云,此二人的手段都不可小觑。庆王虽已有国舅,但如此,长公主也会成为宸王殿下最坚实的后盾,往后的较量便越来越精彩了。”
“再者,”云间继续道:“我相信这场仗宸王殿下一定会赢,陛下也相信,所以陛下才做了韶明公主这个安排。但如果只是韶明公主之死挑起的战端,一切就全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了,宸王就算打赢了,也都在陛下所认定的情理之中。只有这其中出现了意外,超过陛下的控制,而宸王殿下依然能够将此事平定,此间的功勋便大于陛下心中原本的分量。小女子一心辅佐宸王殿下,还请公子不要挡路。”
云间说着准备离开,十三公子自然是不让她走的,“那子钰呢,一场本就可以不必打的仗,为何一定要子钰牺牲性命?”
云间过分地笑起来,“师子钰?公子莫不是忘了,师子钰可曾经想要将我丢在山林里喂狗,也曾令人强暴了梁青檀,我要如此对待这样的人,并不过分。”
“子钰还只是个小孩子!”十三公子道。
云间更笑了,“说起来,我不过也只比师子钰年长了三两岁而已,他的年纪不小了,应当为自己的恶行承担后果。而我,也愿意承担我要承担的后果。”云间走向前一步,将十三公子的手掌抬起放在自己的颈下,另他握住自己的命门,“你要为了他们姐弟杀我么?”
十三公子握在她颈上的手微微使力,却又冷笑着松了开来,“你以为除了杀你,本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云间从他掌心把脖颈收了回来,转过身道,“什么都是棋逢对手才好玩,你必须足够强,才有资格匹配更加强大的敌手,和能够与你并肩的爱人。这是公子您教我的,可是眼下看来,公子所拥有的强大,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若是没有这份宠爱和身份,或许并没有资格教我什么呢。”
十三公子彻底收起怒意,看着满眼腊梅盛开的枯枝,自嘲地轻笑了一瞬,冰冷地道:“本公子会用自己的方法将他们姐弟二人救回,不再问你一字。”
“今日起,我慕容笑,一厢情愿,与你一刀两断!”
他折断一只梅,撇过目光丢在云间脚边,离开时衣袍掀起一股冷冽的清风,落英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