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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云沉天黯，宁蒗山城里一片风平浪静，宁静祥和，似个盘坐在荒原上，观云参雾的鳌鳌老者。
一大早，外城几处坊市人潮涌动，各家酒肆，楼栈，钱庄……早早的开门迎客，城中一些闲人也出门游荡，或是茶楼品茗，或是遛狗斗鸡，一切看来和谐。
然而，不知何处何时，五十几位修士携带古籍赝本潜回宁蒗外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皆各街各坊，各楼各栈。
这消息突兀出现，如一个破漏的生蛋掉进滚烫油锅之中，噗一串声响，人群炸开了花，彻底沸腾，或奔走相告，提醒亲友；或霎时沉静，径直返回家中；或闭肆锁门，大吉关门…
不同于凡俗之人的担忧谨慎，修士们则是沸腾，是火热，是兴奋，是激动，是贪婪。
“哈哈哈……”
“好呀！当初盗挈那老杂毛说要公开甚么古籍，谁曾想到，竟是弄出这么一场风波，最后老子不但甚么好处没捞着，还死了个兄弟，直娘贼的，没逃走最好，叫老子遇到，要他们小命！”
“你才死个兄弟算甚么！”
“老夫门下四个弟子全给人做了垫脚石，老夫寻不到盗挈那老匹夫，也斗不过他，但对付区区几个毛贼总行吧！老夫偏生不信，将这宁蒗外城翻个几遍，掘地三尺，也不能将人揪出来。”
“老道说得甚是，我等便是将这宁蒗外城翻三翻，也定要揪出他们来，要个交代！”
“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正是……”
修士们大张旗鼓，各种义正辞严，正气凛凛的话语，看起来莫不是为父兄报死仇，就是为徒弟雪仇恨，却难掩目中贪婪，心头歹念。
今日，牛掌柜的给小武两人安排的是前堂跑堂小厮的活计，厅堂里各个修士的神情心思，尽皆被两人收入眼中，两人对此既有鄙夷，亦是暗自火热，兴奋。
“掌柜的，退房！”
徒然，堂中响起一道声音，整座楼栈前堂空气一滞，各种吵杂的声响停了下来。
小武惊愕转头，往掌柜柜台那里看去，心头懵然，到底是甚么样人这般没脑子，这种时候，竟敢如此作为。
那是个十**岁的年轻修士，站在柜台之前，身形笔直，白衣胜雪，束发短冠，面白肤嫩，腰身挂剑，端得是一表人才，看来像是世家里出来历练的公子哥。
小武看其面无异色，举止沉稳得体，神情不惊不慌，只能心中感叹，这是个用生命交学费出来历练的世家公子啊！
如今情势，那些个被贪欲迷失心神的修士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家弟子，身上到底有没有古籍，宁杀错，不放过，反正动手之人绝非一人，又有谁会为一个死人指证杀死他的凶手，平白得罪一群修士。
小武想到这，心一紧，生命才是一切根本啊！
牛掌柜的不言不语，干净利落地为那年轻修士结账退房，作为一个人精，自这修士出声，老牛便知道，死局已定，除非有高阶守护者跟随，否则，这修士无人可救。
老牛看着那年轻修士悠然向着门外走去的背影，暗里叹息一声，慢慢将账本合上，修行界，或正是如此残酷的地方吧！
那年轻修士不急不缓，形容轻松的跨出门去，然而，就在他刚踏出门外一步的时候，突变升起，厅堂里数十位修士几乎同时出手。
“轰……”
数十道匹练轰在那年轻修士后背，毫无抵抗地，一阵轰响，无形的力量波动在空气里传递开来，掀得小武几人头发飞扬。
那年轻修士当即被轰飞出去，身体翻飞四五丈远，鲜血喷吐，未曾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
“唰唰唰……”
一众修士急忙运转身法，跟了出去，厅堂里瞬间空空荡荡，无声无息，老牛瞪着双眼，此时才将那账本完全合上。
小武脸上带着丝呆滞，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修士出手，不成想动作如此迅捷，想自己平日里还为自己的速度沾沾自喜，与这些修士比起来，他才终于知道，凡修之间的鸿沟，如若天堑。
小武很快醒神，看向小狼，他看来亦是神情呆滞，轻摇一下他的手臂，小狼醒来，两人迅速交流一个眼神，小心地摸到门前。
街道上，那数十位修士手掌兵刃，合众围了一个大圈，将那年轻修士围在中间，神情凝重，目光贪婪，却又无人敢轻举妄动。
那年轻修士手脚大开的仰躺在地上，头发散乱，原来略白的面色更显惨白，下颔殷红，身上的白衫染红了好几处，胸膛不见起伏，显是已经死去了。
只是那脸上的神情颇为怪异，睁着双眼，平静无波之中多一丝痛苦，一丝悔恨，一丝释然，而那古籍，静静躺在年轻修士尸体身侧不远，想是被击飞时掉落出来的。
小武小狼交流一眼，见这年轻修士如此死状，前一刻还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转瞬间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两人顿感心头沉重。
这修士，算不算是自己害的他的命呢？毕竟这一切争斗的源头，正是自己三人所有的谋划啊！
两人想着心事，那围成一圈的修士之间气氛愈是凝重，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咳道：“咳，老道说句话，咱们总不能一直这般对峙下去吧，若是待那些个宁蒗城卫到来，那可真是连口剩汤也没得喝了！”
没人搭话，修士们都突然静了一下，片刻，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叫嚷道：“乌老头，那你来说说，现在怎么办？”
“是啊，乌老头，你给大家伙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你说啊！”
“乌老头……”
众修此起彼伏的附和，目光却始终紧盯着古籍不放，乌老头被修士们问得神情一滞，他还真没想到甚么好的主意。
接着皱眉冥思半晌，乌老头索性一脸苦恼的说道：“那就猜拳定归属吧！谁赢了归谁。”
“甚么玩意？猜拳？乌老头，你个老道老糊涂了，想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猜拳？猜拳好啊！这样也不会弄出人命啦！”
“好甚么好……”
“这……”
众人各执一词，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场面一时火热，眼看就要开始惨烈厮杀，乌老头忙打断道：“自然不能是简单的猜拳！”
“那你倒说个清楚啊！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一般，若是再耽搁下去，城卫军他娘都到了。”
“好好好，诸位道友听我说，猜拳之前，每位道友必须立下天道誓言，此册古籍有主之后，绝不再起歹念贪心，否则必定死于天雷之下，魂魄永世不得超脱。”
“天道誓言？死于天雷之下，魂魄永世不得超脱？”
“不错，乌老头这个主意不错，有天道誓言约束在，没有任何人敢耍花样！”
“那好，依这主意来办。”
“正该如此……”
没有人想死，特别是为了一册尚且不知用途的古籍，在没有太多问题的情况下，一众修士纷纷赞同了乌老头这个主意，一一立下天道誓言，然后猜拳定主。
小武两人站在门前，早已收敛了心神，注意到这边情形，眼见这本来必起争斗的一场风波，这样不瘟不火的就要平息了，两人还是略感失落，说不得有不少拥有古籍的修士就隐藏在人群中，若是争斗一番，有人露出马脚，那时自己的机会亦会多上几分。
至于生死之事，兄弟两人心意相通，却也算看开了，想起阿公他们冰冷僵硬的尸体，自己背负着沉冤待雪的血海深仇，成为修士的宏伟志愿，与二郎兄弟分离后的颓废堕落……
或许，修行，这本是如此一条尽皆恐怖，充满杀机，血腥与残酷的道路，唯有无惧一切挑战，毅然前行的人，才能真正成为修士，才能真正登临绝巅！
很快，一众修士决出古籍之主，又若无其事的回到楼栈中，至于那年轻修士已渐冰冷的尸体，无人在意，这种漠视生命的态度，小武两人看得咋舌不已，心下沉思。
若是将来自己成为修士，也会变得这般冷漠么？两人心里没有答案，或许，自己还能保守本心吧？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没过多久，十几个城卫闻讯而来，只是除了街道上一具修士尸体外，建筑楼阁无一损毁，路人也一个没有见到，修士们都坐在楼栈里饮酒交谈，没人管这些城卫，更没人站出来为那年轻修士喊冤。
城卫们捡拾了修士尸体，驾马而回，全程没有一个城卫说过一句废话，也没有任何警告行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武小狼暗自交流一个眼神，这，或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蔑视吧！
若是争斗之事生在内城，城主都府必然震怒，大肆调查，以杀鸡儆猴，可事实是，眼前之事发生在外城，外城里却连日常的巡行城卫也没有，更莫说平日的一些争斗，无人去管，也无人想管。
小武小狼终于看清了这世道，为何每逢修士可能挑起风波时，世俗的人们总是退而避之。这其中根由，不单是凡俗凡人素来的弱势，修士，城卫们对生命的蔑视更占据主要原因，抑或说，城主都府素来的风格与政策，凡人是如此地位。
按下心里的胡思乱想，两人也只能徒叹奈何，这洪荒盛世的主潮流，势与力乎，强者为尊罢了，强求太多，终究还是失了真我。
想自己成为修士的志愿，只因不愿放弃，苦苦追寻，于是有了如今的布局，引出无数争斗，这本身不也是一种争斗，强者为尊么？
两人确信自己还没达到那蔑视他人生命的地步，自己所作所为，归根究底，不过是令那些修士，将他们那有着厚重外衣的人性，彻底暴露人前。
只是看多了生死，两人心里还是难免生些愧疚，致人丧生非己本心，只愿终入修行路，我无杀伯仁之心，伯仁却因我而死，而自己还不能暴露行迹，出手为其殓尸，徒呼奈何。
两人深呼几口气，回到楼栈之中，即是早已注定杀戮与血腥，如今亦只剩毅然前进，誓入道途。
渐渐的，日头偏西了，红云消散后夜幕降临，街道上，楼栈里，烛光闪烁，夜空之上星汉闪耀，皓月孤悬。
“小武，小狼，你们今日就到这儿吧！自个儿去后厨取些吃食，想吃甚么拿甚么。”
“好嘞，多谢掌柜的！”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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