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花有意

鸣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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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听林逋说起过住持的居所,当下径往方丈而去。到门外时,见房中亮着灯火,想来住持尚未休息,她当即轻轻敲门三下。

    只听房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在扣门?”

    杜若恭敬答道:“晚辈杜若,特来禀告住持禅师,玄济大师圆寂了。”

    只听房中那人啊地轻呼一声,显是极为惊讶,随即房门打开,杜若见一个身穿灰布直裰的七十余岁的老僧站在门口,神情悲悯,双手合十,口宣佛号。杜若忙躬身施礼。

    老僧智通道:“老衲即刻前往玄济大师的禅房,还请施主代为通知清源,让他鸣钟通知阖寺长老,都来为玄济大师送行。”杜若应道:“是。”智通快步去了。

    杜若又去找清源。清源所在的厢房里住了十余名僧人。杜若叫开房门,说明来意。

    众僧一听,无不面露悲悯神色,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当下分头去通知寺中长老,清源则去敲响钟楼上的大钟。

    一时之间,钟声悠扬,划破夜空,远远传开。寺中僧众听闻,都快步集合,前往玄济的禅房。

    杜若回到禅房时,见已有六位长老盘腿坐在蒲团上,默默诵经,为玄济超度送行。杜若悄步走到莫涟如身旁,跪坐下来,默默祝祷。

    林逋也闻讯赶来,进入禅房礼拜,为玄济送行。屋外五十余名僧人席地而坐,庄严诵经,肃穆而悲悯。

    时光在诵经声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东方天际泛白。这时智通停止诵经,吩咐舍利院准备荼毗事宜。此时瘟疫尚未过去,玄济遗体不敢久留,须当尽早焚化。

    朝阳初升之时,一切准备妥当。众僧将玄济法体请进舍利院,由智通禅师举火。他见莫涟如和杜若跪拜已毕,说道:“既随缘而顺寂,乃依法以荼毗。焚百年弘道苦行之身,入一路涅槃之境,惟愿慧镜分辉,真风散彩。菩提园里,开敷觉意之华,法性海中,荡涤心尘之垢。”语毕又说偈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烧!”举火点燃木柴。

    熊熊大火猛烈燃烧,玄济遗体渐渐烧化。众僧一同诵经,祈愿玄济大师乘愿再来,化度有情!

    火焰熄灭后,众僧收集玄济的骨殖骨灰,装入骨灰罐中,然后将骨灰罐请进大雄宝殿,再做法事。

    中午时分,杭州太守薛映、淮南转运使李及闻讯赶来,不禁洒下热泪,进殿拜祭,为玄济送行。午后永明禅院的永明禅师、济世堂的三位老先生也来拜祭,之后杭州大财主郭员外、众官员等十多位知名人士,也纷纷来烧香参拜,并为寺庙布施钱财。

    法事整整做了一天,到晚上时,杜若和莫涟如才有空喝了些水,吃了点饭。晚上莫涟如继续给玄济守灵,杜若劝她去休息,可莫涟如执意不去,杜若疲累之极,只好自行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杜若去大殿找莫涟如,拉着她去吃了早斋。饭后,莫涟如去找智通禅师,向他辞行。

    智通道:“既然莫居士执意要走,老衲也不便强留。”

    莫涟如合十说道:“连日来多有叨扰,又劳烦禅师为我师父做法事,涟如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智通道:“玄济大师普度众生,功德无量。老衲为他做事,分所应当,实乃我佛门弟子之福。莫居士不必客气。”

    莫涟如说:“多承禅师厚爱,涟如告辞。”

    杜若也向智通行礼道别,然后牵起莫涟如的手,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却忽见一名小沙弥匆匆跑来,向智通和莫涟如合十行礼,说道:“莫居士,寺门外有位女施主求见。”

    莫涟如心中一奇,倒不知有哪个女子这时候会来见自己。她也没说什么,向小沙弥点点头,然后和杜若缓步离去,各自回厢房收拾了行李,又在大雄宝殿外会和。莫涟如去大殿里抱了玄济的骨灰罐,和杜若走向寺门。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听一人道:“二位姑娘,请留步。”

    杜若回头一看,原来是寺中僧众和林逋来为二人送行。林逋快步上前,拱手说道:“二位何以走得如此匆匆?”

    莫涟如说:“我要尽快把师父的骨灰带回少林寺安葬,未曾和先生辞行,敬请谅解。”

    杜若也说:“没能及时向先生述说,请勿见怪!”

    林逋忙道:“不怪,不怪!”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卷轴,说道:“昨夜兴之所至,随手涂鸦两幅画作,现下当做临别礼物送给神医和杜姑娘,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姑娘笑纳。”

    莫涟如默然不语。杜若却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林逋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姑娘不要推拒。”

    杜若闻言,只好说道:“如此多谢先生了。”伸手接过画卷,心想:“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收人礼物,得送点回礼才成。”转念又想:“糟糕,我身上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真要送他那个东西?那东西是女儿家的饰物,焉能随便送人?若是引起误会,那就糟了。”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实在过不去随便拿人礼物的坎儿,最后狠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枚碧绿的玉簪。这是她的母亲在她十四岁时送给她的礼物,她很少有机会佩戴,平时都是贴身收藏,暗中表明她的女子身份。此时迫不得已,只好送人了。她将玉簪递给林逋,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先生赠画,我甚感过意不去,还请先生收下这个玉簪,就当做回礼吧。”

    林逋双手乱摇,说道:“不可,不可!我送给姑娘的画,委实微不足道,不值一晒。姑娘却要送如此贵重的礼物给我,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还请姑娘收回去吧。”

    杜若笑道:“送你你就收下嘛!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说着将玉簪塞进他的手中。

    林逋见了杜若的笑颜,有瞬间的失神,随即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可转瞬又变作哀伤之色,最终黯然无光,轻叹道:“多谢姑娘。”

    杜若道:“那么林先生、还有诸位大师,我们告辞了,后会有期!”牵着莫涟如的手继续前行。众人将两人送到寺门口。杜若一出寺门,就见一位身穿淡青色绸衫的姑娘在向寺中张望,不禁心想:“看来就是她要求见莫姊姊了。”

    那姑娘见两人出来,忙上前敛衽施礼,盈盈说道:“公子万福,姑娘万福。”

    杜若拱手回礼,问道:“姑娘是?”

    那姑娘道:“婢子墨兰,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延请神医闻问切为我家小姐医病。”

    杜若心想:“听她口音,应该是扬州人氏。”问道:“你家小姐是在扬州吗?”

    墨兰笑道:“是啊。听公子口音,也是扬州人吧?”

    杜若点点头,心想:“我实在不想回扬州,却不知莫姊姊怎么想的。”不禁转头凝望着她。

    莫涟如忽问:“你家小姐得了什么病?”

    墨兰闻言脸上一红,却是支支吾吾不愿作答。

    杜若说:“扬州城里有好几个名医呢,你怎么不去请他们,却大老远地跑来杭州?”

    墨兰叹道:“那些医生都给我家小姐诊治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可都不见效啊。我家小姐听人说神医在杭州治疗瘟疫,特命婢子快马加鞭赶来,说什么也要请神医前去为她诊治。”又向林逋和众位僧人盈盈下拜,柔声问道:“不敢请问哪位是神医闻问切先生?”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莫涟如。墨兰见众人神色有异,都看向莫涟如,她不明所以,也转头看向莫涟如。

    忽听杜若噗嗤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神医就一定是先生呢?”

    墨兰即便再迟钝,此刻也已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上一红,惭愧不已,低声问莫涟如:“请问您就是神医吗?”

    莫涟如不言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墨兰脸上更红,当即又盈盈下拜,说道:“婢子有眼无珠,不识神医尊颜,又出言无状,乞请神医恕罪!”

    莫涟如轻声说:“姑娘不必多礼。想必你家小姐病症沉重,耽误不得,咱们这就启程吧。”

    墨兰喜道:“多谢神医。请,这边请。”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走向停在寺门前的那辆马车。

    杜若见这马车豪华之极,套着两匹高大的骏马,绝非一般人家所能用得起的,不由得暗暗纳罕,心想:“她家小姐想必是哪位大官员的千金吧。唉,此去扬州,但愿别遇见家里人才好。”

    那马车夫四十余岁,相貌平平,留着短短的髭须,可一双眼睛却明亮之极,炯炯有神。他的目光往杜若脸上一扫,杜若不禁心中一凛,连忙移开了视线。那人又看向莫涟如,打量了一阵儿,才掀开马车帷幕,取出凳子放在车辕旁,请众人上车。

    墨兰将莫涟如扶上车,她紧跟而上。杜若挥手向林逋和众僧道别,然后也上了车。

    车夫放回凳子,坐上车板,一甩马鞭,吆喝一声,两匹马八蹄飞舞,快速向前奔出。

    林逋目送马车走远,低头凝望手中的玉簪,轻叹一声,和众僧回寺去了。

    马车上,墨兰见杜若紧挨着莫涟如而坐,毫不避嫌,不由得心中纳闷,凝神细看杜若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啊地轻呼一声,杏眼圆睁,樱口大张,惊讶极了。

    杜若无奈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墨兰忽问:“你是女子,为什么要打扮成书生的样子?”

    杜若无语道:“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女扮男装在外行走比较方便么?”

    墨兰呆呆点头,道:“哦哦,原来如此。”她今天先将杜若当做男子,而后又没认出神医,闹出好大的笑话,实在丢人之极。她俏脸不禁又是一阵晕红。

    莫涟如昨日辛劳一晚,悲伤忧虑,过度伤神,此刻疲累已极,一坐上车,就静坐休息。杜若见车厢很大,说道:“莫姊姊躺着睡吧,会舒服一些的。”

    墨兰忙道:“神医累了吗?那快躺下休息吧。”她给车厢里铺上厚厚的毯子,上前服侍莫涟如。莫涟如也不客气,径自躺下睡觉。

    杜若一时无事,问墨兰道:“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啊?”

    墨兰答道:“我家小姐姓顾,芳名清影。”

    杜若心想:“顾清影?扬州好像没有姓顾的大官,也没听说哪个大财主姓顾,这倒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墨兰笑道:“你若是位公子,就一定会听过我家小姐的大名的。”

    杜若心下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墨兰微笑不答。杜若道:“神秘兮兮的,不说算了。”

    墨兰嘻嘻一笑,坐到杜若身旁,轻声说:“姑娘这般俊美,穿男装实在可惜了。若是换上女装,想必会是倾国倾城的美女。”

    杜若不禁伸手抚脸,轻声问:“我真有那么美?”她自十四岁后,基本没再穿过女装,是以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容貌,也很少听到有人夸自己好看,此刻听墨兰夸赞,不由得欣喜雀跃,飘飘然地暗自得意。

    墨兰连连点头,赞道:“姑娘美极了,和我家小姐一样美。”又问:“适才听姑娘称呼神医莫姊姊,姑娘也姓莫吗?”

    杜若说:“我不姓莫,我叫杜若,是神医的徒弟。”

    墨兰奇道:“既是神医的弟子,怎么不叫她师父,却叫她姊姊呢?”

    杜若不禁一怔,暗道:“是啊,我既然拜莫姊姊为师,该叫她师父才是。”转头看了看莫涟如绝美的脸庞,又想:“莫姊姊比我大几岁,我叫她姊姊是应该的,可是若叫师父嘛,这个……这个……”她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之内心深处,就是不太愿意称她师父。她想不通原因,也不愿多想,决然道:“我就喜欢叫她姊姊。”

    墨兰嘻嘻一笑,道:“叫姊姊也好,比叫师父亲切多了。”

    这时马车一阵颠簸,杜若忍不住道:“坐马车好难受,可比坐船差远了。”

    墨兰笑道:“可坐马车快啊,姑娘忍耐一下吧。”

    杜若从帷幕缝隙往外偷看一眼,低声道:“外面那位大哥怎么称呼啊?他的眼神好吓人!”

    墨兰笑道:“姑娘别怕他。他姓冷,排行第四,我们都叫他冷肆。别看他整天板着一张脸,其实人挺好的。”

    杜若点头道:“姓冷名肆。嗯,冷死,倒也名副其实。”墨兰嘻笑一声,点头称是。

    杜若自小没有什么玩伴,也没有一个闺中密友,今天偶然遇到和自己同龄的墨兰,见她活波可爱,又十分健谈,顿觉十分投缘,已然将她视为要好朋友。两个相见恨晚的姑娘叙了年岁,杜若比墨兰大了三个月,当下一个口称兰妹,一个直喊若姊,嘻嘻哈哈,说个不停,聊得很是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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