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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阖宫到达凉山的当晚,月菡安置好了女儿,第二天一早儿便赶着上国昭仪所在的鸳鸯厅来。南苑行宫里的规矩不似齐宫里的那样多,晨昏定省一概免了,不过每三日去滟贵妃处请个安罢了。人倒自在些。
昭仪身边儿的大宫女采芷正忙着指挥宫人在厅里的各处儿摆着冰,昭仪自己懒懒地歪在偏厅的贵妃榻上假寐,隔着细细的珠帘儿,依稀能看见小丫头打扇的身影儿。
采芷见着月菡,忙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小主来了,快请坐。”一壁赶着叫人上茶来,“昨儿晚上娘娘还念叨,帝姬头一回来南苑,也不知适应不适应,叫人送去的果子可尝了?是府里特特儿叫人送来的,岭南那边儿八百里加急孝敬咱们老郡王,还入口罢?”
月菡笑着拣老地方儿坐下,笑着与她闲聊:“尝了,入口得很,难为你想着用井水湃着送来,冰凉凉的,酸甜可口,正适合这日子吃。她们挤了些汁子喂永乐,那小嘴巴呀,吧唧吧唧的……”
采芷听见说永乐也喜欢,更高兴得合不拢嘴:“是咱们娘娘想着小主,奴婢哪敢居功呀。”其实国昭仪哪有这样的闲工夫管这些,顶多吩咐一句送来罢了,该怎样笼络人心、给谁赏赐,采芷比国昭仪还懂呢。
多年的默契了,月菡也不说破,只是悄悄问:“怎么娘娘又歇下了吗?别是中了暑气罢?”
采芷“嗨”了一声,也是悄悄儿道:“小主还不知道么,昨儿婧妃的事儿闹得那样厉害,娘娘是委屈着了。心里头憋屈着,又热,昨儿半晚上没睡着。说来也是可气,我们鸳鸯厅素来是最早上冰的地方之一,昨儿一晚上竟连个冰碴子也没给送来。可不热么?刚才不知怎地,又巴巴儿送来了,这不奴婢正张罗着,娘娘这才能眠一眠。”
内务府是最会踩低拜高的所在,昨日昭仪身处重大嫌疑,搞不好要落到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抄家问斩都难说的,哪还有用冰的福气?莫说是昭仪了,就是月菡自己的远香堂本也没有冰,还是品墨打着帝姬的幌子去内务府要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与国昭仪,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那么今日何故一早上内务府的态度又是个大转变呢?月菡猜测,大概是与贤妃和姝昀夫人连夜审讯的结果有关吧?她并不感到意外。
“我说呢,娘娘不是那好懒的人,昨儿真真儿是累得狠了。听闻贵妃让娘娘在野地里跪了好一阵儿呢?是么?”
“可不是呢,要说心狠手辣,那滟贵妃真是后宫里的头一份儿了。平日里你瞧她妖妖乔乔的样子,耍起她那协理的手腕儿来,真是半点儿人性都没。咱们昭仪娘娘是东郡王府的珍珠儿宝贝,连皇上与老郡王都舍不得重她一声儿的……”
说不破的,哪里是贵妃罚的跪,皇帝不叫起,谁敢给她松口儿?只不过咱们都不敢担上怨怼皇上的罪名罢了。
月菡唏嘘道:“娘娘真是受苦了。可怜我位份低微,没资格站在那儿,也不得帮娘娘一句,倒让滟贵妃和贤妃这两个合起伙儿来欺侮娘娘。”
话音未落,就听见偏厅里国昭仪懒洋洋地在问:“谁来了?是贵嫔吗?”珠帘儿被丫头打起来,国昭仪捧着额头走出来。她睡得鬓角有些蓬了,衣裳却齐整,不见半分褶皱。眼底下一小圈儿的青,想来昨晚的确睡得不好。
月菡起身行礼:“好容易睡下,却叫嫔妾惊了,真是该死。”国昭仪懒懒地挥挥手:“不妨事儿,我这心里头惦记着事儿,本来也睡不踏实。”她却不坐下,径直往里间去,想是回去补妆,“你且坐坐,我这就来。”采芷向月菡歉意地一笑,忙跟着进去。
这一去又是一炷香的时候。月菡却是惯了,自会自得其乐,昭仪的屋子里极少摆书的,纵有,也是备着给君陌过来时消遣的。这会儿厅上却散着一部,想是昨晚上昭仪睡不着,闲翻一翻的。月菡去拿来一看,却是《战国策》。她暗自好笑,国昭仪素来不喜史书策论的,失眠竟也逼她看起了这个。
来的路上,月菡已经打听清楚了。贤妃与姝昀夫人审了一晚上,只审出了一个胆大包天要谋害主子的奴才,非但没审出昭仪的错处儿来,反倒将昭仪审成了被害者。那个奴才咬舌自尽,现下已是辩无可辩了,再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怪不得,一早上醒来,昭仪又是原来那个千宠万爱的昭仪了。可皇上心里当真没半点儿疑虑吗?她不信。只要皇上心中存着疑惑,危险便没有解除。她得想个正经主意出来才是,否则真等君陌疑到昭仪头上来,她与永乐帝姬将会永无宁日。
一页一页翻下去,时间倒也不觉得慢。国昭仪出来时,瞧见月菡手里拿着书在读,却是嗤笑:“昨儿晚上闲来翻翻的,你倒瞧上了。没意思得很,都是讲古人打打杀杀的,男人看的书。”月菡也不恼,缓缓道:“瞧娘娘说的,打打杀杀,可并不只有男人在做。”
却见国昭仪脸色一变:“满嘴胡吣什么?昨儿皇上为着郭燕屏,已是当众给了我没脸,又给她晋了妃位,竟大大越过到我头上去了!那个没福气的小子,连天也来不及瞧见就没了,居然还赐了名,排了序,封了王!这不可笑么!哪有小产的死胎能有这样的尊荣?这不折煞了一众皇亲贵胄吗?本宫这等着你来出主意,你倒会说风凉话。”
月菡微微一笑,指给她看:“嫔妾正看的《魏策》这一卷,倒有些像娘娘此刻的处境。嫔妾见识浅薄,却看古人的做法很有智慧。娘娘若愿意,我说给娘娘听。”
国昭仪满心的不耐烦发作不了,却也无法:“你还有闲心讲起故事来。有主意,你快些说来要紧。”
“娘娘别急,听完便知了。”月菡娓娓道来,“却说在春秋末年的时候,晋国被赵、魏、韩三家所分,到了战国时期,晋国已几近灭亡殆尽。智瑶本是晋国的权臣,妄图匡复晋国大业,便向赵魏韩三家分别索要领地。魏王自然不肯,大臣任章便劝魏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若要从旁人那里夺取什么,先要给他些好处,使他骄傲,使旁人嫉恨,实比强取豪夺要来得容易。果然,智瑶从魏王处得到了土地后,又妄图窃取赵、韩两国的土地,却被三国联兵所灭。”
国昭仪起先满脸不耐,听到后来,也便若有所思起来。她长而细的远山眉在额前聚着,仿佛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
月菡见她懂了,便笑道:“娘娘睿智,自该知道怎么做了。嫔妾能出的主意只有一个:无论娘娘想怎么做,带着盈姬去,更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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