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到维摩

鲤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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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宣带领众人渡过浮桥,就见孟起一众人已是迎了上来。

    两厢寒暄。

    孟起抱拳:“公门已经修缮好,请平先生先到公门安顿,晚间设宴接风。”

    一众兵侍、随从见孟起随和,终放下心来,乐呵呵就要随着走。

    倒是平宣面色踟蹰,略一迟疑,拱手道:“理应听从大人安排。奈何老子道法,死者事大,吾还是先要料理下逝者后事吧。”

    孟起倒未恼怒:“说的极是,死者尸体已全部清点,放置在西江台上,本打算等平先生安顿好,选个黄道吉日办了丧事。既然平先生大义,那此刻就去吧。”

    孟起为首,带领众人前往距离维摩城门三里之外的西江台。

    沿着江岸行,一路怪石嶙峋,颇不平坦。

    佧佤人世代生活于斯,早习惯了特殊的地理、天气,为御湿热且行动便利,佧佤人穿着短衣短裤,手臂、小腿皆裸露在外,衣短合体,方便狩猎劳作。衣物虽然极尽简便,但脚上一双鞋子却是实打实兽皮为底,就算走在嶙峋山地也不会被尖锐石块割透了。

    再看平宣等人,兵卫尚好,军服和军靴勉强适用。

    倒是平宣这位儒生,穿着一丝不苟的长衫,每每走动必被牵绊,不多时就发冠也松了,鞋履也破了。

    对于平宣等人的狼狈,孟起视而不见,步伐如常,并未略作照顾。

    跟随的佧佤人毫不顾忌地议论嘲笑,众人听不懂佧佤语,却听得懂嘲笑,看得出轻蔑,都知道这是佧佤人给的下马威。方有的一份轻松立散尽,对于今后生活尽是担忧、忐忑。

    孟起的本意确实是要煞一煞平宣的气势,他要让懦弱的汉人知道,他虽然臣服了朝廷,但在维摩土地上,还是他孟起说的算!

    看眼前情景,确实达到了效果。

    孟起停住了脚步,指着江岸边山崖凸出的一处石台,说道:“那就是西江台。”

    众人上了西江台,才是悲愤震惊。

    百数的尸体层层叠叠,在西江台上堆积如山。尸体多残破,四肢断裂、内脏流出不再少数。死者已死去月余,维摩这样湿热的天气,早已经腐烂发臭,虽然佧佤人已经用不知名的灰白粉末遍撒,但尸臭还是不可遏制地溢出。

    当即就有人呕吐出来。

    平宣一介书生,此情此景令他煞白了脸。

    他强忍了片刻,才忍下胸口的翻滚。

    他不忍心地看向白仔梧,只见白仔梧倒是镇定,却显出单薄的样子。

    平宣质问:“大人是何打算,就叫他们暴尸荒野吗?”

    孟起答:“只等先生到来,确认了名录,就可处理了。”

    平宣悲愤,却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他对白仔梧说道:“白娘子,你先带着花儿兄弟入城等候吧,吾将名录核实之后,会告知与你。”

    白仔梧苍白着脸,一动未动,她要亲眼看着。

    平宣再叹一口气,令侍卫上前核对。

    无人情愿。推脱拉扯一番后,两名资历最低者颤抖着走上前。

    他们伸手翻开第一具尸体,却是惊恐大叫,大步奔出,剧烈呕吐起来,似要把心肝都呕出。

    那具尸体肚腹中刀,被二人翻开,腔内器物冷不防掉落一串,散在地上,景同炼狱。

    所有人都后退,恨不得逃开越远越好,任是平宣厉斥,也无人再肯上前。

    佧佤人发出耻笑。

    孟起道:“我已经清点清楚,总共一百一十九具尸体,与名录上人数正符合,应该是没有遗漏了。维摩的天气湿热,尸体不宜久放,为了等先生到来才勉强用药粉防疫,既然先生看过了,就立即处理吧,再等生出疫症,就大难了。”

    平宣沉吟一下,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孟起向随从示意,立即有几名佧佤人走上去,将手中所提罐子中之物泼洒到尸堆之上。

    顿时,一股浓烈的火油气味泼散开来。

    众人大惊,平宣质问:“这是做何?”

    孟起答:“火化。”

    众汉人大惊失色,纷纷质疑:“不行!死后要入土为安,怎能连个全尸都没有,做孤魂野鬼,轮回也不得入。”

    孟起哈哈大笑:“我们佧佤人得天生,死后归野,都是天葬,是对山神、水神的供奉。”

    “汉人有汉人的信仰。”平宣正色:“已不能落叶归根,还不叫魂归故里吗?”

    佧佤人大笑。

    孟起大笑片刻,戏谑劝道:“先生执意土葬,那就自己一具一具挖坑埋吧。不过,照我们规矩,山前、水后、平沃土地不能埋人,巫师前几年启天占卜,划出了一片地方,就在这西江台正上方、山崖之上。不算多远,你们就立即背上尸体抓紧爬吧。”

    说完,孟起带领随从们束手而立。

    平宣看向众人,发现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现在却都哑了声音,低着头不住后退。

    有人小声嘟囔句:“死都死了,莫不如就听从当地习俗吧。”

    众人纷纷附和。

    孟起又劝:“先生,就入乡随俗吧。”

    临出发前,右承宣对平宣交代:“收一收你的固执脾气,民族事务必要忍让,莫起纠纷。”

    想起此节,平宣只得无奈同意。

    孟起令下,手下立即上前,遍泼火油,就要点火焚烧。

    这时,却又一人冲上前,挡在尸堆前,高呼:“等等!”

    白仔梧恳切望着平宣:“大人,让我找一找我夫,我要亲眼看见,亲手埋葬。”

    “这……”面对着惨不忍睹的尸体,平宣有些为难,现在定是无人愿意去帮助翻检尸体的。

    白仔梧看出平宣的担忧,恳求道:“我自己找。”

    孟起有些讶异,他看着面前娇小纤弱的女子,并不相信她真的能做到。

    “好,就等你先找。”孟起应了。

    于是,众人看着,这个纤弱女子颤抖地翻开第一具尸体,她忍不住干呕许久,又再翻开第二具尸体。

    “姐姐。”花儿哭着扑上去,和白仔梧一同寻找。

    隔着距离看毕竟低估了已经放置月余的尸体的恶怖,尸臭血污,残肢断臂,甚至有的尸体因堆积太久,几具沾粘一起,用力分开就会扯下一层血肉。

    少年崩溃大哭,呕吐到不能起身。

    白仔梧却是坚持着,深入尸堆查看。

    至此,旁观者无不动容。

    平宣想帮,面对尸山却难以上前。

    众人眼睁睁看着白仔梧找遍了所有尸体。

    “没有。”白仔梧低声说着,她猛然起身:“没有!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孟起回答:“名录上一百一十九人,这里一百一十九具尸体,不多不少!”

    “不,没有他。”白仔梧认真思考:“我夫是流放至此,或者未及记录在册?”

    “就算没有来得及记录,城中绝对是没有一个汉人了。”孟起摇摇头。

    “似乎……”有一名佧佤青年小声嘀咕:“是有令官,掉了贡江……”

    白仔梧听不懂佧佤语,但她察觉到青年的迟疑,满怀希望地望着孟起。

    面对白仔梧,孟起不由心生敬佩,还有些怜惜,他看着白仔梧满含希望的眼睛,不由语带安慰:“是有可能,暴乱之时确实有人自称令官,渡江时落水失踪。随后,城中有人看见水鬼,那水鬼还伤了人,如今不知躲在何处。”

    尽管孟起并不觉得她的丈夫能活着从贡江中爬上来,但他也希望那野人就是吧,若非,这女子实在可怜。

    白仔梧松懈下来,顿时不支。

    平宣赶忙上前搀扶,其他人亦将花儿扶过来。

    佧佤人点燃一把火,一百一十九具尸体就此熊熊焚烧,一把火了断了百人性命,百人性命了断了一场暴乱。

    此日之后,日子一如既往渡过,再过几日,提起维摩暴乱就只是茶余饭后的唏嘘,只有亲眼见过者才会噩梦数月,也仅如此了。

    众人就此在维摩城中安顿下来。

    孟起给了平宣大大的下马威,平宣还没顾上害怕,又被他礼贤下士地请去,恭敬地敬一杯酒,道一句“今后要辛苦平先生,襄助共谋一方太平。”

    孟起可不是阿喀音那样的野蛮汉子,想他该隐忍时能隐忍三十年载,该出手时绝不心软拖沓。他能亲手杀了亲弟,决断弃名求官,当的是有大谋略和胸襟。孟起不打压平宣,不将汉人视为对立,他眼中看到了汉人文化、耕作、生活各方面比佧佤更先进的方法。他叛了部族,就要让佧佤部族换一片更好的天。

    这天,孟起大刀阔斧地站立在大堂之上,问平宣:“平先生以为,要让佧佤人学会汉人的好手段,应该如何做?”

    平宣一时答不上来,他腹中有万卷书,胸中有万丈抱负,猝不及防地让他说,他倒是说不出最根本之途。

    这时,有一名当地妇女来到后院小门,比比划划地要寻人。寻得正是厨娘白仔梧。

    孟起听得清楚,这妇人是将白仔梧买下的数种香料送来。

    平宣虽是听不懂,当他看到白仔梧笑着迎来,和那妇人交谈交接之时,也就看明白了。

    白仔梧负责着一院人的一日三餐。云南的饮食和中原大相径庭,肉菜大不一样,就连米也是不同滋味,最初的几餐,她做得味道不南不北,古怪难咽。大家勉强体谅她,虽是忍了也少不了埋怨几句。

    渐渐的,饭菜竟然不知不觉就合了胃口,顺其自然到谁也没有意识到。

    直到此刻,看到白仔梧与当地妇女交谈,孟起才察觉到她不光是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当地饭食了,而且竟也能说几句佧佤语。当然,维摩城当地人与汉人打了几年交道,汉语也大都是能听会说几句,就算如此,白仔梧的作为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一同到来的兵差、杂役面对当地人还都是一脸懵懂呢。

    孟起若有所思,接着豪爽大笑,指着远远隐于后院小门旁的白仔梧,说到:“平先生,看到了?”

    这些天,平宣因羞愧于自己的懦弱,再见白仔梧总是惭愧,眼神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一触就躲开。此刻孟起叫他看,平宣还是习惯性地看一眼就躲避过视线,是一副心虚模样。

    “非礼勿视。”一颗心砰砰大跳,跳的他胸口都是疼的。平宣只能不住叨念着“非礼勿视”,来清醒自己。

    然而,哪里“非礼”?分明白仔梧衣冠整洁、举止端庄、落落大方,平宣却是真的不敢看。

    不敢看,自然也不敢想。孟起等待片刻,不听回应,疑惑地瞪一眼平宣:“平先生?”

    平宣激灵了一下,想起孟起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

    他本有谋断,脑子清醒了立即就通透,他眼睛闪过亮光:“要想维摩城中汉人和佧佤人和谐相处,互学长短,首先要双方理解,说的上、听得懂。”

    一个城里住着,却是说着不同的语言,立即就将人分了阵营。听也听不懂,只看见凶神恶煞,人总是要以最大的恶念去揣摩旁人,如此以往,越是长久相见,积怨越深。

    而,人总是要相谈才能有三分情,邻里住着,见面招呼一声,才能渐渐聊到家长里短,才能处出太平情谊。

    “往常,只有当地贵族才能学习汉族语言。”孟起说到:“我听说大理城中是有官学和私塾,寻常百姓也能将孩子送去读书?”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教育化人,不错,应要办学。”平宣不由激动:“不光要佧佤人学习汉语,汉人也要学习佧佤语言和习俗,相互了解,才能和睦相处。”

    孟起道:“辛苦先生。”

    平宣迫不及待,立即就往外奔走:“吾这就带人去寻办学场馆。”

    平宣急切奔走,路遇白仔梧,白仔梧以礼相见,平宣紧张还礼,脚下却是绊了个大趔趄,慌张地逃开了。

    孟起远远看着这一出,嗤之以鼻,哼一声,鄙视斥一句:“迂腐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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