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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梓梧失望地转身,身后忽传来一声呼唤:“哎,他这两日应是会归,姑娘不若留下地址,我一定转达。”
白梓梧回首,只见守门卫士忠厚模样,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憨笑着,眼中同情却是实在。
透过王卫郎怜悯眼光,白梓梧清晰可知如今自己是怎样一幅可怜形容。
长途奔涉再加上一场重病早将她消磨得孱弱不堪。莫说略好衣裙都尽数当卖了,就算让她穿戴以如今身形也决计支撑不起。
话说进京城第一日,她的钱袋就被小偷偷走。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包裹中的衣物当了,才勉强换得这十日住宿。
昨日,客栈老板催促房费,她再三恳请保证,才令老板宽限至今日。今早出门时,伙计瞪着眼睛盯紧她,生怕她携着行李一跑了之。而如今,又未见到酋同儒,该如何她尚未有计。
“姑娘,你可告知我地址,我叫酋大人去寻你。”王卫郎道。
地址?今日回去还不知能否有栖身之地,哪里有地址可留!
白梓梧苦笑着摇头:“多谢了,我五日后再来。”
言罢,她转身离去。
王卫郎在后,欲唤又止,满面同情。
卫士李季从内而出,与其换岗,见白梓梧背影,不由出言轻浮:“又来寻了?啧啧!”
王卫郎语气同情:“这酋大人常日里休沐都会回来,怎么最近两次都不见回了?这位姑娘看来拮据,恐怕辛苦。”
“岂不知有人是有意避而不见!”后者不屑道。
“为何?这位姑娘是酋大人亲戚,千里迢迢寻来定是有事,为何要避而不见?”
“你这小子,还真驽钝!”李季搂住王卫郎肩膀,不屑笑道:“听没听过铡美案,忘恩发妻,攀附贵女,这故事可是精彩。”
“什么铡美案……你是说,裴小姐是贵女,那位姑娘是结发妻,酋大人就是陈世美!”王卫郎惊呼,几乎跳起来:“不可能!酋大人不似这般忘恩负义之徒!
“啧!衣冠禽兽,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啊?”李季压低了声音:“那位姑娘托我传过信笺,我可是亲手交给了酋同儒!他既已知晓有人寻他,又刻意不回来,这不是有意躲避是什么?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与尚书千金打得火热,他与那裴小姐公然出双入对,有一次我还看到他二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说他们之间没暗曲,谁信啊!”
“哎呀!”王卫郎几乎追出去:“这般,我要告诉那位姑娘啊!”
“回来!”李季拽住王卫郎衣领,将其撂进门去:“滚回去!这事可是你掺和起得?坏了别人好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得!”
对于这般传言,白梓梧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初到京城时,她急于寻找酋同儒,又遭遇小偷,疲于应付。然而这十日等待下来,沸沸扬扬的市井绯闻自然传一些入耳。
冲击之下,白梓梧也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
竟是攀龙附凤,想要悔婚了!
其后而来是极大愤怒,他竟因此将父母亲人弃之不顾,可恶至极!
白梓梧却是聪慧女子,虽气愤却也未丧失理智,她觉察此事蹊跷,甚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
且不说酋公子寒窗苦读十载,从未听说他会武艺,为何高中的竟是武状元?再来道,他们曾有一面之缘,酋同儒一介儒学书生,怎会为了悔婚就将处于饥荒水患中的父母亲人抛弃不顾?
他从小有贤惠名,饱读圣贤之理,岂能不知不侍亲、不尽孝、悔信诺乃是大恶,永不为世人所容?
如此细想,此事透着不寻常,其中必有内情。于是白梓梧耐心等待下来。
眼前之难,并非是酋同儒为何避见,却是今晚落脚何处?
白梓梧脚步沉重。她典当衣物的银钱只勉强够五日食宿,还是她向客栈老板说明自己是前来寻亲的,亲人凑巧外出,请求赊欠几日,只等亲戚回归就如数交齐房钱,才得到老板宽限。
在京城做生意者,见多了奇人异事、起伏逆转,深知深藏不露者众,万不能随意得罪任何人。京城之地藏龙卧虎,也许衣冠平淡者或可为富贵隐士、行为怪异者或可是高官达人,长远不说,相传当朝天子就最是爱微服出巡,常常便服装扮游赏民间。
就算此情皆不表,退万步而言,大盛之世最不少惊艳传奇。女子有张太后为榜,得先帝一生钟爱,散尽后宫,一夫一妻;武将驰骋,封侯列将,以夏达为表率;太傅正直刚阿,不经营单以学问治,辅佐两朝天子,得天下誉。朝中大臣,半数出身科考,半数军功傍身,就说新晋武状元御封大汉将军酋同儒,家中乃小乡商贾,因其父罪家境破落,不过籍籍无名之辈,高中前混迹于外城乞丐游侠,得乞丐将军之诨称,岂料武考中脱颖而出,一举跃升炙手可热新贵!就连身处最卑贱阶层的阉人也可官拜东西厂,还有什么人一无可能逆袭成功?
白梓梧虽窘迫,却是气度出华,客栈老板精明如炬,几日房钱自然愿意担待。然而一日复一日,十日已过,仍未见其亲戚回归,分明是有意躲避,不论是非曲折,单以生意论,善人总不能无止无尽做,所欠费用尽数不讨也就仁至义尽了。
于是,在老板提出婉拒之时,白梓梧沉默同意,收拾了包裹出门。临离去前,白梓梧郑重道谢,并道,她一定归还所欠钱银,分毫不欠。
街市热闹如常,白梓梧行走在人群中,却是心无落处、脚无归途,不免低落失神。
忽然,身前有人停顿,她不及反应冲撞上去。白梓梧急忙回神,道歉,却见眼前围了小半圈路人议论纷纷。
“就是她!还有脸上得街来!”
“莫说是她酿的酒,就仅是碰过就足以腌臜,谁会来买!”
民众之言极尽刻薄,污秽咒骂不绝于耳。
白梓梧定睛打量,只见人群包围中,一名素衣女子垂首站立、惶惶不安。她的对面站着一名围着围裙的肥胖大汉,正尴尬无措地拉着一名不住叫骂的女子。而那女子言语泼辣、口无遮拦,指着素衣女子骂个不停。
“我,我不要酒钱了!”素衣女子嚅嚅,转身而走。
刁泼女子却不依不饶,一手抓扯素衣女子衣袖,另一手一个巴掌就照其头脸扇去。
巴掌直直呼在素衣女子脸上,半边脸颊即刻就红肿起来。肥胖男子愣了一愣,立即上前阻拦,其后的巴掌尽数招呼在他身上,那刁泼女人一边厮打一边骂:“你还护着她!我叫你还敢护着她!”
“妹子莫打!”肥汉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干脆彻底展开手臂挡着,再不顾头脸被打成何样。
“骚狐狸,收起你可怜巴巴的模样,要勾引人去别处,只要我李凤姐在一日你就休想踏进我李家酒家一步!”
刁泼女子骂的泼辣,肥汉阻止不得,只好拦腰一抱,拼着挨尽拳打脚踢将其携着提进店中。
而后肥汉憨笑着向众人示歉将店门关闭,关闭的门内不绝地传出女子叫骂之声。
见戏收场,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只是经过一身狼狈的素衣女子时,人人鄙夷。
女人纷纷躲避讽骂,另有男人则是刻意对其猥琐擦撞。
女子静默在人们完全的恶意中,如无依柳絮脆弱摇摆。
终于等到人群散开,女子刚要迈步,却听见酒家紧闭大门猛地一开,紧接着一个酒瓮就砸了出来,正砸碎在女子脚边。
破碎瓷片飞溅,女子惊吓之下仓皇躲避,却脚下一拌,跌倒在地。
“莫姑娘……”肥汉焦急,欲出扶持,其妹却奋力将其推离门口,重重将门关闭。
路人听见声响,回头张望,见此景,皆乐见热闹,却无一人对素衣女子伸出援手。
素衣女子手掌被一地酒瓮碎片划破,几欲挣扎却不得起身。
人来人往的街市中,她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承受所有人的轻视、侮辱,全部尊严如同一地狼藉,被低视、践踏。
她一个弱女子,要怎样承受?恨不得就此死去,不必面对此情种种。
白梓梧心中同情,犹如看到孤立无援的自己。顾不得此刻自身困境,她上前,将女子搀扶起来。
“伤得可重?不若去医馆包扎一下?”白梓梧轻问。
女子仓皇缩手,将手掌藏于袖中:“不要紧的,多谢。”
眼看女子十分紧张,眼神躲避似有恐惧。
白梓梧不欲探究他人**,微笑着收回手:“如此,我便告辞了。”
话未落,只见一把扫帚横扫而来,随之是厌恶言语:“走开走开,莫脏了我家门前。”
女子仓皇躲避。然而众人对其皆是避之唯恐不及,她所到之处无不是泼水扫撒,迫得她形容狼狈。
见此情景,白梓梧气愤不过,直冲上去,却正好赶上一盆污水向女子泼将,却将白梓梧衣衫污湿。
“呀!你无事吧?这可如何是好!”女子手忙脚乱帮白梓梧擦拭,急得语带哭意。
白梓梧顾不得自身狼狈,倒是一插腰,扬声道:“你们怎可合起伙来欺负一名弱质女子?暴言暴行,当真要我告到兵马司吗?”
泼水者乃街旁肉铺老板娘,身壮孔武、面横粗糙,最是瞧不惯莫姓女子娇滴滴、低头垂目地狐媚样子,凡一经过就勾引自家男人忘了手中分寸,每每多了斤两尤傻盯着不放,狠不得一对眼珠子黏在狐狸精身上。
果然,她连算不上男人的都勾引得神魂颠倒更何况这些老爷们,天生低贱的狐狸精!
见污水泼脏了旁人,肉铺老板娘有些理亏,故而听见白梓梧斥责也只得忍下,扭身回铺中。然而她心中不屑,口中唾一口:“狐狸精,不要脸!”
这骂声,毫不压抑,粗愣愣得传进众人耳中。
白梓梧只觉得女子正给自己擦拭的双手不由抖动了下。
抬头一望,只见女子苍白了脸庞,毫无血色地嘴角止不住得颤抖,眼中慌乱羞愧,她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白梓梧担忧道:“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家吧。”
女子似被惊到,仓皇后退,躲过白梓梧相扶之手:“我…我没事,你…你…你还是莫要与我接近,恐…恐牵连与你…”
白梓梧气闷:“莫要听他人胡说,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别怕,我送你回家。”
泪珠在女子眼中滚了又滚,刚一滑落就被女子侧面拭去。可见,此女虽是柔弱,倒也坚强。
白梓梧一路将女子送回家中。
此女竟家住内城,虽并非大贵地段,也是曲径悠扬、高门丽户。她执钥开门确是女主之姿。
一路而来,并无邻居与其招呼,偶与别家下人相遇,下人倒也行礼,态度之中却轻视明显。
倒教白梓梧愈发疑惑。只是她以己度人,并无探究之心,将女子送到后,立即告辞。
白梓梧走出胡同,方见女子焦急追出。
女子似是下了莫大决心,满面通红,言:“姑娘善举,无以为报,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否到家中稍座,让我尽地主之谊?”
白梓梧本有心事,正急于清净心情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然而她瞧见女子紧张模样,知晓女子所说嫌弃并非常人的客套之词,若她拒绝恐怕真会伤害此女自尊。于是,白梓梧应了女子之邀,登门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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