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相认

鲤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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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正招呼兄弟们收拾货物,忽听得背后一声大喊:“胡哥,那俩小子怎么处理?”

    忙碌中,二八下意识侧转脸庞,视线余光瞟见不远的背光处,两个黑黢黢的身影被麻绳捆缚于马后。

    二八知道这二人一定是被胡子劫持而来。不过也就是瞟一眼而已,二八立刻就转过了视线,无关紧要之事他不甚关心。

    胡子气闷得很,对着呼喊的弟兄就是一脚:“喊什么喊!先把他们关起来。”

    照着胡子的脾气,在山中劫到此二人时应该立刻砍于马下。然而举刀时,他忽然心念一转,想起今日也是个大年二十八,如此一来不由心生了忌讳。

    二人由此才捡回一条命。

    手下小弟应了声,拉扯着麻绳,拖拽着二人向柴房走去。

    胡子冷冷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忽然觉得其中一人高瘦身形十分碍眼,猛地看去竟有三分与二八那个臭小子相似。

    一股邪火不由窜上心头,胡子恶狠狠大喝一声:“把他们两个给我捆结实喽,明天一早砍了扔到山上喂狼。”

    “好嘞!”

    二八手下动作一顿,又接着忙碌起来。他感觉到背后胡子恶狠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瞪了片刻,接着听见胡子肆无忌惮大笑着走远。

    二八心中冷笑一声,他知道胡子的话是指桑骂槐骂给他听的。

    “草莽匹夫!”二八暗骂一句:“早晚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忙碌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货物归入了库房。又栓了马,喂了料。

    身体闲下来心却阴沉着,心中的悲哀无法宣之于口,二八拐到厨房提了壶酒,一边喝着一边向着卧室走去。

    路过柴房时,二八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响。

    仔细听来,竟有小声谈话声从柴房中传出。

    “使点劲!”

    “不行,少爷,捆得太紧,实在是挣不开啊!”

    ……

    “呜呜,少爷,怎么办?咱们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别哭,天无绝人之路!”

    听到这里,二八不由嗤笑了声。

    笑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片刻后,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故作镇定的问话:“兄台,可否商量几句?”

    夜深人静,月朗星疏,二八眯着眼睛沉静片刻,而后斜嘴一笑,疏懒推门而入。

    月光从推开的门扉中照射进去,照亮了一片狭窄的地面。地面杂乱不堪,到处是散乱的木柴和厚厚的灰尘。

    那二人就斜靠在墙角堆集的柴堆前。两个人背对着背,双手于背后捆缚在一处。

    绳索捆绑得十分结实,两个人的手臂扭曲至极,以至于两人无法保持平衡,连坐直身子都难以办到,只好歪倒在柴堆上。

    眼见两人乃是主仆。为主之人是一位清瘦青年,一双眼睛正极其清亮地盯着二八。另一随从则是惶恐地缩成一团。

    二八漫不经心打量一番,已看出青年应是一介书生,四肢修长、弱质无力。

    二八不由摇摇头。书生公子就应在家中好好呆着,何必天寒路远地出门呢?被山匪虏了也是活该!

    二八叹息着走上前,一手用力提住青年肩膀,将二人扶正。

    接着他在二人近旁的柴堆中寻了个平稳之处,衣摆一撩,大喇喇坐下。

    一扬脖,一口**辣烧酒就穿喉而过,二八叹渭一声,伸手将酒壶送到青年唇边:“夜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二八伸着手臂等了片刻,青年却只是一味盯着他,没有动作。随从更是抖个厉害。

    二八嗤笑一声,将手臂收回,径自又往口中大灌一口酒。

    青年终于开口:“这位兄台,能否请你帮个忙?”

    二八似是在品味烧酒后味,啧啧有声:“酒不错,你真的不喝一口?”

    “兄台,我二人乃是上京赶考的书生,脚程缓慢才入夜滞留山中,并非有意侵扰贵寨,还望兄台高抬贵手,放我二人离去,救命大恩,我二人没齿不忘。”

    “唉!”二八叹息一声:“兄弟,山匪劫了人哪有放了的道理?我今日将你放了,你明日就带着官兵来剿了山寨,那我死的冤不冤?”

    青年急急表白:“你尽可以放心,君子守诺,我立誓绝不追究,若违誓言,天地并弃!”

    “别费口舌了,还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吧。咱们今日相遇,也算是有缘,你有啥要求尽管提,我尽力满足。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去厨房找点饭菜,再给你们烧个炭盆过来,吃饱暖和了睡一觉!上了路也做个饱死鬼。”

    “大……大哥,求您放了我们吧,我们保证什么也不说!”小厮呜咽着求道:“我家少爷是独子,若是出了事,老爷夫人就没法过了。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二八没有理会小厮的哭求,向后一靠,独饮起来。

    二八绝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更别提怜悯心肠,作为山匪,手上哪不沾染血腥?此刻他与二人交谈绝不是因为心软或者同情,而是单单因为今日乃是腊月二十八!

    今日应算是他那不知名亲人的忌日,也是因为十八年前的今日他才成为了一名孤苦无依的孤儿。

    每年到了今日,二八总会难以遏制自已去想象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屠杀,他会想起惨死火场的亲人,想起仓皇逃亡的父亲……

    若是十八年前的今日,父亲没有路过封门山,没有遇到山匪,那他现在也会是一位少爷,也许读书,也许经商,像世间大部分人一样,过着平凡而安稳的生活。

    每每想到此,他就恨!恨胡子、恨封门寨的每一个人!恨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他心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恨不得一把长刀将整个封门寨屠尽。

    可偏偏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怨恨。

    越到今日,他越需在滔天愤恨中压抑自己。头颅需要俯的更低,腰身需要躬的更深,表情、眼神只能再卑微。

    他和仇人共处生活,他抛弃自尊认贼作父,他认妓女做母亲,这一切都是他冷静外表下掩藏的滔天恨意和屈辱。总有一天,这把火会不再压抑得熊熊燃烧,他会像修罗般用杀戮和热血自我救赎。

    此刻,一口烧酒入喉,滚烫滚烫,他的眼底泛起血色。

    “可怜?哈哈……谁不可怜!天下千千万万可怜人,谁来救他们?他们就活该被杀、活该骨肉分离、活该孤苦无依?”二八忽然双目凌厉,逼近青年,恶狠狠质问:“凭什么你是富家少爷,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凭什么有的人就要从小身处虎穴狼窝,时时刻刻饱受死亡威胁?”

    说完这些,他停住了口,粗重喘息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青年,眼底沁着浓稠的血红。

    片刻后,二八长出一口气,重重向后躺回,靠在柴堆上,口中又换回了散漫无谓的语气:“所以,冤枉也好、可怜也罢,这就是命,认命吧!”

    说完此话,二八不再理会二人,只径自喝着酒。

    那青年似乎认清了现实,也没有再说话。

    压抑的气氛中,二八却难得的平静,他喝完最后一口,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兄台!留步!”

    二八脚下一顿,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提步。

    身后的青年着了急,又呼喊一声:“兄台,请留步。请听我最后几言!”

    已过午夜,外面已无灯火,天上的月也昏暗不明。然而,入骨的寒冷和孤寂却总能让人心软。

    二八轻叹口气,转身望向青年:“也罢,我就再听你说上几句。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安心上路。”

    青年不再迟疑,继续说下去:“我叫酋同儒,逍遥县人氏,在应天书院求学。今次途经封门山是为入京参加明年五月的京试。我二人临近新年也未归家,雪夜赶路,只为了早日入京,潜心准备。

    寒窗苦读十载,背井离乡,殚精竭虑,只为一朝题名。如今,被劫到山寨,眼看性命不保,更别提十载苦读之功,我怎能甘心?何况家中父母年迈,我无法奉养孝顺,更要父母承受丧子之痛,此乃大不孝。

    贵寨劫我二人上山,无非求财。若是兄台放我二人离去,我定千金以报。若是兄台担心我脱身后报官,可以暂扣押我为人质,向我家中索要赎金,待赎金送到后再放我离去。

    杀了我虽无后患,但也无任何好处。相反,放了我,贵寨可以得到大笔赎金。我家中只是一方商户,与官府并无关系,何况届时已时过境迁,再加上如今大量难民流离,世道混乱,官府哪有精力管一介平民被劫之事?

    还请兄台仔细考虑我的建议,这才是两利之举。”

    二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酋同儒:“照你这般说法,倒也不是不可行。”

    “兄台能如此想,足见睿智。我的行李财物均被那位胡子大哥搜走了,只有一枚长生锁我贴身收藏。此物自我周岁起佩戴至今,我父母一见即知。兄台可以此物为证,向我家中送信。”酋同儒急忙说道:“锁片就系在我的脖子上,兄台可自行取下。”

    二八走到酋同儒身边,从他的脖颈上扯出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着一枚长生锁。

    二八将锁片扯下,拿在手中,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晦暗月光稍作打量。

    他忽然心头一震,顾不得青年二人,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扉。

    夜风忽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冷簇簇地打在二八的面上。但是二八却顾不得许多,他将手掌展开,借着雪夜月光,看向手中的长生锁。

    片刻后,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那枚长生锁,呈元宝形状,丰硕饱满,上錾刻云纹细致入微,如行云流水,一看即知工艺非凡,出自大家之手。

    单凭如此并不足以使得二八失态,真正引发他震惊的却是锁片正面中央篆刻的八字:鸿儒逍遥,永宁安康!

    二八眼睛死盯着此八字,他并不识字,然而这八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仿若刻在他的心头,如何也不会认错!

    这枚锁片和他出生佩戴,遗失火场又搏命夺回,此刻紧贴在胸口的滚烫的长生锁正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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