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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远最近挺倒霉的,大事情没有,都是些正要刷牙牙膏没了那种倒霉法。店里生意也不好,十二月的这一天,他正坐在十几平米的店面里看着满屋子的钟表发呆,一阵冷风门缝吹进来,迫得他裹了裹穿得发黄的羽绒服领口,起身拨弄了一下门帘,顺便抬眼看了看远处商场门口巨大的圣诞树。
康远是个修表匠,在康家,修表是一份祖传的手艺,康远的太爷爷、爷爷都是这出身,父亲开始也精通此道。康远本没有打算投身于如此微末的家族行当,只是造化弄人,高考那年得了场脑膜炎,只好看着同学们高兴或失落批发至各地上学。暗恋了两年的女孩子去了上海,康远就打算复读一年,偷偷摸摸考去一起,再续孽缘。结果他爸修表之余,据说为了锻炼眼力,跑去赌钱,欠了四十多万赌债,被债主把一家子堵了门,各种变卖家产到那年冬天康远差点被冻死在出租屋里。
爷爷闻讯从老家陕西赶来,拿着烟锅枪指了指儿子,敲了敲门板,把康远带到了西安城自己的修表店里,二话不说开启了康远的学徒生涯。剩下康远父母合计了一下,利落地跑南方打工去了。
康远这个学徒自是比不得其他行业的正常学徒惨,只是毕竟老人家年岁大了,也是需要跑跑腿打打杂的,到后来老爷子没啥教了,没事就搬张藤椅躺店门口晒太阳,只要没有主顾上门就跟孙子吹牛,说什么修表匠以前是上九流的行业,坐着修表,见到高官贵族都是不用起身站立的,什么以前太爷爷的老东家铺子超级大的,门面豪华,前面卖表后面修表,卖表生意更好,一天下来光赏钱就能喝顿羊肉汤,吃个老张家的肉夹馍,还得是纯瘦。往往这时老爷子会讲到神采飞扬吐沫横飞,一副天上地下舍我其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感觉,接着就会就着大茶缸子喝口水,望一眼天,眯一下眼。
老人家兴致高,康远是不会去打扰的,他会翻出从隔壁老陆书铺借来的书看,老人家讲到**之处,他也会看着书里有趣的内容击节惊叹,如此配合天衣无缝,满满的爷慈孙孝天伦之乐。
有天老爷子喝了口水,跟康远提了一嘴把店看好,望一眼天,没眯眼,躺藤椅上就睡了。康远修好了顾客送来的一块表,出来看书,看到要闭店了老爷子也没醒。康远凑跟前看了看,知道了一个事实,他没爷爷了。
父母回来了一趟,让康远跟着去南方,康远戴着黑纱说店里还有活儿,转身回去,关门闭户五天五夜没出来。第三天的时候他爸妈无奈回了南方,再过两天,康远出来的时候形销骨立,胡须满脸,头发脏得打满了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老澡堂子收拾了收拾,修表铺子重新开张。
眨眼十多年过去,已到了2017年岁末,康远开始修表的第15个年头,他父母已在南方闯下了不小的家业,回来了无数次喊他过去,康远有些动摇,最终还是想着老爷子最后那句把店看好,坚持了下来。这些年相过几次亲,一待他报出职业基本就黄掉了,大家对这行当都不看好,包括康远自己。现如今品牌表有品牌的售后网点,杂牌的基本以扔代修,除了些上年纪的老主顾,基本不会有新客上门。康远只好给附近派出所送个花篮小红包之类的联动了一下,加了个配钥匙的电动工具,算加个进项,这又占去店里一块地方,外加好多健忘或者是直接跟老爷子一样从生活里消失了的老人把东西送来修就再没来取,整个小屋子越发挤仄阴暗,只有满屋子钟表嘀嘀嗒嗒提醒着时光飞逝。
摆圣诞树的那商场人流量巨大,最近想扩充三期工程,这一片沿街老店都要拆,老陆的租书铺子前阵子就关门了,走的匆忙一堆书扔着没人管,康远过去捡了几本扔在遮挡帘后面的小桌上,挨着几个苹果香蕉点心。小桌上面是个神龛,供奉着横眉怒目的关老爷,泛着暗红的光。
康远长期腹诽关老爷,觉得财神爷也阻挡不了行业的没落,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为了省个红包干脆把关老爷转赠给邻居马胖子换地儿新开的减肥健身美容中心,广告词都替马胖子想好了,关老爷在此,尔等瘦死。今儿他又想到这一出的时候,有人吱呀一声推门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乱了点的头发染了淡红色,穿着一件看不出质料的黄色大衣,戴着口罩,露出来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睛倒是黑得不像话,就像两个黑棋一左一右落在了白色棋盘上,毛线手套也没摘开口就问:“这里收表么?”
康远一时没听明白,听懂了就摆了摆手,让她顺着老街往前走一百米左右,去典当行看看还开门不,表情欠奉。姑娘道了谢,用棋子瞟一眼康远,转身出门。康远再缩缩衣服,继续满腹心事。
约摸九点半,街上逐渐冷清,康远站起来关卷帘门,只关了一半,那姑娘的红色头发又从底下探了出来,像一只突然长出来的胡萝卜。
康远说:“打烊了哎。”胡萝卜把自己整个从门外拔了出来问:“表你这里能修吧”也没等康远搭话,她已经摘下手套,从大衣里衬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棕色皮盒打开,露出一块手表来。
康远顺手放下关门用的铁钩,伸手去拿那块看来保养得不错的手表,胡萝卜姑娘露在外面的手不由自主回缩一下,瞬间又停住,康远倒是看得清楚,那手五指粗细适中,指甲修整得不错,没涂指甲油,皮肤也是有些苍白,静脉清晰可见。
康远把表拿到手里,是块圆形银色老机械表,没有罗马和阿拉伯数字的时间点标识,只以或大或小的珠状物代替,夺目的是内表盘一水儿宝蓝色,看起来就很贵重。蓝色表盘上,三根指针全停,三点位置有一个日历窗口,再看精钢表带,处处都是磨损划痕,背面倒是机芯全露的漂亮镂空设计。康远试着上了上弦,指针纹丝不动。他掂量下,估计是传动轮或者振荡器的问题,料想晚上没事的时候就给处理了,就说能修,转身开了个收据,让隔天取。
胡萝卜姑娘接过收据,迟疑好一会儿,不走也不说话。康远取了钩子,着急关门:“姑娘你还有什么问题,这个修理费不贵,估计最多也就换个零件。”姑娘受到惊吓一样在店内急走几步,停下来之后转脸盯住康远,眉目之间一抹焦急之色闪过:“师傅,这是原装的,零件不换可以吧。我跟那边老板说好了,修好就能换钱。”
康远挠了挠头:“我试试,应该没问题,你明天过来吧,我要打烊了。”
胡萝卜姑娘把口罩摘了,露出小巧的鼻子:“那师傅我看着你修行不?”
“也行,你坐那边,别说话。”康远暗自思忖,生客不信任也是正常,左右无非迟些关门,就指了指角落一个木凳,反手把卷帘门推上去一半,坐到了工具面前,戴上了单眼筒镜,啪一下打开了长臂灯。
姑娘依言坐了过去,只是明显像一根绷紧的发条,又似一只准备炸毛的猫,在凳子上挪来挪去吱嘎乱响,耳朵竖起来,瞪大眼睛,仔细盯着康远的一举一动。修表是一个细活儿,要求修表匠们屏心静气,以极大的耐心,极微小准确的动作来操作手表里几百个零件,不能有丝毫闪失,康远从小感知异常灵敏,也就抬头皱眉轻声警告了一下年轻主顾:“声音小些,我早修好你早走。”说完不管她,低下头来。
上足弦后,康远熟练地拆卸了表壳,奇怪居然没有认出来手表的品牌,表壳上没有就算了,有些特殊品牌或者纪念表款也可能不在表壳上刻印logo,但是表壳拆卸完后,或多或少总会有品牌的痕迹。康远看了半晌就是琢磨不出来,也不好倒自己牌子开口问主顾,强自压抑下好奇心,继续把头埋进零件里寻找症结所在。
机芯齿轮没有错位、无颗粒灰尘异物、油泥未干、没有磕碰痕迹、所有零件根本不是一个按照表带磨损程度看来肯定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机械表该有的磨损,有棱有角跟崭新的一样。换句话说,这表没道理不走。
康远来了兴趣,有挑战的活儿是他最喜欢的,捋了捋刚戴上的袖套,抽空逡了一眼那不安分的主顾,看似对方放松了不少,就再埋头。
红发姑娘盯着看了半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身子有些发冷,站起来朝康远轻踱了几步,发现康远毫不理会,再往跟前凑了凑,没看明白,撇了撇嘴去参观起墙面上大大小小的钟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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