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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明
初春的陕西大地,春寒虽然还在料峭,可温意已悄悄地来临。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原上,条条树枝已露出稀稀的青色,积冰的河流开始慢慢地融化,关南已进入了一个,“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季节。起伏的山塬,铺陈着宽阔的官道,遥遥的一对人马随着急促的銮铃声奔驰而来。这队风驰电掣间的人马,披星戴月,晓行夜宿,穿山林,渡黄河,直向终南山腹地插去。他们正是东宫以万贞儿为首的来终南山寻找一个叫“文放”的隐士的。
文放者,乃终南山隐士。据说七岁可文,十岁即通古博今,与其母隐于山中,以讲习为业,侍母顺孝,从学者颇多,朝廷内外知之者甚多,影响甚大。正统年间,英宗曾招其入朝,不入,搬入深山。英宗闻之,嘉其高洁,召地方官员寻觅并赐钱三万,不纳,是为英宗久不释怀。
此时英宗万寿之日,作为一个至孝的太子,如将文放荐入京都,岂不正中英宗之下怀,又可昭显英宗久慕贤者之诚心。
远远的一所大山横亘在人们面前,峻峭高耸,晓雾轻绕,郁郁葱葱,这就是陕秦大地的终南山。领队的首领轻轻地勒住马的缰绳,举手擦了一下额边沁出来的细汗,眯着眼抬手打了一个凉棚,向远山望了望,回头对身边一个侍卫装饰的人说:
“小梁子,文放先生确在这座大山之中,没有错吧?”
听声音,娇脆中又略带几丝沙哑,只见她身着一套紫色的衣裤,披着一件楚青色的披风,腰中一条镶有宝石的紫皮带,挂着一只杏黄色鹿皮鞘的宝剑,高束的发髻,裹着一条蓝青色的丝帕,英气,俏丽,像春天里一朵迎风盛开的紫丁香。
她正是东宫太子见深的主管女官,万贞儿。那个叫小梁子的,也正是太子的贴身太监,梁芳。后面是一隊东宫的侍卫。
小梁子听到问他,也勒住了马缰绳,抬起头看看远处的大山擦拭了一把汗:
“贞儿姐,没问题,我派人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在这个大山边的一个山坳里居住。不过听人说过,这个先生非常倔,当地官员不知请过多少次,都毫不客气的给回绝了,咱们这次千里迢迢地赶去,怕也要碰壁。”
贞儿双眉微微一聚,又缓缓地平展,莞尔—笑:“好请还能轮到咱们去请吗?但相信只要心诚,没有办不到的事。你看诸葛亮,可谓才贯古今,正是被刘备的三顾茅庐的至诚所感,最终成就了蜀国之大业。咱们也要学刘备三顾茅庐,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八次,但你可不要学莽张飞,去烧人家得茅庐呀!”
说到这儿,大家轰然一笑,一扫路上的沉闷与疲惫。
梁芳听完,却皱了一下眉,说道:“贞儿姐,不行就把他绑起来,带回京城。你不好意思动手,只要你使个眼色,我们就一拥而上,不就办妥了吗?”
贞儿一听,脸色一沉,厉声说道:“小梁子,才说你不要学张飞火烧茅芦,你倒想出绑人的法子,你这是帮太子办事,还是坏太子的大事?是请人还是绑架?记住,到那儿你要三缄其口,不许多言”
“是,贞儿姐,小梁子听您的。”梁芳嘟嘟囔囔地回应。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终南山的脚下,抬头而望,林海茫茫,古木苍翠,奇岩怪石,雾岚飘渺,山风习习,流水潺潺,呼呼的林涛声和着悦耳的鸟鸣声,不时在山间回荡。这确是一所“重峦府渭水,碧嶂插遥天,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的圣美之地。
一条碎石铺就的小道,从眼前弯转回合地向大山的幽深之处延去。
小梁子指着这条山林小道:“贞儿姐,顺着小路向前走,转过山坳就到。”贞儿点了点头,翻身下了大红马,大红马是于大哥送的,跟随贞儿也已好几年了,现在它也老了。贞儿爱惜地拍拍它的脖项,拉着缰绳,随着一对人马向山里蜿蜒而去。
山转水回间,峻岭声涛又幻化成一副清淡的山水画,从眼前徐徐展开。
一汪碧水,茵茵绿草,拾阶而上,竹篱茅舍,几株杏花含苞吐香,几棵绿柳新芽绽放。几只绿鸭塘中追逐,几簇嫩芦随风飘曳。
贞儿看着心中轻轻一荡,连日的疲惫与倦意也尽数轻轻地扫清。真美呀!真靜呀!正是“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好地方,当有一天自己老了,能来此处安度晚年,也足矣!
贞儿轻舒一口气,放开马的缰绳,走到了池塘边,蹲在大青石上,轻轻地掬起清水,慢慢洗去满目的风尘。池水漫漫涤荡着,水草,小鱼,悠悠地隨水飘动,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碧潭清波如镀上了一层碎金,零零总总,耀眼金灿。
贞儿不禁目视着水中的倒影,本已纤细的身姿,更加窈窕,虽洗尽铅华,却也楚楚动人。
在临水照花失神的霎那,一声长长的马嘶,让贞儿从水画中回到现实中。她略一停顿,匆匆地掏出丝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带着大家走到了柴门前。在推门的一霎,贞儿又把手慢慢地收回。她转身看了看身后风尘满面的大伙儿,个个衣衫不整而又略显疲惫之色,贞儿略一沉吟说:
“大伙整理一下仪容,如此狼狈,怎好去拜见贤能?”
众人答应着,纷纷走到池边整理着自己的仪容。这时,紧闭的柴门“吱”的一声被缓缓拉开,一位身着灰衣的老者,从敞开得柴扉中走了出来。当看到门前这—众风尘仆仆的人群时,微微一笑,上前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请问诸位,可是从京城而来?”
贞儿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老者:一身灰色的衣袍,满头华发绾在当顶,用一个木簪紧紧束着,两眼炯炯有神,神情悠闲,语气幽默,举止之间透着一份闲雅沉稳的气韵。贞儿忙拱手道:“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您老人家又怎知我们是从京城而来?”
老人微微一笑:“老儿,文放。至于因何知你们来自京城?从衣着打扮,说话得口音,可略知一二。”
贞儿听老人如此一说,忙向老人一福:“正如先生所言,学生是从京城而来。”
老人听此一顿:“不知姑娘到此处,是路过?还是……?”
贞儿忙道:“学生正要求见老人家。”
老人淡淡一笑:“姑娘不要客气,不知姑娘千里迢迢找小老儿是为何事?。”
贞儿转头看了看众人,不知是否应该在此开口。老人一见抱拳道:“家有老母,正在午憩,所以……。”话还未落,院里屋内传出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放儿,越发的不懂事了,怎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站在院外说话。”
老者一听,忙向大家做了一个揖,转身引贞儿进入院内,随后的梁芳轻轻地把院门关上,大家都在池边等待休息。
干净整洁的小院,两株初开的杏花,芳香浓郁。刚刚发芽的葡萄架下,—个青竹编制的茶几,四把小竹凳,淡雅精致。一把酱色的陶瓷茶壶和四个酱陶小茶碗,淡淡的清茶,沁香的茶韵,瞬间飘逸在这清雅的小院中。
当贞儿把来意告知老人,老人听后,沉默了片刻,向贞儿抱拳道:“不是老儿不愿协助太子,但家有老母实不可远行。还是请姑娘回去禀明太子,谢太子的诚邀盛意。”
听老人如此之说,贞儿—撩衣服,重重地跪在老人家的面前,郑重地说道:
“老人家,家有高堂不可以远行,是老人家的孝道,人人敬佩,但现在正是国家危机,社稷动摇前兆之时。太子仁厚至孝,德正且心胸豁达,是国之本也。而圣上则为一些微芥之事,产生了废除太子,动摇国本之心。老前辈知晓,历朝历代,因皇帝的喜好而废无辜得太子,引发了多少朝代灭迭,社会动乱,生灵涂炭。到时无国何以有家?国乱则家不宁。老前辈为当今圣上敬重之人,望前辈得以出山在圣上面前深明大义,救救太子,救救亿兆生灵吧!”
说完贞儿泪如雨下,哽噎不可成语。
老人看着,跪在当院痛哭的贞儿,又看了看屋子紧闭的房门沉默着。这时,门“吱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走出一个手拄拐杖白发几乎掉光得老婆婆。老人一看忙上前去搀住老婆婆的手说:“母亲何必下床来,有事知会孩儿—声就是了。”
老婆婆不理文放,颤巍巍地走上前,弯腰拉住贞儿的手说:
“姑娘,快快请起,姑娘说的甚是有理,无国则无家,国乱则家不宁,如于国家大事,放儿能尽一丝绵薄之力,是老身的荣幸。”接着她扭头对文放说:“放儿,以前你不出山,娘知道你不贪富贵,不幕虚荣,不愿给别人沽名钓誉的借口,娘甚为高兴,但此时则不同。放儿,准备一下和姑娘一块进京吧,去保太子,保家国,为娘在此静候吾儿归来。”
贞儿听了老人之言,泪水潸然而下,她忙给老婆婆叩了三个头:“老夫人,我替太子,替亿兆民众给您老人家叩头了。”
贞儿回头对站在门口的梁芳说道:“速通知本地的县令派几个人过来侍候老人家。再去把带来的太医叫过来,给老人家把个平安脉,以防患于未然。”
文放感激的看了贞儿一眼,暗想:这姑娘心思缜密,太子有这样的人相助,也可谓是福气……。
英宗皇帝的寿辰临近了,万寿节是朝廷的一件大节日。京城的主要街道挂满了装饰彩绢,鲜花,以及各式松枝搭建的彩门和彩棚,各个商家与酒肆悬灯挂彩,齐放鞭炮,整个京都富丽繁华,喜庆满眼。
这一天,宫中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灯笼,彩带,流苏铺成的宝光花影,绚丽夺目。谨身殿和交泰殿举行盛大宴会,皇帝赐宴众大臣和外藩王公,并接受皇帝家族朝贺。
几番舞起,腰肢婀娜,彩袖翻飞;几番歌起,乐声悠扬,歌声萦荡;瑚珀香酒,光滑微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皇室宝眷捧着贺礼一一奉上,珍珠玛瑙,翡翠琥珀,珍奇异宝,五彩缤纷,夺人耳目。在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中,太子捧着一个简单朴实而大方的褐色的礼盒,引起了英宗皇帝的关注。
英宗指着那个小小的礼盒,让怀恩拿过来,礼盒呈在皇上的面前:八寸长,五寸宽,褐色的檀香木盒的盒面镌刻着几朵小小的雏菊,清丽淡雅,一个黄色的丝带扎着一个结,像一个展翅欲飞的蝴蝶,灵动,飘逸。英宗见礼盒朴素别致,分外高兴,手一挥:“拆开让朕看看!”
怀恩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取出一个略微薄的锦盒,锦盒用大红缎条缠镶着,充满了喜庆之气,打开纸盒,则是一卷红丝带镶边的新书。英宗皇帝接过书,书面上用颜体公公正正写着三个大字,《四季集》。字形圆润丰满,笔体内蕴遒劲铁骨。英宗皇帝看着这三个大字道:“吾儿的字确有长进了。”原来这本《四季集》是太子平日散作,辑录成册,这也是贞儿煞费苦心给太子准备的献给英宗皇帝的第一份礼物。
“好!好!”英宗一边翻阅书集,一边说:“朕欣赏这样的礼物,价值不值一金,却是自己的心血和智慧。既表达了你们的孝心,又可为后宫,为朝廷做榜样,追求奢华是不可取的。”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太子做的不错。”太子见深听后忙跪在地上叩头谢恩:“谢父皇夸奖,另外,儿臣还给父皇带来了另一份礼物,请父皇一见。”说完叫过一旁站立的怀恩,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怀恩一听惊诧地点着头,满面笑容扬起那变调的嗓门儿高声对外宣道:
“请陕西贤士,文放先生觐见。”
英宗一听喜出望外,这文放先生,不是自己派人寻找多年而始终未果的隐士高人吗?怎么让太子找到?看来太子的确是用心良苦!随着怀恩的传报声,从大殿的门外走进了一位老人。
一袭灰色的粗布衣袍,腰间一条灰色的束带,脚踏一双布条编的草鞋,手执—荊杖,背上背着一顶竹编的草帽,白发高挽,一支木簪插在发间。在苍白的剑眉一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飘逸,潇洒。
老人来到丹墀前,撩袍下拜道:“山人文放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就要叩头。
英宗一看,急急地问:“是文放,文爱卿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示意怀恩把老人家扶起,连声道:“赐坐,赐坐,”
英宗看着坐在下面已满头白发的文放说:“文爱卿,朕慕名多年,始未见爱卿一面。不知爱卿会来京城,以慰朕求才之心。”
文放站起一揖道:“太子殿下,至仁至孝,因知万岁身体欠安,特奔走千里,餐风露宿,找到山野之人,恳请山人进京,以解万岁之郁闷之气。”
英宗听此,看着太子见深,想起大学士李贤之言:‘我朝历来以孝治天下。太子宅心仁厚,孝心至纯,没有犯大错,皇上不可以以自己的好恶为本,而因以国为本,万万不可轻言废太子。’今天听文放如此之说,知文放是为太子之事而来,看来太子已众望所归了。英宗想到此,淡淡一笑:“文爱卿说的有理,知子莫如父。太子资质虽不算聪慧,但秉性敦厚,又历经磨难,深知时事的艰难。朝中又有耆宿老臣辅弼,外有贤人的匡益,虽难为中兴之主,但作为一个守成之君,仍是可期望的。”
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太子,朕身体多有不妥,从明天开始,视事文华殿吧!”
太子忙叩头:“谢父皇!”
一场看不见的硝烟过去了。然而见深怎么也无法明白,一个山野乡人就能打消皇帝易储的想法。他自己冥思苦索几天,理不出半点头绪,于是悄悄地问贞儿,贞儿稍想一下,慢慢地答道:
“正如万侍讲所说,‘不谋妇,不谋中官,不谋近臣。向来是一个谨慎君王立储之原则’。汉高祖刘邦想易储,太子请来了“商山四皓”而固储位。现在的皇上仍旧如此,因为皇帝们都寄厚于山乡隐士与在野贤达的推荐。他们以为,山乡隐士和在野贤达与朝廷勾连甚少,多能反映民众的意愿。这样举荐出来的储君,必能不孚众望,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你的父皇他也相信那些山乡隐士,在野贤达,知道你这个太子已是众望所归。再说,深儿,这也是你平日孝父悌弟得善果,让你父皇放弃易储的想法。太子爷,奴婢恭喜你了!”说完飘飘下拜。
见深的目光盯着贞儿流光华彩的妙目,一开一合的樱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他迅速急不可耐地用嘴堵住了樱唇。贞儿轻哼着,感觉着见深迅速加重的掠取,唇齿缠绕间,紧搂贞儿的双手早已覆上贞儿那对高耸,丰盈的玉峰,慢揉轻捻,直到贞儿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胸部,把她更紧的嵌在怀中,借以冷却自己滚烫的身体。
太子的危机刚刚过去,一场真正危及到大明江山的阴谋,正在悄悄地酝酿,发酵,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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