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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鸟嘤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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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掘坟者他日无葬身处  阿薇却发现, 辰轩并不知道菜市往哪边走, 一问之下才知道辰轩从未去过菜市,从前买菜都是让相熟的食肆替自己打理好,再用食盒带回山上。阿薇回想装在坛中的食材,大都打理得干净,这才知道缘故。

    辰轩连什么菜什么价都不清楚, 从前多半花了不少冤枉钱。

    阿薇便带着辰轩绕了几条街, 来了一个被叫做大井边的菜市。菜市沿街而设, 中心处有一口大水井,供来往商贩及买主饮马、洗菜、洒扫、烹食。

    菜市里除了有挑担卖菜的小贩,还有杀猪宰羊的屠户、叫卖河鲜的渔民、兜售野味的猎户。一入菜市, 各种吆喝声、讨价声起此彼伏, 更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约是屠宰的血腥味、牲畜的粪便味和人们的汗水味都在夏日里发酵混杂了。

    阿薇见辰轩衣着洁净清贵, 弄脏了有些可惜, 再者, 这里的市井味儿与他格格不入,便与他商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 你在外面等我吧。”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 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 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 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阿薇转身,见辰轩身上仍旧不染半尘,舒了口气又小声叮嘱道:“你要跟紧我。”

    辰轩见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一副要保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好笑,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阿薇回头见前面有一处卖菱角的,看起来肉厚鲜美,吆喝得也便宜,便打算前去看看,一抬脚,却发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一片袖子,跟了上来……

    菜市一行,两人收获颇丰,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拎满了,这还是阿薇一再劝阻的结果。

    辰轩对于菜市的热情完全出乎阿薇的意料,而且出手阔绰,平常人家论个买的东西他能论斤买,也不讨价还价。——那二十斤鲜河蚌就是这么买来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他还甚有道理地跟她解释,“河蚌肉少,带壳二十斤,烹食一顿而已。”

    阿薇更觉不值了,二两银子,才一顿就没了?

    辰轩心中另有计较,他不擅烹调,从前常常买了食材回去也是胡乱烹食,如今有她在,这些食材皆能物尽其用,多买些又何妨?

    买完离开的时候,商贩们都热情地招呼辰轩再来光顾。阿薇可以想见,再这么买下去,辰轩“冷面豪客”的形象将菜市中广为流传。

    此刻,二人站在菜市外的一棵大柳树下荫凉,辰轩见阿薇一脸发愣的模样,问道:“提不动?”说罢,便揽了她手中的东西到自己手上。

    阿薇忙拽住,却是迟了,已被他揽了过去,她忙道:“我提得动的。”

    辰轩不理会,只道:“再去买些生活所需。”说罢,往商铺林立的市集而去,这回,他是识得地方的。

    到了市集,辰轩便雇了个挑夫跟在身后,手上立时轻松起来。

    街边有卖浆水的小贩,辰轩买了两盏酸梅汤,递了一盏给阿薇,又叫了一碗茶水给挑夫。

    阿薇从前跟着爷爷摆摊,常见到这卖浆的小贩,却从未想过买来喝,不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原来十分解渴生津。

    辰轩见她似乎喜欢这种口味,又让旁边卖果脯的小贩包了一包话梅递给她。

    两人并肩走着,辰轩侧头对阿薇道:“家中有何物需添置的,你做主便是。”

    阿薇听他说让自己做主,一时没了思量,“…还是你拿主意吧。”

    她从没试过买东西像辰轩这样随心所欲,买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还能边逛街边寻思着吃点喝点什么。这样的享受离她太远了,她一时有些懵懂。

    辰轩点点头,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成衣铺前面,辰轩驻足了一会儿便走了进去,阿薇小口抿了一颗话梅,也跟着他进去了,挑夫则在门口自找了歇脚的地方等他们。

    老板见辰轩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还带着挑夫,立马殷勤地迎了上来。

    辰轩转头对阿薇道:“你自己选。”

    阿薇一愣,这是要给她买衣服?阿薇侧身背对着伙计,低声对辰轩道:“不用了。”她的衣服还有很多呢,现下也不是什么年节,实在找不到添衣的理由。再说,买成衣多不划算,扯几尺布找村里的巧妇做,能节省不少钱呢。

    辰轩蹙眉看她,仍旧目如深潭。阿薇被他瞧得两颊发烫,下意识低头,却瞥见他青白色衣袖上精致的竹叶暗纹。

    她这才意识到,她穿一身旧衣,上面还染了血污,与他走在一起,似乎很不相配。

    辰轩不再看她,转身随着老板的指引走到柜台前。柜台上摆了许多颜色鲜丽、衣料上佳的女装,辰轩也不懂得挑选,便就着颜色选了一套水粉色的裙装。

    老板笑道:“看娘子的身形,这件正合适。”

    辰轩拿了裙装走到阿薇面前,带着些质问道:“刚才你说,我拿主意?”说罢将衣服塞到阿薇手里,语气软了下来,“快去试试。”

    阿薇有些拘束地接了过来,自有那女伙计引了她去里间换衣服。

    辰轩看着她的背影,兀自不解。

    想着这些日子,她顿顿饭菜都精心准备,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吃腻了各种饭馆的他正是渴望这种家常的口味,每次都大饱口福。

    自己坦然享受着她带来的美味,她也该大大方方接受自己的回馈才是。

    过了小半晌,女伙计挑开帘子,一位新装丽人从里间步出。

    一瞬间,店里顾客、伙计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只见这女子一袭轻纱薄锦的水粉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身姿袅娜,娇美得如同一朵带露蔷薇。

    正在看店外风景的辰轩也随着人们的目光侧身,瞬时意外地怔住。

    阿薇朝他走了过去,见他看向自己,越发羞赧起来。

    老板走到两人中间,笑眯眯地道:“小店还有云头绣鞋售卖,公子您看,可要为娘子配作一套?”

    辰轩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伙计道:“好。”

    从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阿薇已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男的青如竹,女的艳如桃,俨然一对佳偶,越发引人注目。

    阿薇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衣料,她在店里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这么穿,是好看的,那种好看连她自己都是第一次见到。

    回想起他刚才向自己看来,那双深井无波的眼里似乎漾起了几丝别样涟漪,她心下一只小鹿撞呀撞呀,终于撞翻了蜜坛子,心里溢出满满的甜。

    沿街到了一处卖高档盥洗用品的铺子,辰轩进去看了一阵,买了几块上好的胰子,想到家里多了个姑娘,又买了几块加了金桂、玫瑰的花皂。

    铺子里兼卖一些胭脂水粉,老板见辰轩出手阔绰,后面还跟着一个貌美女子,便极力向他推荐,但辰轩私心里觉得,姑娘家还是清清淡淡的好,加之除了新婚那夜,之后未见阿薇有涂施脂粉的习惯,便作罢。

    步出此间,又往前去,忽见旁边有一家木器铺子,显眼处摆了一个大浴桶。

    辰轩忽而想着,自己每日都是趁夜在溪水中沐浴,而她是女子,自不能如此。这些日子她沐浴都是拿桶打了水往净房里去,想来十分不便。

    辰轩提步进店,阿薇正要跟着进去,忽觉这店面十分熟悉,霎时顿住了脚步。

    伙计向正在端看浴桶的辰轩介绍道:“客官有眼光,这浴桶是四十年的香柏木树心所制,坚固耐用。”

    阿薇站在门口,迎面来了一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拉了不少木材。

    阿薇没想到会这般凑巧。

    此人正是杨青松,杨家父子除了农时耕作,闲时便在镇上做工。这家木器铺正是雇用杨青松的那家。

    夏日炎炎,杨青松出了一头大汗,停下车来,正要叫老板出来验货,却见一抹熟悉的倩影立在身前,他顿时怔住了。

    阿薇叫了一声,“表哥。”算下来,自打定下婚事,她和杨青松就没再见过面了。如今见着,不知是否错觉,表哥似乎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阿薇想起往昔表哥对自己剖白心迹,想起如果舅舅舅妈不是那般贪财重利,也许自己的丈夫就是眼前这个人,自然不免几分尴尬。

    杨青松一眼便瞧见阿薇梳了妇人的发髻,心里猛然一阵针扎的刺痛。

    那日被父母阻挡下原本他与阿薇的姻缘,他心中苦涩难当,几日未曾出门,一来与父母赌气,二来怕出门见到阿薇,无法和她解释。他想,在阿薇心里,一定把他当做一个懦弱不堪的人。

    没想到,只这几日功夫,他就听说阿薇许了人家,还得了极高的聘礼。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破碎成一地。

    可后来,他听说了那个鳏夫的传闻,心中便自责不已,若非自己不争气,阿薇怎会如此。

    这会儿见阿薇驻足在自己做工的店门前,杨青松寻思着,莫不是她专程来找自己的?她的日子想必十分难熬。

    他心中顿时万千滋味涌了上来,克制了半晌,才哽咽着唤了一声“阿薇”,旋即又恳切道:“是我害了你。”

    阿薇见他神情懊悔,想着他定是听说那个传闻了。表哥对自己从来照顾有加,她从未将他与舅舅舅妈等同起来。

    自己现在嫁了如意郎君,又何须对往事介怀。即使今日没凑巧碰到他,往后仍有见面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寻常待之,方免了日后继续难堪。

    想到这里,阿薇用从前的平常语气道:“表哥,你别这么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呢。”

    杨青松如何能信,只当她有苦难言罢了。

    这些日子,他的梦里都是她的身影,他梦到她笑得那么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可过得片刻,那笑容便不见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责问他为何不愿娶她。

    梦中的臆想和眼前的身影慢慢重叠起来,杨青松脑中一热,似乎忘记这是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了,他一把抓住阿薇的手,面上的神情前所未有地热切,“阿薇,我带你走吧。”去哪儿都好,他还小有几分积蓄,只要踏实肯干,不愁不能让她过好日子。

    阿薇一惊,赶忙挣脱了他的手,“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乔家在村里没有地,爷爷乔老头是个补瓷匠,靠走街串巷给人补碗补盘维持生计,而阿薇负责给爷爷打下手。

    这年头,贫民惜物,摔坏了碗碟通常舍不得扔,补一补还可再用,毕竟补一个碗的钱比买一个碗的钱便宜很多。

    阿薇掸了掸抹布上的灰,将出摊的挑子也擦了一遍。

    太阳晒得她脸上暖烘烘的,如瓷的雪肤透出胭脂般的红晕,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一张俏脸犹如溢满浆汁的蜜桃,惹人垂涎。

    她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十六岁的光景,如花一般娇嫩,即使荆钗布裙,仍旧不掩标致的相貌。

    忽而听到屋里的爷爷喊了一声,“阿薇,今天不出摊,你到我房里来一下。”

    阿薇应了一声,将抹布挂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屋里走去。

    八岁的弟弟小谨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爷爷叫姐姐,不禁放下书来,朝对面爷爷的房间望去。

    拂开洗得泛白的蓝布帘子,阿薇看到爷爷正坐在桌前,一口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看她的神情,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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