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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江南,春暖花开,枝叶繁茂,田野里绿油油的,弥漫着初夏的气息,水乡小镇里翠柳微扬,绿波粼粼,石桥下三两只小船悠然而过,河道两旁的石阶上时不时的有妇女在河水里洗菜,洗衣服,岸上大多是两层楼白墙灰瓦的老房子,墙上是因为年代和湿气留下的或灰或绿的墙痕苔痕,诉说着古镇的悠久历史。
顺着蜿蜒曲折的小道走到一处颇为僻静的角落,有一间不起眼的绣品店,门匾上写着“如月绣坊”,门面很小,位置也不怎么好,店里陈列着一些精美的绣品,却没什么生意。
窗下的绣架前,钟婉如一身粗布衣服,没有任何首饰,没有任何的妆容,一张素净的脸在阳光下显得苍白而光洁,手中正捻着彩线。
“小姐,我去买菜了。”
“好,记得买报纸。”
“哎。”
月梅挎着菜篮子出了门,婉如专心的绣着一幅龙凤吉祥图,春夏之际,气候宜人,是婚嫁的季节,卖的最好的就是,鸳鸯戏水,龙凤吉祥,还有百子图了。
婉如并不十分喜欢刺绣,虽然她的绣工很好,只是,如今的她和月梅需要生存,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两人流离颠沛了半年多才来到这个小镇,镇上迷人的景色和淳朴的民风,留住了她们。
恰巧这个小店面的老主人去世,唯一的外嫁女儿缺钱给丈夫治病,急着要出售小店,婉如便典当了所有的首饰细软,买下了这个小铺子,开起了绣坊,生意时好时坏,但也可以勉强度日。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但能治愈伤痛,还能淡化记忆,同样的,生活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但能让人忙碌的没工夫伤春悲秋,也能让人变得现实成熟。
一年的时间,改变了多少人,多少事?至少对于婉如和月梅来说,爱情和婚姻已经成为无用的东西,被她们埋在了心坟里。她俩努力的生活着,每天想着绣什么花样可以多卖钱,每天想着如何让更多人来买绣品,每天想着如何省钱存钱,每天想着怎么留住顾客。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喜乐声,婉如抬起头来,看着一行披红挂绿的人,吹吹打打,欢欢喜喜的抬着一顶大红花轿从石桥上缓缓走过,街上围着看热闹的人,孩童们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嬉笑穿梭着,一片喜庆。
婉如嘴角浮着一个笑,心中祝福着轿子里的新娘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希望别人能够得到,目送了迎亲队伍离去,她继续低头刺绣。
一上午生意还算不错,卖出去好几件货,婉如赶紧将数目写在账本上,又算了算钱,虽然不多,但是扣除了成本,还是赚了些的。
月梅买菜回来,问着生意。
婉如笑:“还不错呢,施婆婆的孙子娶了媳妇,买了一副百子图回去,李阿姨月底嫁女儿,买了大大小小好几件的鸳鸯,吉祥之类的。还有两个客人买了你绣的猫咪,和我绣的喜鹊绣屏。”
“哟,一上午卖了那么多,太好了。” 月梅放下菜篮子,从里面拿出报纸。有些沮丧的说:“只不过啊,我们赚再多,也赶不上物价涨啊,你看看,就这么点菜,我们一上午赚的估计都没了。报纸上说,日本人杀了好多好多人,真是惨……”
婉如拿过报纸,看了看新闻,顿时隐去了笑容,担心道:“不知道伯谨哥哥回家了没有。”
说起这个,月梅的脸上更是显出深深的担忧和伤心,叹着气拿起了菜篮走进厨房做饭。
婉如坐在窗下细细看着报纸,这个国家当真千疮百孔,前两年政府废两改元,硬币改成纸币,实行法币制,开征所得税,让南方丝织业一落千丈,丝织品的价格暴跌,陆续有大批丝厂停产,每每有这方面的新闻消息,婉如总是格外的担心,担心着自己家的蚕丝厂。
放下报纸,她叹气,看着窗外秀丽的古镇景色,心想,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能维持多久?
吃过午饭,月梅如往常般跨着一个大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轻巧精美的绣品去走街串巷的叫卖,一方面可以多赚些钱,另一方面可以给绣坊做个活招牌。婉如也照旧在店里边绣花边看店。
她俩来到这个小镇上已经快半年了,生活平静而清苦。一年前两人离开杭州后,去过湖州,也去过苏州,都没有伯谨的下落,茫茫人海,两人毫无头绪,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 想先找个地方歇歇脚,便在这个小镇上停了下来,身心俱疲的两人,放弃了大海捞针般寻找伯谨的想法,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缘”字上。
这天,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月梅回来,巷中家家户户都开始做晚饭,各种锅碗瓢盆的声响,饭菜香味溢满小巷。婉如看着天边的晚霞,焦急的走到店门口左右张望着,不见归人,心中越来越忐忑,月梅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从来也没有那么晚还不回来的。
婉如越想越不对劲,赶紧草草将店铺收了,拿起手电筒和钥匙就要去寻找月梅,不想,才刚抬脚要跨出门,月梅便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满怀,婉如被撞的站立不稳,摇摇摆摆的倒退了几步,月梅却脸色煞白的冲了进来,反手将门“嘭!”的一声关了气啦,还下了门栓。丢下篮子,就跑到窗前急急忙忙的拉上窗帘。
“月梅,这是怎么了?” 婉如茫然的问道。
月梅神色紧张的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婉如不要出声。
门外突然一阵吵嚷声:“在哪呢?”
“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
“他奶奶的,钞票没抢到,还被这婆娘把面孔给挠破了,真倒霉!”
婉如睁大眼朝月梅看去,见她头发散乱,嘴角残留着一些血迹和一块淤青,心中大惊,知道月梅定是和门外这些人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走,去随便给我抓个人来问。”
婉如轻轻的走到月梅身边,拉了她到自己身边,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好一阵的安静,两人才刚稍稍松下神经,突然听得门外又是一阵吵嚷:
“老大,问清楚了,就是这里!那个女的就是住在这里的,里面还有个女的。”
“哈哈哈哈!今朝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了!”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狂妄的淫笑。
“嘭嘭嘭----” 老旧的木门被人拍的轰响,门边上的墙灰也随之抖落下来,木门好似随时都会被推倒。
“臭婆娘,你给我滚出来,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门给拆了!”
“给我踹!我就不信踹不开!”
门外的流氓开始用力的踹门,响声震耳欲聋。
月梅吓的瑟瑟发抖,蜷缩在婉如的怀里,婉如也紧张的浑身轻颤着,眼角扫到一旁针线盒边的大剪刀,一把抓起剪刀紧紧握在手里,深吸了口气。
月梅一看赶紧转身往厨房里去拿了一把菜刀,两人屏住呼吸,想着,如果这些恶人闯进门来,就跟她们拼了。
正在此时,突然门外有人中气十足的大吼一声:“喂!你们在做什么!”
然后就听到那些流氓支支吾吾,打着哈哈的赔笑:“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和她们闹着玩呢!”
“闹着玩?有你们这么踢别人家的门玩的吗?你把我们当傻子啊!尤二柱,你当我不认识你么?我可警告你,现在这一片都由我管,你们几个敢闹事,就别怪老子手里的这把枪不客气!”
“哎哟哟,陆大爷,陆大爷,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们走了,走了!”
“滚滚滚!” 那人的声音洪亮有力。
尤二柱带着手下那几个小流氓悉悉索索,跌跌撞撞狼狈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门口那人似乎是看了看匾额,念道:“如月绣坊?名字倒是好听,我怎么不记得登记册上有这一家呢?”
“哦,这家是外地来的两姐妹几个月前开的,还没来得及登记呢。”
“怎么做事的?走,去敲门,看看有没有人在家。”
“砰砰砰!” 又是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敲的婉如和月梅是心惊胆战,全身发颤,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大气不敢出。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姑娘家还不被你吓死啊!我来吧。”
“咚咚咚!”,”请问有人在家吗?” “你们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那些流氓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虽然那人声调温和礼貌,但是婉如和月梅早已是惊弓之鸟,这扇斑驳掉漆的木门此时是她俩的最后的屏障,在她们看来此时的木门比城墙还要重要。
过了一会门外的人说道:“既然没人,那我们先走吧,明天让顾敏来一下。”
门外终于安静了下来,婉如和月梅一人拿着剪刀,一人拿着菜刀保持着那个姿势呆站了将近一刻钟,才缓缓的放松了下来,两人都虚脱了一般,瘫软的坐在椅子里,剧烈的喘息着。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婉如摸着黑,颤着手摸到桌上的火柴盒,点起煤油灯。
“来,让我看看伤势。” 婉如拿着灯,来到月梅身旁,蹲下身子,照了一下,柔声道:“我去拿药酒。”
“别走!” 月梅牢牢拉住婉如,眼中满是恐惧的泪水,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婉如放下灯在桌子上,拿出手帕拭去她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她:“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月梅之不出的抽泣,哽咽道:“小姐,那些人好坏,他们,他们要抢我的钱,我不给他们……他们……就打我………还要……轻薄我……” 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我就是不给他们……死都不给……”
婉如看着她那双被恐惧和泪水笼罩着的双眸,心疼的无以复加,一把抱住她,大哭道:“傻月梅,傻月梅,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可是如果你没了,你要我怎么办?月梅姐,你要吓死我吗? 不行,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月梅哭着摇头:“是我没用,是我笨,我不该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我怎么那么笨呢,小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我怕我们今后都没有安稳日子过了。那些坏人一定会再来的,我们要怎么办?”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我们先关门休息两天。” 婉如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担忧,不停的安抚着月梅。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药膏,盯着那药膏一会,双眉不自觉的轻蹙到了一块,这盒药膏是唯一能够证明赵正礼曾经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证据,那是她在山坡下被荆棘扎伤后,他送给她的。这两年来,她一直悄悄的珍藏着,舍不得用,随时都带在身边。
打开盖子,用手指挑了些许出来轻轻抹在月梅嘴角的淤青上。
“这药膏真好闻,而且凉凉的。” 月梅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药膏:“我好几次都见到你把这药膏放在口袋里,这是什么药膏?是不是很贵重?”
婉如愣了几秒,摇摇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普通的药膏罢了。” 她站起身来,将药膏盖好,放进口袋。
“月梅,从今往后,我们就在镇上活动,不要出去了,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大胆的在镇上闹事。”
“嗯,我今天原本是想去附近的小村子里有没有人想要买个虎头鞋,虎头帽的,没想到那么晦气,碰到这群畜生。” 月梅的情绪也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两人依然惊魂未定,怕尤二柱那些流氓折返,赶紧又是挪桌子,又是搬椅子顶在门后,还想了办法在门窗上都系了铃铛,折腾了好一阵子,两人觉得饥肠辘辘,才想起晚饭还没吃,一起下到厨房吃了些剩菜泡饭完事。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边吃早饭边商量着找人来修木门,突然有人敲门,两人一惊,月梅手一抖,筷子掉落在桌子上,婉如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强的眼神,站起身来,对着大门高声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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