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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暗,乌云遮蔽了半边月色,北平“雅客居” 饭馆狭小昏暗的地下室里,一盏暗黄色的吊灯下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桌子旁围着六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各个神色庄严神圣,他们一手握拳高举在太阳穴旁,一手放在心口上,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带领下,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些什么,隐约只听到:“发誓” “效忠”“坚决拥护……”“为了……事业……” 这些词。
侵略者的铁骑蹂躏着我们的国土,魔鬼的刺刀刺进了我们的胸膛,中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是时候发出怒吼,是时候用生命去捍卫尊严了。
他们青春的脸上写满决心,晶晶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勇气,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中有人将会牺牲,有人将会背叛,有人将会离去,也有人将会改变历史……
东北沦陷,华北的大部分主权也陆续丧失,鲜血染红了河山……
而在江南一带,暂时还是风平浪静,一片繁荣安定的景象,虽然大家也都看着报纸,议论着东北的局势,但是日子过的还算平静,只不过,政府废两改元,实行法币制,让做生意的人提心吊胆。
江南一带的丝绸商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人人脸上都是猜疑,烦恼,担忧,困惑的神情,谁也不知道这次货币改制,会对整个社会经济和丝绸行业有什么影响。
方伯谨被方展图安排到了蚕丝厂学习工作,他自己倒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顺从了父亲的意思,反而是婉如兴致勃勃的想要跟着他去蚕丝厂看看,学习学习。
为什么不呢?那可是自己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产业,自己应该去,是的,那是他们钟家的产业,是祖辈留下来的,一想到这,婉如心底就会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想着,说不定厂里还有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什么痕迹,可以让她感怀一下_身世。
想到这,她眼中闪过一抹光芒,一下子感觉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那日,晚饭刚过,众人在花厅用茶,这是方家的习惯,也是全家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方展图问了一下伯谨在丝厂学习的进展,等到间隙的功夫,婉如吸了口气,站到花厅中央,大着胆子说:“方伯伯,我也想去丝厂学习。”
此话一出口,方家人齐齐把目光对准了她,方展图心中一阵厌恶和嫌忌,他现在对任何钟家的人都很忌讳,尤其是钟婉如,因为她一天没进方家的门,一天都是钟家产业的继承人,是可以轻松夺走他辛苦奋斗了十多年的成果的人。
他对钟婉如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如果不是看在儿子的面上,他早就发作了。
为了掩饰胸中的怒气,他垂下眼皮,端着茶碗的手略微在空中停了停,蹙着眉头,轻轻朝茶碗中吹散热气,喝了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水,将茶碗盖子“当啷”一声盖上,这才缓缓的抬头看着钟婉如。
“可以,但是你得先和伯谨完婚。结婚后这蚕丝厂和绸缎庄就都是你夫妇二人的,我只待你们能够完全接手,就退出,至于你们要怎么打理,怎么发展就都由你们说了算。如何?” 他说的很平静沉稳。
“方伯伯,这是为什么?我只是想去丝厂看看,学习一下,并没有其他想法,为什么非得结婚我才能去呢?” 婉如急迫的问,她觉得不公,觉得不平,也觉得不通。
方展图将茶碗朝桌子上一搁,一掀长衫,翘起二郎腿,抬起眉毛,悠悠道:“这是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蚕丝厂是我爷爷开办的,我爹爹经营了一生,为什么我不能去看看?” 婉如冲口而出,犹如一把锥子直戳到方展图内心最忌讳的地方。
“哦?你是不是也要像那个钟永杰一样,来和我讨论蚕丝厂的产权?” 方展图挑着眉峰,一股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样子斜睨着她,神色十分威严。
“我不敢。” 婉如低下头,心跳的极快,她没有经验,完全不懂商场上的事。
方展图哼了一声说:“婉如,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我和你明说了吧,蚕丝厂的确是你们钟家开办的,但是你父亲,我的结义兄弟,钟永年去世的时候,欠了一大笔的债。”
他顿了顿:“不然,你以为你们钟家为什么没人肯收留你?呵呵,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屁股的债,你们钟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不赶紧把你当金砖一般的抱回去啊?
就是因为这一大笔的债,谁接你回去就等于是抗下了这笔债,所以没人肯收留你!所以才会由我出面将你接到方家!所以!是我!帮你们家还了三千大洋的债!”
方展图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和妒火,越说越大声,索性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婉如身边:
“你爷爷和你爹是开了蚕丝厂,但是当年只生产生丝,撑死也就是个有点规模的家庭作坊。你爹爹的确是带我入了行,但是真正发迹是在和我一起办了绸缎厂之后,你知道吗? 厂房,机器,原材料,哪一样没有我方展图的投入?
现在的‘云霞蚕丝厂’早就该更名为‘ 方钟丝绸厂’!只不过你爹作为大股东一直忙忙碌碌,我和他二人在厂名上也一直有些意见不合,所以就拖沓了下来,好在业内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一直没有更改。这也是我的一大失误,弄到现在说都说不清。”
婉如怔怔的听着,嘴里喃喃说道:“……云霞,是我娘的名字……”
方展图似乎没有听到婉如嘴里的嘀咕,继续说着往事:“你爹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年从丝厂和绸缎庄抽调了一大笔的钱要去和别人合资开办棉纱厂。
我警告过他,棉纱厂利润低,我们不熟悉门道不要做,可是他不听,瞒着我与他的另一个朋友在宁波筹备着,还向人赊了好几台的机器。
谁知道那个朋友资金不到位,周转不灵,棉纱厂还未开业就已关门,也就是那一年,你爹妈从宁波赶回杭州,想再次从绸缎庄抽调资金去填补那里的亏空,可是路上出了事。”
婉如听的似懂非懂,但是心中大致明白是方家替钟家还了巨额债务还收留了自己,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把蚕丝厂收回来,只是想看看学学,但是看来方展图已经对她有了很强的戒备心。
“当时如果不是我们方家拿钱出来替你们还债,你们的蚕丝厂早就不知道是姓李姓王了,还能等到今天你们来和我唱对台戏?”
“还有,你爹当年从厂里抽出去的一大笔钱,并没有填补回来,害的丝厂经营困难,几乎倒闭,也是我拿钱填了进去,才稳住局面。所以你们钟家现在来和我吵闹这些事,简直是岂有此理,无理取闹!
我是看在和你爹爹当年的结拜之情上,不想撕破脸,才没有闹到法院去,只要你和伯谨完婚,丝绸厂和绸缎庄就都是你们的,方钟两家变成一家人,还有什么你我之分,岂不两全其美?可是你……” 方展图指了指婉如,无奈又失望的摇头,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燃起烟斗。
说完这一篇,方展图停顿片刻,打量着钟婉如:“你现在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
“那……这些事
,我堂叔堂婶知道吗?” 婉如轻问。
“呵!” 方展图冷笑:“你那堂叔堂婶是什么德性你看不出来吗?虽然你年轻,未经世事,但是好人坏人总能分辨几分的吧。
你觉得他们突然冒出来是为了什么?当真是为了骨肉亲情?这些事我都跟钟永杰说过,但是他根本没兴趣听,因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霸占丝厂和绸缎庄。你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工具而已。” 方展图喷出一口烟雾,烟雾将他的大半张脸都轻拢了起来,让人看不清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直到此时,方伯谨和方巧心也和婉如一样,才弄清方钟两家财产上的纠纷。
伯谨看着婉如落寞的低垂着头,心中不忍,上前站到她身边说:“爹,我想婉如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能就是想去看看而已。这样吧,我明天带她去看看。”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她答应完婚。” 方展图一口回绝。“这桩婚事可不是我们方家逼着你们钟家订下的,是你父母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答应下来的,三媒六娉我们可是一样没少,就差迎娶而已。”
伯谨还想为婉如说两句话,一旁的方太太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说:“老爷,伯谨已经22岁了,他们等的了,我可以等不了,我们都40多了,连个孙子都没有。我姐姐都已经三个孙子了。”
她拖着尾音,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很是不满的瞄了婉如一眼:“婉如既然不想成婚,强逼着她上花轿也是没意思,这样吧,先替伯谨娶一房姨太太,人选我都看好了。”
此话一出,除了方老爷,其他人都大吃一惊,睁着眼睛看着方太太。
方老爷点点头:“唔,这是个正经主意,先娶一房姨太太替方家开枝散叶……”
“我不要!” 方伯谨斩钉截铁的拒绝:“我只要婉如,除了婉如,我谁都不要。”
全家又是一阵惊愕,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伯谨脸上,一向温文儒雅的方伯谨,此时竟然像一个斗士般挺起胸膛,握着双拳,中气十足的坚守着自己的爱情。
婉如愣在那,傻傻的看着他的脸,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应,要怎么报答他的深情专一,心头像是压着千斤重担。
如果她爱他,她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可是为什么自己不爱他,婉如自己也觉得无法解释,当他吻她的时候,她全身起鸡皮疙瘩,除了害怕尴尬,完全体会不到一丝的浪漫激情。
一旁角落里的月梅的脸上却满是伤感,为伯谨,为婉如也为自己,伯谨对婉如的宣言,注定了自己的梦想化为乌有,她此生除了远远的,默默的望着他,几乎连成为他生命中,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的机会都没有了。
巧心对哥哥的这一片痴情,觉得既佩服又可怜,她希望婉如能够回心转意,她希望哥哥能够得偿所愿。
“啪!” 一声巨响,方展图一掌拍在桌子上,又将全家人惊了一跳。
“你没资格不要!你是方家唯一的儿子,替方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方展图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哼着气,指着婉如喝道:“你要她,她要你吗?难道……”
他刚想说“难道我不知道她的丑事吗?” 但是毕竟婉如是自己抚养了十年的孩子,他心底还是有一份亲情在,虽然愤怒,却还不至于失去理智,硬生生的把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我告诉你,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们会尽快给你物色好姨太太的人选!”
一甩手,双手背在身后,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花厅,方太太也满脸怒容的瞪了婉如一眼,紧跟着方老爷离开了。
巧心只是叹气,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也默默的离开了。
伯谨轻轻拉起婉如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娶姨太太的,如果爹妈逼我,我就带你离开方家。”
婉如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却说不出话来,要说什么?是感谢他不娶姨太太?还是要感谢他为了自己和父母作斗争?哪一条都不是她想要的。
良久,也只能叹了口气,抽出手来,缓步走出花厅,回到自己的房内。
月梅跟着回到房中,闭了房门,上前道:“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固执?”
婉如撑着额头,轻轻摇头。
“你不会还在想赵先生吧?”
婉如身子一颤,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想结婚,我谁都不想嫁!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婉如的情绪几近崩溃,对着月梅烦躁的吼起来。
月梅虽然不理解婉如的想法,但是却能那么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痛苦,走上去轻轻拉起婉如的手,婉如心头大痛,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
“我好想他,好想他,怎么办?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冲破心防, 婉如终于将压在心底的那份强烈的爱恋和思念说了出来。 月梅也哭起来,却不知要如何安抚她。
“我并不想记住他的。可是为什么我忘不了?” 婉如无力的坐倒在床上边掩面哭着:“我现在根本无法面对方家的人。”
“那我们回钟家吧?” 月梅提议。
婉如烦恼的摇头:“回钟家,堂叔堂婶一定又会让我向方家索要丝厂和绸缎庄,可是我怎么向方伯伯开这个口?照方伯伯今天说的话来看,那丝厂和绸缎庄早就已经是方家的了,我还凭什么去索要?”
“月梅,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走投无路。”
两人紧拥在一起,尽可能的给对方疲弱忧伤的心灵一些慰藉。
没几天方家开始张罗起为方伯谨娶姨太太的事,虽然伯谨坚决反对,但是他无法反抗父母的命令,方展图夫妇的话很清楚,要么他和婉如立刻完婚,要么就先娶一房姨太太,他的痛苦并不比婉如少。
婉如对他要娶姨太太的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她变的更加的忧郁,除了发呆还是发呆,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取悦她,她的消沉,她的落寞,她的孤独,她的忧伤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头,阵阵酸疼。
有时他会想,或许该把她交给赵正礼,不过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不,她是他的妻子,他绝不允许其他男人染指,她是他的,他的,他的!
他的心中怒吼着,就算她寂寞悲伤,就算她消瘦哀愁也是属于他的,他不想做什么圣人伟人,他爱了她十年,等了她十年,她理所应当的属于他。
几天后,一封来自大学校友的来信,又让他看到了萤火般的希望。
他兴致勃勃的跑到婉如的房里,这次他忘记了礼教,只随意的敲了两下门,还未等月梅邀请,他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婉如,我有话要和你说。”他眼睛紧迫的盯着她,神情严肃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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