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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转念一想,当下的心理状态不宜走夜路,只能在疗养院熬到天亮。可是这车人要是再走喽,这里可就是精神病的天下了,还不如跟他们一起溜达一趟,反正人多倒是也不怕什么。
吉普车肯定比我岁数大,“吭哧”着拐到了不宽的山路上,不论苟大山怎么催促,司机急得满头是汗,速度也没到过60迈。
苟大山50岁左右,秃顶锃亮,剩下不多的头发花白,他不断扶眼镜框,脸色被焦急之色笼罩着。他被我和史明杰夹在后座当中,但我们稳不住他的心,他左看右看,似乎有些崩溃,开始询问患者是怎么消失的。
这时候我发现史明杰其实是个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的人,而他明显是在苟大山发问前就将语言组织好了。空间有限,可他还是手舞足蹈,吐沫星子横飞。从他在招聘现场,流利地说明了坐到吉普车之前的一切,很容易被人理解。有些我忘掉的细节,他都记得非常清楚,譬如说张静怡递给他规章制度时候嘴角上翘的角度,甚至是晚饭的内容。反倒是关于我睡着了的事,他选择性失忆,可以说是只字未提,只说何达让我们轮班睡觉,一觉醒来人就没了。甚至包括我们分析的事情,他都详细的说了一遍,让你可以清晰看到他脸上的费解和无助。别说苟大山了,连我都想拍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说句“辛苦了。”
苟大山听说我们怀疑是何达搞的鬼,表情没有很大的变化,自顾自嘟哝道:“不是他,或许他也……”后面的话他转到了心里说,但你能看出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虽然他在疗养院就是权威,这岁数的人也不会武断,可我依然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何达搞的鬼,我就必须相信真的有鬼。苟大山仿佛早就妥协了。
疗养院与黑灵潭只是隔了一座西山,可开车要绕到很远,3点左右我们才俯视到那条泛着光的墨色鞋带。初次见它,它是那样平静,没有一丝涟漪,任谁也无法把那肮脏的事情联系到它身上。
过了西山后,板油路突然变成了碎石路。路途太过颠簸,接近黑灵潭后,苟大山选择弃车步行。下车后,我们五个先后钻进入灌木丛中,只有手电照路,昏黑中晃出的全是盘根错节的影像,未见野花,却闻到了幽幽的清香。
史明杰发扬了不怕苦的精神,一路在前面披荆斩棘,还不忘回头扶着他“爹”。可他毕竟是初来乍到,怎么走都看不到早该现身的潭面。我倒是不着急,甚至希望他带我转悠到天亮。
苟大山是上了年纪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军,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要没有史明杰,他早躺在湿滑枯叶上了。叫停我们后,他喘息着说:“别走了,路不对。”
“是啊,方向可能错了。”另外一个搀扶苟大山的白大褂气喘吁吁地说。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方向错了,在上面看视线不受阻,自然一目了然,进了灌木丛就如同闭上了眼,怎么可能摸对方向。
“再走走看吧,我觉得没问题。”史明杰抹着额头汗水,心虚地提议。
“还走?你有病吧,你一个实习护士,还是第一次来西山,这灌满丛里也没路,你能找到方向才怪。”听说话是司机,他用手电照着史明杰的脸,显然满是责怪之意。
此话一出,连我也把目光投向了苟大山,他浑身微抖,摘下眼镜擦了擦汗,扭头问史明杰,“你有信心?”
我不知道史明杰是自大还是真有信心?他偷瞄了一眼被厚重云层遮挡的圆月,之后朝苟大山重重地点头,我们只得在他引领下继续在昏黑的灌木丛中摸索着正确方向。苟大山咽气之前,我们总算是到达了黑灵潭的乱石岸边。
到这里我才真正分辨出黑灵潭有多宽,手电光根本打不到对面的河岸。潭面也并不不是从上面看的那样平静,微波轻抚嶙峋奏出了虐魂的音律。脚下都是大小不一的奇石,大的要按吨计算。有些孤零零暗自悲伤,有些聚在一起取乐。因环境影响,无一不是暗灰色的。又因为之前下过雨,比刚刚踩在枯叶上还要滑。
苟大山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行事比较谨慎,只叫我们一起向下游寻找,因为那里依稀能够看到几束微光,似乎是手电发出的。
这地方比穿梭于扎人的灌木丛还要揪心。小石头下面松散,试探后才敢迈步,形状不一的大石头又太高,耗费体力不说,还要防备失足摔下来。
天色蒙蒙亮,我们历尽千辛,终于和刘志斌的队伍汇合。如果我们是取经团队,史明杰肯定被如来封佛。我是拿不出他那份献身精神,我只把自己拖到此地,都已经虚脱了。可眼前的情况却不容你缓口气,就连快死了的苟大山都是哆嗦着无神的视线瞄准了潭水中。
距离岸边20几米的地方,一块类似木头的东西上下飘浮着,缓缓向下游流动。我们过来之前,刘志斌就已经派人游了过去。那名警察岁数不大,水性极好,一会儿就游了回来。他脸色苍白,几乎是扑上岸的,一下就瘫在了岸边。他腰上栓着根绳子,绳子早被被水流绷直,现在正牵动着漂浮物靠向岸边。虽然还看不清,但我心里知道那必然不是木头,而是我们要找的人,或者说是尸体。
大家谁都没说话,只顾闷头拽绳子,不久,面部朝下的尸体被众人拖上了岸。
刘志斌呜咽着上前,示意将尸体翻过来。我们知趣地退了几步,两名警察带着手套帮死者翻了个身。
“不是达子!”刘志斌浑身一震,贴近又看了看,没有做急救措施。“他身上穿着我给达子的救生衣,怎么可能呢?”
见尸体不是何达,刘志斌马上指挥同事再去搜索。而我们没有接到领导的授权,因为苟大山见了尸体后,早就瘫在了史明杰的怀里,简直是老泪纵横。
我实在太累了,也太怕了,就拉开与尸体的距离,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怪石上。起初不想看死者,听着水流声都觉得忐忑不安,可时间久了,就想知道是不是我们看守的夏阿强。只是瞥了一眼,我就再也不能挪动眼球了。的确是吓过我的夏阿强,他现在的表情与我想象的相反,虽然面色苍白,鼻孔和嘴角有很多白沫,但却在微笑,像极了日本艺伎的偷笑。他双眼微睁,嘴角上扬,双臂成搂抱状,双手像是绷紧的鸡爪子,要不是缺了些活人气,还真像是奥运冠军登颁奖台时的兴奋表情。
只是他打扮让人深思,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救生衣,是系绳的那种,本来是三道,可因为岔扣了,就只打了两个结,显然当时的情况比较紧急。据刘志斌说,这件救生衣是何达的,可为什么会穿在他身上呢?
只这一点,就让我意识到,之前的分析是不对的。因为何达要想杀人,就不会准备救生衣,更不会把救生衣穿在夏阿强身上,这点说不通。
难道在我睡着的那段时间内,夏阿强又被鬼附身了,何达根本无法叫醒我们,他能做的就是跟着夏阿强,然后给他穿上救生衣。可他们怎么出去的呢?何达又去哪里了呢?
直到烈日照到半山腰,我们也没找到他,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出事的后半夜,刘志斌一直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同事劝导他说,找不到踪迹是好事,黑灵潭沿岸两侧都找遍了,不如扩大范围继续搜索,也许何达就没来黑灵潭。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何达真的与夏阿强一同来了,要不就在潭底,要不就是漂到了下游。他要是没来黑灵潭,那就无所谓找不找了,他自己会出现的。
事已至此,刘志斌也只得偃旗息鼓,因为这次是他带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已经接了十几个电话,天黑之前必须回去汇报战果,虽然是惨败。
众人都疲惫不堪,阴沉着脸,抬尸体的抬尸体,寻路的寻路。没有十分钟,我和苟大山一伙就走到了碎石路上,步行四五里才找到那辆破吉普车。坐在**的车座上,众人都是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按理说熬了这么久,理应困得要死,偏偏这事情给人的打击太大,一段时间内,所有参与者内心也不会平静。
我脑海中全是暗黄色的救生衣滴水的景象,不时又出现白惨惨的古怪笑脸,还有那僵硬的“鸡爪子”。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哪里不正常,仿佛夏阿强与在313房间的时候有明显的差别,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差在了哪。这种感觉十分强烈,我不断地回忆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情景,虽然那时候我不敢与他对视,可我还是偷偷观察过一些细节,这点我十分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夏阿强的尸体有问题,或许是因为我初次在短时间内见证了死人和活人的差别吧。
我正想着,突然听到司机爆了句粗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在尖锐的急刹车声中狠狠地撞在了前面的驾驶座上。鼻子当时就酸了,脑袋也涨了。咬着后槽牙缓了得有半分钟,才能勉强支起眼皮。
这下急刹车来得突然,大家都是心不在焉,全都着了道。苟大山还是被我和史明杰夹在后座上,可当时我们没预料到,就算预料到了,这惯性状态,自顾都不暇,谁还能想起他。所以,他现在正叼着档把,眼看已经开始痉挛了。
史明杰算是顾全大局的,反应也快,不顾额头已经渗出了血,急忙把苟大山扶好,并用毛茸茸的手轻轻地给他顺气。因为他和司机有过节,做这些的时候,他都是骂骂咧咧的。
不仅是他,估计没骂出来的人,心里也一定在骂。司机这脚踩得太狠了,急刹车之后,他坐在驾驶座也没什么抱歉的话。就算被史明杰问是不是想当院长,他还是在即兴表演着木桩。
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隔着驾驶座都能感觉他气息很是混乱,难道他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了?
我刚要探头向前看一眼,司机却缓缓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我当时就都傻了,因为他手里还握着一个被扯下来的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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