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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溪心里的愧疚深深地涌了出来:“爸,我们房子没了, 你……怪不怪我?”如果不是她那天非要出去买文具, 恐怕也不会有这一遭。
在申市人的观念里, 有了房子, 就等于有了根。
如今江父江母临到中年突然失了根,连工作都丢了, 一切从头再来, 生活恐怕要比从前艰难许多。
江父给了她一个毛栗子, 虎着眼瞪她,“你这孩子,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对爸跟妈来说,这世上啊,就没什么事能比我们家溪溪重要, 你现在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爸跟妈就是烧高香喽, 说什么怪不怪的。”
江父叹了口气,闭着眼都能想到溪溪不见的那一天,那滋味……他是不想再尝第二遍了。
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现在想想,这一日日的,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一套房子, 没了就没了, 难道活人还能给死物难死?”
江父笨拙地试图安慰自家亲闺女, 眼见江溪眼眶发红,竟手足无措起来:“溪溪,咱不哭,咱不哭,啊?爸给你买你上次看中的游戏手柄,叫,叫什么来着?”
“不用了爸。”
江溪暗骂自己一把年纪还矫情,揩了揩眼睛,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我们先去将东西买了,妈估计还在家等着呢。”
最后家具还是在家具城旁边的二手市场挑的,一套安在客厅的圆木桌椅,一套书桌椅,外加一张两开门的立式柜,让江溪直接砍到了一千八,商家还附赠送货□□。
是以江溪和江父搭着小货车一路顺畅地往回赶,到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等所有东西搬好装上,外边的天,早黑透了。
江母家里活向来是一把好手,趁着父女俩出门洗洗涮涮,房间拾掇干净,床单被褥全部换成自家的,等这零星的几件家具一放进去,新居竟也有点似模似样的感觉了。
窗明几净,一切都摆放得错落有致,阳台上还放了几盆绿萝,嫩嫩的叶片悄悄探出头来,随风招展。
黑沉沉的夜被隔挡在外,江溪伸了伸懒腰,江父开了瓶啤酒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品,江母一连端了三碗挂面出来,没好气地骂:
“你们爷俩都没手没脚是不?帮端个碗筷都不会?”
吵吵闹闹,人间烟火。
江溪没发现,她的笑今天一直挂在嘴角就没放下过,好像是一下子从暮年走回了青年,找回了曾经无意间失落的快乐。
因心情太好,江溪回房时甚至没有太过追究小铅那“莫名”失去的三百天。
反倒是小铅有点蔫,气短地解释:【洗髓液是外物强行催发改造,但外物终究只是外物,如不配合<内调>,宿主的身体恐受不住,之前小铅阻止宿主外赠也来源于此。】
【所以,这三百天能量是阿心抽取,配合洗髓液共同作用?】
江溪觉得不大对。
尤其她近来有点摸透了这小铅的脾气,有事没事都爱装个逼,要是没做亏心事,万万不会是这番表现。
【就这么简单?】
【就、就这么简单。】
方块字一字一顿地显现,反透出一股气弱来。
【不,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江溪指尖轻点下巴,青葱似的指尖在灯下透出玉一色的光。
菩心草叶在掌心团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叶尖拟人化地晕出一点红。
江溪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说吧,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有事早知道早好。】
小铅支支吾吾了一会,才跳出来:【阿心强行助你洗髓,不慎伤了根基,以后每月都需额外的一百人气值用以调养,历时二十年才可修复完全。宿主您,您得辛苦些。】
江溪傻了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
偏偏手心和脑中的坑货自己还不觉得。
洗髓液当真是功德金光所赠?可这好处她还没享着,就先要疲于奔命了。
【宿主此言差矣,洗精伐髓,在我们佛家,属“身通明”一脉,有“净琉璃”之称,得此机遇,宿主不感恩戴德便罢,还叫苦连天,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小铅掉书袋式的装-逼并没有让江溪平息怒火:【好处再多没命享,有什么用?】
【你们人类为了追求美貌,甚至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在先天肌骨上动刀,为何宿主叫苦连天?】
小铅是当真不解。
它不明白人类这个群体有着极其复杂的多样性,比之单纯的植类不同,有人追求现世安稳,有人欢喜波澜壮阔,美貌或许人人欢喜,可对重活一世的江溪而言,性命才是顶顶要紧之物,至于其他,全都排在其后。
【罢了。】
江溪摇头,跟一个死物计较什么,【我还有多少天?】
小铅默了默,【到今夜凌晨前,宿主共余五十八人气值,三十日后一次性扣除一百人气值,所以宿主这月还需再赚得七十二人气值,才能安全度过这三十日。否则,阿心死,宿主死。】
“死”字加粗加黑,在脑中看去惊悚万分。
这话完了,江溪就再也没理会过脑中胡乱蹦跶的二傻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桌前啃书,她并不是才离开十几天,而是实打实的十二年,书上的知识对她来说,生僻得好像来自另一个国度的语言。
人气值可以想办法挣,高中生的本职更不能丢,江溪不想也不愿再让操碎了心的父母失望。
【一万人气值,宿主可得醍醐饮。】
江溪直接无视。
【佛家曰,醍醐灌顶,得“智通明”。】
江溪眨了眨眼睛,小铅再接再厉,【智通明,低者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高者如孔明先生,多智近妖,算无遗策。】
【别告诉我孔明先生也是你们佛祖“点化”的。】
听小铅吹大牛,江溪忍不住搭理了一回。
【宿主得醍醐饮,也不过是凡人界的低阶,比不得孔明先生,先天智者。】
小铅正儿八经。
江溪嗤之以鼻。
要她看啊,这修佛的平生最爱之事,就是大忽悠。
【宿主不信?】
【信。】
江溪“啪地”合上语文书,捞起一旁的英语课本重新默默背诵起来,此后无论小铅如何语出惊人,都不再搭理。
“溪溪,早点睡。”
十点时,江母推门进来送了杯牛奶,见江溪正伏案苦读,心疼又欣慰,江溪一气喝完牛奶,将杯子顺手塞回去,笑嘻嘻道:“妈,我再看会,脱了好多天课,不认真点不是对不起您跟爸给付的学费?”
“就你贫。”江母执了杯子,想起一事,“上回你手机丢了,今天也没顾上补,要不明天你放了学,让你爸带你去买水果机?”
水果机?
江溪摇头推了,“家里正用钱,我反正也用不着,别买了。”
桑家荡位于合扬县山脚,村野封闭,平素并不与外界往来,江溪前世被困的整整十一年,除了新闻播报的大事件,几乎对外界一无所知,实在没什么先知金手指,倒是逃亡在外的一年里,日新月异的新媒体让她很是适应了一阵。
江溪上床时,将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终于有了决定。
“这我路上吃。”
“哎,等等,把眼镜戴上。”
江母匆匆出来,江溪这才发现自己把行头落下了,笑嘻嘻摆手,“谢了,妈。
申市临水,连迎面吹来的风都透着股潮热,江溪抱着书包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一路随着摩托“突突突”前行。
申市一中位于毛葛镇东南一角,平时只有北门供学生进出,转过街角,学校大门遥遥在望,江溪直接跳下了车,摘下头盔还给江父,“爸,送到这就行了,前面不好转。”
确实是不好转,这个当口,市一中门口停满了各色车辆,连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江父将摩托停在路边,执意道,“爸就在这看着你进去,别迟到了。”
江溪知道,父母这草木皆兵的状态暂时是不会缓解了,心中涩然,头也不回地扬手,“那爸爸再见。”扯了扯书包带子,直接往校门口走。
江父直挺挺地站着,见人影整个消失在门背后,才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跨上摩托走了。
从大门进去,是一条笔直宽阔的林荫道,两旁种满了香樟,正值夏末,香樟浓郁的绿意一路蜿蜒到教学楼。高二教学楼就夹在高一与高三之间,到那儿需经过一个三岔路口。
学生们打打闹闹,呼朋唤友地走过林荫道,谁也没注意到,路边那平凡的黑框镜、太郎头是高二那个漂亮的年级级花。
江溪嘴角的笑意一直保持到三岔路口,才停了下来。
在去高二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少年安安静静地站着,寸头,眉眼清秀,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白色板鞋,灰扑扑的校服套在瘦高的个上,竟也显得格外干净。